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笛聲依夜淚重逢(上)

(二十二)笛聲依夜淚重逢

當樓妩月從漫長的夢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綁紮了手足丢在一頂小轎內,口中還塞着一團巾帕。

寶鼎山,天夕崖,暗河,木船,村落,沅陵岸邊……

連日來的場景如同閃電般在她腦海中一一回放。

然後呢,然後又發生了什麽事?為何沅陵之後的事情就像劃在沙灘上的字畫,被浮花浪蕊沖刷得幹幹淨淨,都沒有一點兒痕跡殘留?!

而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眼下又要被帶往何地?

她的心裏開始惴惴不安,試圖掙脫束縛的繩子,卻因內力消散而使不出勁。

她斜靠窗邊,看見轎子正穿梭在丘陵地帶的山路上。經過河谷竹橋時,她忽然聽到轎子外面傳來喧鬧,一隊殺手從河谷旁的竹山上将一行人包圍,長長的竹橋突然從中斷裂,轎子連人墜入河中,河水猛然倒灌。

落水的瞬間,樓妩月從轎門探出頭來,但因手腳被縛無法凫水,加上衣衫鞋襪吸水後更是沉重如鐵石,她的頭部很快沒入水中。

當她整個人沉入水下時,氣管、耳道因灌了冷水而刺痛。

她內心寒意上湧,想張口呼救,冰冷的河水瞬間往她口中猛灌,連咳嗽都無法做到,而不斷流淌的水勢将她一路帶往下游。

她停止起初的胡亂折騰,開始下意識憋氣,雙足有節奏地踩水,希望自己能慢慢浮上岸。

時間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今昔情景微妙地重疊:

爹爹,師哥,你們在哪裏?救救我啊……阿珣好難受,好害怕……

女童幼小的身軀在冰冷晦暗的幽夢湖水下掙紮,手足撲騰出的一串水泡徐徐浮向水面。

她痛苦地掙紮着,仿佛水中有透明的長發水妖,正用一雙無形而冰冷的魔爪死死扼住她的咽喉,将她緊緊往水下拖拽,在其耳邊發出模糊不清的汩汩聲:“可憐的孩子,這樣的人世間,不如随我一起沉淪水底吧……”

Advertisement

咳咳……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沉淪!

就在她神智渙散、放棄掙紮時,身子倏然變得輕飄飄的,似乎有一人拉着自己的後衣襟,将自己往水面托起,頭頂上似乎出現了一些微光。

迷迷糊糊間,周圍不再那麽寒冷,她又仿佛回到了童年某一日。

春日裏,一家人乘着木船,在泛着微風的碧海上飄蕩,一開始是爹在掌舵,娘則将一碟腌漬的長街蛏子、一碗炒年糕和兩杯茶水端在自己的面前。母女倆品嘗着肥美的蛏子和醬汁年糕,“布嗚——布嗚”鳴叫的海鳥繞着他們飛翔,小舟上一片怡然與溫馨。忽然,碧藍色的海水邊沿泛起了鮮紅色,大有燎原之勢;緊接着,海波卷起巨大的熾熱火浪撲頭蓋臉而來,木制小篷的海船在火海中如一片秋葉翻騰着,突然間爹娘都被火紅浪頭卷走,她吓得撲在船板上伸手朝向他們消失的方向呼喊着,卻只是徒勞無助,同時感覺渾身骨頭刺痛。

一個戴着銀灰色面具的人望着火海,露在面具外的薄唇似笑非笑地向上彎着。

肆虐的赤色火舌帶着騰起的濃煙襲向自己,她突然透不過氣來,掙紮着呼救,忽然看見遠處有兩人,居然是師父金樓颢和師姐寒英,她急忙道:“師父,師姐!救我!”

師父微笑着對她伸出修長骨節的大手,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師父的聲音模糊不清:“影兒,你竟然隐瞞身世,用秘圖幫着邪魔外道們尋寶藏!”

不,師父您誤會了,其實那幅圖根本不會……

當樓妩月吃力地睜開疲倦的雙眼時,感覺頭痛欲裂,腹部難受,發現自己置身于一間農家卧室內,身上還蓋了一條薄毯子。

“你終于醒了。”喑啞的男子聲音從角落裏傳來,随即走了過來。

樓妩月支起身子朝來人望去,不禁瞠目一怔,到口的謝意也卡在喉中。

面前男子的這張臉,居然,居然……

他的頭發用藍色布條挽在腦後,從雙眼下方延伸至整個右側的臉部,被半張銀色面具遮着,左臉露出的皮膚上呈現出兩處紫紅色的蟹足狀的瘢痕。仔細一看,他脖子的裸露處和手背上還有褶皺與斑斑駁駁的疤痕,好在他戴着自制的淺色手套與圍巾遮掩住了部分傷痕。

“抱歉,吓了姑娘一跳吧。”衣染中藥氣味的男子勉強一笑,聲音沙啞,“我的臉和手臂,是在十幾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中燒壞了。”

“不,是我失态了。是恩公救了我嗎?”

男子颔首:“你被河水沖到下游,幸好我潛水捉魚時碰到了你。将你催吐後送了回來。

“多謝。”樓妩月正要起身,忽然發現自己的衣衫已換,不由得身子一僵。

“姑娘多慮了,你的貼身衣衫是附近一位大娘替你換上的。”男子解釋道。

她尴尬一笑,星眸迅速環視了房內:“不知恩公如何稱呼?這兒是哪裏?”

他遲疑了一下,啞聲道:“我叫木卯,是個種售草藥的人。多年前曾和師父、同門快樂地住在異鄉的山莊裏。可是一場火災,将一切都毀了,我幾經磨難,孤身來到了這處沅陵的小村落。”

樓妩月略一失神,忙道:“對不起,是我一時失言勾起了你的傷痛。”

“無妨。實不相瞞,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夜,我與小師妹在山莊後崖被人追殺,遇到密道外假裝受傷的管家,冷不防被他擊傷。為了引開殺手,我重返失火的莊園,不慎被燃燒的木料砸倒,滾落山崖被過路趕車人帶到外地救治。”

聽到這兒,樓妩月瞳仁猛然一縮,又聽他繼續道:“當我渾身傷痛地醒來時,已經昏迷了十幾天,後來聽說山莊已是滿目瘡痍,除了部分幸存者,師父和師妹失蹤了。更讓人痛心的是,招致外賊的罪魁禍首居然謠傳成了我,我想澄清事實,卻因傷勢較重而無法說話。”說着說着,他的左眼中滴下淚來。

她櫻唇輕動:“這麽多年,木先生還惦記着你的師妹,她若有幸知曉,一定很開心。”

“冒昧地問一句。”男子小心翼翼試問,“姑娘……可是姓何?”

樓妩月心中倏然警覺,藏于被子下的拳頭緊緊一握,矢口否認道,“不,我姓郁。”

男子眼神裏流露出失望之意,喃喃:“這就奇了。”他徑自哀嘆道:“當年我受了傷,治愈後的容顏近乎毀了,只能隐姓埋名獨居多年。聽那位大娘說,姑娘的左肩下有一處類似三葉梅的胎記,這和我失蹤的那位小師妹幾乎一樣,所以,我才會臆斷你的身世,可惜……”

他端起熱騰騰的金黃色雞湯泡飯,放入湯勺,擺在她的床頭小凳上,溫然道:“不談那些啦,你趁熱喝一點暖暖身子吧。”

樓妩月知道殺雞煮湯對村裏人來說算得上是盛情款待了,忙欠身道:“多謝,不好意思叨擾了。”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樓妩月神傷起來:這個人的話語,到底該不該信呢?

——她不承認往事,并非不願與對方很快相認。可是,內心對親友之情的強烈企盼,仿佛早已随着歲月的無情流逝而平靜淡漠,甚至消磨殆盡。

多年來,在師門的訓導與磨練下,她已經本能地學會小心提防他人和保護自己,因為她害怕因一時的沖動熱情而傾吐衷腸,直至落入他人僞飾的圈套,累己及人。

師父說過:世人若利欲當頭,一切道義盡可抛棄,他們甚至不惜給陰謀詭計披上溫情的外罩。

“師父,莫非你曾遭遇過欺騙和背叛?你對徒兒,也是這般防備嗎?”

她曾想問他這些問題,可是只能在夢裏呢喃。

昔年除了爹娘,奶娘和師兄還是很疼愛自己的,可是仇敵未明,親人下落不明,她身懷令人觊觎的秘密,一路上若稍有不慎,可能會墜入萬丈深淵。

眼前這個外表醜陋的恩人,值得信賴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