第11章 ☆、氣定神閑參賭約(下)
妄媒婆婆從袖中拿出一個銅盒,緩緩道:“近日我到一戶知名鎖匠家制鎖,無意在屋外聽到他與妻子說柏家弄到一個奇特的機關盒,我一時好奇,便闖入九霄山莊古董密室盜來了它。當我見到它的第一眼時,便驚詫不已。”
溫風瑜一聽它是從九霄山莊所盜,猛然想起那日在柏家聽到警鈴聲音、柏椿齡慌忙離開大廳的事。他故意損道:“這盒子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不過是雕琢得花哨了些。”
妄媒婆婆不屑地冷哼一聲,道:“你且仔細看,這盒面刻有‘長倚昭華笛裏聲’,下墜銅片上刻有‘勸君著意惜芳菲’,‘佳人攜手弄芳菲’等六句話,‘玉樓春’作詞牌名,句句含有‘芳菲’二字,按照數字将詞句間隔連在一起讀,亦是‘君意人攜菲影,梨雨紅蓮韶華,值香相’。”
溫風瑜面露不解之色,一旁的樓妩月則神情淡然。
妄媒婆婆道:“二十多年前,西疆煙蘿絲雨城出現一個擅長制作精巧器物的人,他自稱何昭華。銅片上的刻字,暗含了他所贈之人的名字。”
溫風瑜道:“莫非那人叫做芳菲?”她颔首道:“不錯,此人很可能是倪芳菲,其江湖雅名便是琴簫仙子。”
溫風瑜脫口道:“她可是二十餘年前、憑玉簫劍法現身武林的倪芳菲?”妄媒婆婆道:“你也知道她?”溫風瑜道:“呃,我曾聽在衙門當差的鄰居提起過,聽說她後來退隐江湖,不知去向。”
“不管那倪芳菲下落如何,從今晚算起,如果你們能在三天內打開這個銅盒,又不會損毀它,老身就放你們離開鸾鳳樓,還保證毫發無傷。若三天後打不開,你們要麽一人死一人永困此處,要麽一起服毒殉情。”妄媒婆婆陰測測道。
溫風瑜急道:“三天時間未免太倉促,前輩能否寬限幾日 ?”妄媒婆婆冷笑道:“哈,離缺樓的囚徒,也有資格讨價還價?若你們不敢打賭,老身現在就走。”說完便要轉身。
“等一等!”一直保持沉默的樓妩月突然道,“我們,決定答應你……”
“哎,你怎可草率答應她?!”溫風瑜急忙截斷道。
老妪鬥篷下飽含殺意的眼裏射出利刃般的光芒:“年輕人別很快答應吶,自作聰明的話就得付出代價。”
樓妩月朝溫風瑜使了使眼色,朝老妪道:“我說得出,就會做得到。不過既然要打賭,煩請前輩與我們立下契約字據,答應提供開盒工具,并履行開盒後的承諾。”
妄媒婆婆真的拿來紙筆印泥,與他倆立下一式兩份的契約後,滿意地看着摁了手印的字據。
午飯後,樓妩月接過侍童送來的栗殼色仲尼式七弦琴,以及一籃竹片、小刀、絲線、銀簪等工具,取過取暖的火爐進入屏風後,仔細檢查後開始削竹片,對着盒子仔細比對。
溫風瑜盯着她仔細看了一會兒,肯定地說:“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在九遞山觀看比武時與我搭讪的銀衣少年!你冒充琵琶女刺殺我柏世伯,究竟是绮羅宮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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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妩月噓聲道:“小點聲,你為何斷定我是绮羅宮的人?”
溫風瑜道:“觀姑娘日前行刺柏世伯的手段,難道放飛蟲蠱和毒煙不是绮羅宮的絕技?”樓妩月嘴角一撇:“哈,難道就只有绮羅宮的人會放飛蟲蠱?”
溫風瑜道:“你們為何要行刺莊主柏椿齡?”樓妩月道:“因為他暗中勾結東溟教做事。”
溫風瑜詫異道:“怎麽可能?”樓妩月道:“難道你忘了,要不是那晚有東溟教人出手助他,我又怎會受傷墜崖呢?”溫風瑜回想起那晚的場景,不再吱聲。
她又問道:“公子武藝不俗,又是何派新秀?”溫風瑜雙手抱臂道:“有本事你就猜啊。”
樓妩月淡淡一笑:“你不怕琵琶弦中的毒粉,應該擅長避毒或制毒,你的家人可能頗懂醫道。江湖中懂醫道毒經的門派甚多,佼佼者不外乎九宮山水家、江陵百秀莊溫家、蜀中唐門、湖州百草谷黎家、東海玉環島等門派。而聽你的口音,更像是前兩家的子弟之一。”
溫風瑜有些驚訝:“你猜得果真細致。”他旋即傲然仰首道:“我确實是百秀莊的人,師從九宮山空泉道人。”
二十八年前,空泉道人協助枝江衙門,憑一把“太白筆”和一柄鳴沙劍與鄂西的強梁“金銀幫”匪徒交手,惡戰兩個時辰,将難以捕獲的三個當家大盜一一擒拿,因此響徹兩湖武林。
溫風瑜側首等待對方豔羨的目光,但見樓妩月只顧趴在床榻低頭擺弄銅盒,并未露出絲毫欽羨的表情,他不禁感到索然無味,悻悻坐回椅子上飲茶。
樓妩月取來一對細小的帶鈎銀簪,插入兩個鎖眼,再将六壬盒五個角的小細鈎綁上五根長長的蠶絲,牽到七弦桐木琴的弦柱之上,六壬盒放在距離七弦琴三尺左右的桌角,然後她憑借記憶奏了一首琴曲。
六壬盒被琴音帶得原地震動,但曲盡後仍無異狀。
過了半日,樓妩月吃罷午飯,又将盒子移到四尺遠處,繼續重彈曲調。
溫風瑜奇道:“你所彈的,似乎是前朝的柳詞《玉蝴蝶》……而且,是用仙呂調彈奏的。”
她沒有回答他的疑問,但見六壬盒各角再次震動,半晌過後,銀簪赫然一一彈出,溫風瑜一時怔忪起來,再過了片刻,使得銅盒由內自動震開三面,露出裏面的一截絲絹!
溫風瑜恍然大悟:原來六壬盒上刻着的“古琴、柳樹、蝴蝶、仙呂”字樣是提示,而她居然在利用七弦古琴曲的共振原理開啓盒子。
溫風瑜心裏狐疑道:“如果此盒設計者為何昭華,那知道開啓方法的只有他和妻子門徒;而樓妩月找惡婆子要了這些物事,好像早就懂得開盒方法……莫非她與六壬盒的原主人有關聯,才篤定會贏得賭約?”
樓妩月打開銅盒,發現裏面有一卷用細密金銀絲所繡的布帛,底部較厚實,邊角有血跡。打開後,其正面繡着一幅山路圖,圖的背面則淡淡繪着穿雲的圓月。
樓妩月打開厚重的圖畫,溫風瑜看了片刻,一時瞠目結舌,心中一沉——觀此圖的特征,畫的好像是憬州東北的五蓮峰?莫非它就是父親口中的歡喜侯藏寶圖!
他想起有一次父子倆雪夜圍爐談話,父親談道:“二十多年前,今上堂叔歡喜侯得到一張藏寶圖,據說此圖有關前朝南郡王陵所在。歡喜侯大喜之下,将寶圖藏入侯府密室,一日又為部屬盟友設宴慶功。那日大宴之上,武林中人均有異心,酒酣耳熱之時,有蒙面人搶先滅燈偷襲侯爺,随後暗室被人潛入,警鈴大作,神捕司捕快一路追蹤并與蒙面人交手,可惜讓他逃脫,那大盜沿途留下绮羅宮所持的鈴蘭飛镖。由于無論貴族庶民,盜墓尋寶皆會觸犯本朝國法,是故歡喜侯雖拼命追尋寶圖下落,礙于王族身份,亦不敢大肆宣揚。”
由于寶圖下落一直不明,各方勢力查詢此事的耐心漸漸消磨殆盡。當年歡喜侯以為圖落在绮羅宮人的手中,後查明是場誤會。萬萬沒想到,當年的盜寶者得到寶圖後,竟摒棄了原先的精鋼圓筒盒,重新設計了一個精巧的六壬盒,将寶圖藏入此盒中保管。
正當他們倆觀圖之時,鐵門突然打開,妄媒婆婆如疾風般閃至樓妩月身旁,推開她奪下了絲絹圖,她盯着圖畫看了好一會兒,狂笑道:“哈哈哈——!時隔二十一年,終于讓我再次見到藏寶圖!”
樓妩月狐疑道:“你怎會見過此圖?”妄媒婆婆不答,将圖畫浸水,畫面漸漸出現朦胧字跡,她欣喜道:“二十一年前,我随先夫易容成賓客赴過歡喜侯盛宴,以聲東擊西法,從前一個盜圖人手裏搶到精鋼圓筒盒內的藏寶圖,打開後浏覽了一下便将它收回圓筒中,一起潛水逃走。不料另有人黃雀在後,竟然在水中偷襲了我二人,奪走寶圖。後來,我和先夫憑借記憶來到五蓮峰,卻始終沒有發現墓道入口,還懷疑藏寶圖是假的。可事後又想起此圖一直被封存,并未浸水,如果圖浸了水,說不定畫面會有所改變,今日潑水,圖面果然起了變化。”
老妪突然轉身瞪向樓妩月,用竹枝般的手指一把扣住她的肩胛骨:“小丫頭,你究竟是何昭華什麽人,他現在何處?老實交代!”
樓妩月一臉冷漠:“我并不認識你說的這個人。”
妄媒婆婆手上加重了力道,一臉不信道:“撒謊!你到底是什麽人,怎會知道開此怪盒的方法?”
樓妩月忍痛皺眉道:“這有何奇怪?我久在秦樓楚館賣藝,多少也聽過用音樂伴牽絲振動法開啓寶物的異聞故事,今日放膽姑且一試,沒想到會奏效。現在請婆婆遵守賭約,放我們離開吧。”
妄媒婆婆沉默片刻,甩手将樓妩月扔到床榻上。她骨瘦如柴的手小心翼翼地撫摸着着寶圖。
奇怪的是,新圖上只有“義莊”、“屏風室”、“龍潭”、“鏡室”等字樣,并沒有清晰的路線,也沒有起點與終點的明确标識。而且此圖右側邊沿的剪裁處,景物畫面過渡不自然。
确切而言,這似乎是半張地圖!
即便如此,妄媒婆婆仍是喜上眉梢:“這次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又斜睨一旁的年輕男女:“這一回,我要你們跟随我一同尋寶。”
溫風瑜怫然道:“婆婆打賭輸了,就要違背當初的賭約嗎?”
妄媒婆婆道:“年輕人此言謬矣,老身的确按照契約既答應放你們離開鸾鳳樓,還保證了毫發無傷。”溫風瑜一時氣結:“你好歹一把年紀了,居然跟晚輩玩文字游戲,真是厚顏無恥!”
妄媒婆婆譏诮道:“哈哈……靈活善變才是江湖法則。老身若不狡猾,焉能存活到現在?小子,你還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