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歸來感念椿萱情(下)
溫冷雲攜夫人離開彤雲軒,見到下屬蔡德在角門對他使了個眼色,便對夫人道:“你先回非霧軒。”宋雲裳颔首從長廊離開。
蔡德迎上主人,兩人穿花度柳踏上一間舊閣樓。蔡德将兩封火漆信交給溫冷雲道:“東邊來的密信。”
溫冷雲看罷一封信,蔡德便将信紙丢入火盆內燒得幹幹淨淨。
溫冷雲靠在黃藤搖椅上,沉默了良久,搖扇笑道:“那個人果然按耐不住了,居然準備與我們結盟。湘楚王崔季堯父子目前不是防着咱們的一舉一動嗎?那邊的請求倒讓我猶豫起來。”
蔡德看着主人的面色,想起去年兩湖漕幫為了營運的順利,不受逢關過閘的官船和水幫黑船的搜刮和欺侮,便投靠了湘楚王府一事,便道:“我們與水龍幫的向來交情不錯,湘楚王既得漕口征運這一大塊肥肉,他自然對我們提防起來。”
溫冷雲放下折扇,擺弄着手裏和田子玉頂的嵌寶金壺,沉聲道:“湘楚王父子的心思向來很多,他們遲早會借機削弱百秀莊的勢力。若百秀莊能與那個人合作,或許可以把握扭轉局面的機會。”
“不錯,可以先用資金平息盟友水龍幫與兩湖漕幫的紛争。”蔡德想了想,低聲道,“還有一事,據我們的暗線透露,自年初起,崔季堯夜間時而受到夢魇困擾,似乎與修行長生術有關。”
溫冷雲凝着的眉頭很快舒展開來:“這倒是個借東風的機會。近日可派我們的暗樁扮作黃泉榜殺手暗襲幾次湘楚王府,讓王爺寝食難安後,他才會重新考慮重用我們江陵溫家。然後我和內子借探望湘楚王之際對其父子獻禮獻策,說溫家會伺機協同弋天宗等武林同道攻入魔城,并設法探得靜心駐顏術。”
蔡德道:“但一入魔城,難免又有死傷。”
溫冷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崔季堯癡迷長生術,又想削弱我們實力,自然不會拒絕。”他止住了話,眺望窗外道:“阿德,你覺得瑜兒為人如何?”
蔡德道:“瑜少爺本性寬厚純良,又有俠義心懷。這次他出遠門歷練了一回,在江湖上吃點苦頭未嘗不是件好事。”
溫冷雲嘆了一聲,道:“可溫家不是積善堂菩薩廟,不需要這樣的子孫。瑜兒小時候體弱多病,怪我和雲裳将他看管得過緊了,長大了雖知禮守紀卻缺乏世态經驗,對人鑒貌辨色、言語防備不夠,有一些時局人事,百秀莊的師爺們都比他看得透……”
蔡德點點頭:“若此天下多仁義之人,少爺養成這種品性無可厚非,可眼前世事混沌、人心不古,純善之心反容易被人惡意利用。”
溫冷雲放下嵌寶金壺道:“等瑜兒的傷養得差不多時,勞煩你親自督促他盡快熟悉起事務運程,學習錢財入源、開源、節源之事,再攜帶他去莊外踐習踐習,與洞庭水幫、鄂南十二寨等當家适當接觸,免得他再惹是生非。”蔡德笑道:“老爺重托,屬下自當謹記。”
彤雲軒內,溫風瑜将自己與樓妩月相處始末的情形前思後想了一番,覺得疑雲重重:“如果她不是何詩珣,為何她知曉我家血玉菩提和紫璐刀的秘密?倘若她是何家的女兒,為何至今不來百秀莊?難道她已忘了我爹是何伯伯的至交?”
好在溫風瑜年輕力壯,在家休養幾日後,他便在蔡管事的引導下開始學習莊內的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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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溫風瑜借着在兩湖協理莊上商務雜事之際,也曾憑着記憶畫了幅樓妩月的肖像,向信差、茶商、船老大等人打探樓妩月和那艘大船的去向,僅知道那夜的大船已沿江水下游駛去,可能準備出海;至于俏皮少女阿樂的下落,更是泥牛入海無消息,畢竟每日江上乘坐渡船的妙齡女子為數不少。
溫風瑜想到瞞着父母暗中尋人必須得花些錢財打點,于是他拖出床底的三只箱子,找到一些錢袋銀票後,無意中翻到一個小錦盒,打開一看,盒裏有一串綴金蓮花的鏈子。
溫風瑜步入非霧樓,拿出蓮花鏈子問母親道:“娘,這是你的首飾麽?”
宋雲裳接過後怔了怔,方道,“這佩飾本是金銀雙蓮,原是我義妹冰娘發簪上的飾品。”聽到“冰娘”這個名字時,溫風瑜奇道:“冰娘是誰?”
宋雲裳道:“‘冰娘’是鶴鳴山莊的何夫人的閨名,你幼年時還見過她呢。當年我和你爹訂婚不久,他與我一同參加洛陽的名器觀展會,何夫人在與我比試刀劍時,簪上金蓮花被我一劍削落,而她也割裂了我的袖擺。我們便是在那次相識……後來你爹與何莊主做了約定:彼此的孩子長大後相遇,無論男女都可義結金蘭;若是異性且彼此投緣,便結為伉俪。後來何清輝夫婦隐居鶴鳴山莊後,我們兩家人每年都會相見一次,因為你還年幼,故而沒有對你提起。沒想到後來何家會發生慘案……”
溫風瑜一時怔忪,彤雲軒藏有镂雕蓮花多年,他竟不知它是溫何兩家的信物。
但他明白父母多年來很少談及鶴鳴山莊的事,也沒有做出任何舉動替何伯父複仇的根本原因:據傳毀滅鶴鳴山莊的幕後黑手,是遠在西方雲山彼端的希望魇城——一個令江湖人倍感撲朔迷離、詭異莫測的江湖組織。
江城,湘楚王府。
王爺崔季堯突然中風,一時間王府上下忙碌不已。王爺次子義安公崔涵之妻孟錦道:“相公,咱們請來諸多名醫,可父王依舊時而清醒,時而糊塗。這次世子找來那個滿身妖氣的披鬥篷巫觋,叫什麽染骁,看來有些本事,不知意欲何為?”
崔涵搖頭:“我還有更擔心的……父王當年懼內,不肯給我和外室母親名分,當我七歲時才勉強認作兒子。幾年前他自言百年之後,這湘楚王的位置要我和崔潋其中的能者繼承。”
孟錦道:“你兄長是正王妃所生,王府中有一批支持立嫡子的臣子支持他。如今王妃已去世兩年,繼位的事一切由你父王最終決定,就看他的屬意了。”
崔涵道:“我原想他逝世前定會公布遺囑,我提早活動了說不定适得其反。沒料到父王他病得這麽快,眼下不但得了失語症,連右手也廢了!世子那邊又蠢蠢欲動。”
孟錦道:“憑你這幾年的實力和功勞,你不用怕崔潋的。”崔涵嘆道:“那家夥不是省油的燈,他憑借嫡子的身份争取到一幹人,又用僞君子的作風折服了王府中的管家、護衛、典儀等不少人;我常年奔波各地負責外務,家裏人反倒不親。”
孟錦道:“創業艱難,守成更不易。前段時間,世子用香雪海堂的蝴蝶蠱迷惑富家子弟斂財補充堂內經費一事,已經被蜀中衙門懷疑。日後你我行事要多加謹慎,時刻注意父王房間中藥熏籠內材料的配置。”
崔涵冷笑:“多虧了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按理說,香雪海堂和他們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們卻幾次三番前來江城調查君子湖兇案,在香雪海林附近潛伏,使大哥藏在東湖附近的地下經營受到極大幹擾。上次的案子有疏漏,渝州知縣奉行官場生存之道,才把案件壓下。”
孟錦道:“想不到你大哥一向體弱,經常到山廟名寺療養,居然有如此旺盛的精力經營香雪海堂。”
崔涵道:“就算是他做的,但我們王府各系同氣連枝,香雪海堂勢力受破壞,我們也會受到牽連的。”他的掌心緊緊按着桌面,硬生生在上面留下五指的凹印。他擡起雙目,望向樓外的遠黛青山,幽暗的眼神內似乎泛着複燃的烈火。
“父王當年為費勁心力搜尋不老藥,不惜重金懸賞,始終徒勞。他曾對我和崔潋說,誰要能在此事上立功,他就不再按嫡長子繼承家業的傳統選擇下一任繼位者,所以我想聯動堂下力量,再仔細調查一番。”
孟錦道:“有個消息,聽說這次希望魇城将有件大事……”她朝他附耳說了一席話。
崔涵怔忪片刻,皺眉道:“那片雪域宮城神秘莫測,不可輕易踏入。我們還是準備些禮物,派可信的人送過去一探究竟。”
【注】林下風氣:林下:幽僻之境;風氣:風度。指女子态度娴雅、舉止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