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返璞歸真稚子心(下)

溫風瑜被風浪沖至水龍幫艨艟邊緣,艨艟上的二當家華棟從船艙窺天鏡中見前方樓船難以攻克,準備帶水盜返航離開。驀然瞥見樓船吊網上有兩人落水,似是朝這邊揮臂呼救,便命人抛出繩索将他拉上船沿。

溫風瑜如落湯雞般被人用網拖到甲板上,已是奄奄一息。華棟提燈一照,認出他是百秀莊莊主溫冷雲之子,忙命人送他入艙內更衣。

弓箭對峙中,華棟等人見今晚難以取勝,便調轉艨艟打道回府。

樓船的小艙內,袁芯竹命侍從将點了睡穴的樓妩月抛到炎溟使面前,抱臂道:“這妖女果然狡猾。要不是我眼尖手快,她可就逃之夭夭了。”

炎溟使用折扇敲着手心,斂眉道:“如今姓溫的小子被艨艟帶走,害我們喪失了奪得血玉菩提的最佳籌碼,只能先利用那個女人找到魔宮總壇所在。”

次日,袁芯竹用巾帕拭着汗,将炎溟使領到樓妩月的艙室時,服過懵懂丸後初次醒來的她,倒令他有些愕然。

只見樓妩月黑亮長發披散腦後,怔忪的雙眼失去了往日的靈氣,兀自繞着發梢。袁芯竹攙扶她坐在席上,當樓妩月對視上炎溟使時,臉上驀然露出怯色,摟住袁芯竹,嘟囔道:“這兒不好玩,我想回去了。”

袁芯竹輕撫她的肩膀:“別怕,這位哥哥是好人。”樓妩月擡首望向炎溟使,他見她原本澄澈如水的瞳仁變得怔忪迷離,不禁皺眉:“她這樣子能說清楚嗎?”

袁芯竹說:“你放心,現在的她雖然神智癡憨,卻根本不會騙人。”她轉而笑對樓妩月說:“待會無論這位哥哥問你什麽,你都好好回答,說得好,就獎勵你糖糕吃。”她招手命一旁侍女端來一碟松糕和一盤饴糖。

樓妩月有些餓了,朝松糕碟子呆呆望了一眼,伸手要去抓松糕,袁芯竹故意将木碟端到遠處,哄道:“那你先回答哥哥的幾個難題,就送你吃。你若不聽話,什麽也別想吃。”樓妩月乖乖點頭。

炎溟使的眼波沉了沉,緩緩道:“告訴我你叫什麽?你的爹娘是誰?”

樓妩月怔了怔,冥思苦想了良久,斷斷續續道:“我叫阿珣,我爹娘是……一座山莊的主人。”

“那他們的姓名是?”

她抱着頭,煩躁起來:“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旋即蜷縮着身子叫道:“後來,山莊燒起來了!我沖過去喊爹爹,卻沒有人搭理我,我好害怕……”

“別害怕,現在沒有大火了,一切噩夢都過去了。”袁芯竹哄着驚懼中的她,無奈道,“師哥換個問題吧。”

炎溟使硬着頭皮問道:“你是何時離開山莊去了绮羅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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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妩月移開手指,雙目茫然:“绮羅宮?”

“咦,那是什麽?”樓妩月對問題壓根沒興趣,突然一指他的左手邊。炎溟使有些莫名其妙:“不過是把九連環。”樓妩月伸手道:“拿給我。”炎溟使雖然一時愕然,還是耐性子将九連環遞給她,見她以手扣着鐵環扯來扯去,露出孩童般天真的表情。

袁芯竹搖搖頭,将一塊松糕塞進樓妩月的嘴裏,道:“小妹子,你還沒有回答問題呢。你是何時離開山莊去了绮羅宮的?”

樓妩月冥想了良久,突然抱頭顫抖:“爹爹叫柳師哥背着我從密道逃出後,竟然在山崖邊遇到了管家伯伯,然後他在湖邊脅迫我,我很害怕,便跳入湖中,那水好冷,好冷……”

炎溟使聽得一頭霧水,心想:“在寶鼎山暗道時,她叫範啓為唐伯伯,而範啓也認出了她,提到鶴鳴山莊和幽夢湖。如此看來,當年那個脅迫她落水的管家就是叛徒範啓。他潛伏山莊,要奪之物,應該就是歡喜侯藏寶圖!不過,目前我手裏的寶圖僅有半幅,上面根本未涉及傳說中的鳳羽金池等字樣。難道關鍵的另外半幅圖,仍在原主人手裏?”

袁芯竹見樓妩月緊張得厲害,忙将她摟在懷中,輕拍她的脊背:“別怕,這裏不是湖畔,沒有人傷害你的。”見樓妩月恢複平靜,她又問:“你落水之後遇到了什麽呢?”

樓妩月眯起了眼睛,恍惚間徐徐道:“我被一個叔叔救了上來,他帶我走了很遠,去了一片梅林。那時滿山都開了紅豔豔的宮粉梅,好漂亮……然後叔叔拉我坐在小舟上,順着長長的水流穿過幾座小山,最後來到一間好大的石屋前,裏面有個阿姨走上前,将我領到小院裏。”

炎溟使眼神一亮:“那屋子在哪裏?周圍栽有什麽花樹,或者還養了什麽動物嗎?”

“屋子在……呃,我不知道,我的頭好痛!”樓妩月丢下九連環捂着額頭,表情又開始痛苦起來。袁芯竹又将一個草編人遞于她手心,扶起她道:“好了,你不要回想了,姐姐帶你回去。”她又朝炎溟使道:“她剛剛服用懵懂丸,還不能思考過多。你過三四個時辰後再問她吧。”炎溟使微微颔首。

亥時,樓妩月依然是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除了說出 “昔年所住的院子裏有一株大樹,夏天結出的綠色果子又甜又多汁”以外,再也沒道出其他有意義的線索。炎溟使與樓妩月相處一室時,遞給她畫筆、顏料和白紙,要她憑回憶畫出所住之處的人物與景象。

樓妩月一臉稚氣地鼓着腮幫,不樂意地畫了一會兒,突然将畫筆一頓,朝炎溟使道:“手酸了,我現在想聽你講故事。”炎溟使無奈道:“我不會講故事,等你畫好了,讓那個姐姐跟你講吧。”

樓妩月嘤咛道:“可你的眉眼好像我爹爹,以前爹哄我時,會給我說好多好聽的故事,你一定也會說。”她爬上前,像稚童一樣毫不避諱地拽住他的衣袖:“就講一個給我聽聽嘛!”

炎溟使沉下臉,一把推開她道:“我真的不會說,你煩不煩?”樓妩月被他一推,纖腰正好撞在鏡臺櫃角上,旋即痛得落下珠淚。她捂着腰哭鬧道:“我讨厭你!我不挨這兒!”說完便起身跑去拉木門,炎溟使怔了怔,忙将她一把拽回。

樓妩月揮臂胡亂捶打,沖他哭嚷道:“你老逼我回憶畫畫兒,又不肯講故事陪我玩,我要回家……柳忞師哥呢,他在哪兒?我要找他玩,聽他吹笛子!”她如孩童般徑自哭鬧,令他愈加哭笑不得,手上沒注意力道,她的後背衣衫霍然裂開,鞭傷猶存的後肩上露出一個粉紅胎記,有一種別樣的清麗。

炎溟使瞳仁一亮,臉上不由一熱,立即将她的外衣衫罩上。他勉強用一番謊話哄了半晌,她才趴在他懷中漸漸止淚,微微抽噎。

“為何你們都不要阿珣了?阿珣一個人好孤獨,好害怕……”

帶着悲音的話語,令炎溟使內心不禁一顫。自他記事起,從不曾這樣費力哄過一個女孩,而懷中嬌軀的溫軟與灑在他手臂上潮涼的淚痕,令他頭一次莫名心動。他有些尴尬,僵着身子推開樓妩月,勉強勸道:“別哭了,我去倒些水給你喝,睡一會吧。”可樓妩月依舊趴着一動不動,口中嗫嚅道:“不,我不想睡,我要聽你哼完這首曲子才睡。”她一面呢喃,一面輕輕哼唱起來。

他聞曲後一下子怔忪起來,猛然垂首望向她。又見她臉龐通紅,忙以手覆其額頭,感覺有些燙手。

是發燒了麽?

聞訊而來的袁芯竹命人将樓妩月帶回醫閣,對的炎溟使道:“師兄,她身子尚虛,且只有五六歲小孩的神智性情;你若一味急于逼問,恐怕會适得其反。”她拉過樓妩月,發現她後背衣衫處破裂,不禁微微蹙眉。

炎溟使輕咳一聲,掩飾尴尬道:“雖然她一味鬧騰,不管怎樣,我已經從她的話裏猜到了一些線索。”

待她們離開後,他望着畫上小溪內烏溜溜的娃娃魚,挂果的猕猴桃樹,自語道:“冬日裏滿山都是紅梅、山下有綿長溪水、水中多有娃娃魚,夏季結猕猴桃的地方,會在哪裏呢?”

他取出木匣內手繪的羊皮地圖,開始仔細尋找,指尖停到了一處。

武陵源,暗香嶺。

“接下來,我也該好好準備一番了。”他對着鏡臺中的自己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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