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這一巴掌打得響亮,實際卻不甚疼,但也足以令鄭澤昭愣在當場。

——他與鄭明珠同胎而生,雖說明珠比他早了那麽一刻,府裏也是“大姑娘”、“二少爺”的稱,可打他心裏,從來是将明珠當妹妹看的。

鄭澤昭深深記得,小王氏在病中将他叫到跟前,緊緊抓着他的手要他照顧好明珠和瑞哥兒,那時他才四歲多,不是特別能記事的年紀,可這件事他不敢忘,每日早上都要在心裏提醒自己一回。

小王氏那殷殷的神情印在了他的心裏,當時自己的小手被娘親攥的生疼生疼,可他沒哭,仿似在一瞬間突然長大了,自那之後,他再沒了無憂的童年。

後來鄧環娘進了門,王氏将姐弟三個護在松菊堂,可他依然對一切充滿防備,尤其是來自鄧環娘的。

好在鄭明珠跟在王氏身邊也很是懂事,總像個小姐姐一般關懷他與瑞哥兒,這麽多年,她們姐弟間幾乎沒鬧過脾氣,便是連幼時也絕少,更遑論是打他一巴掌?

鄭澤昭蹙着眉,內心翻湧,“你這是作什麽!?”

鄭明珠厲聲道:“這一巴掌是替娘親打你!出了這般的事,明玥那丫頭竟知情知景,而我和瑞哥兒卻懵然不曉!你将我這個姐姐置于何地?你是不是也将娘親當初的話忘得一幹二淨了?”

鄭澤昭垂下眼睑,靜靜吐出兩個字:“沒忘。”

鄭明珠冷笑:“沒忘?昭哥兒,你從前說這話底氣十足,眼下怕是連你自己都覺得心虛得慌吧?如今上有母親關懷備至,下有妹妹讨巧伶俐,你多半早忘了她三歲時就知在父親面前告你的狀,五歲就唆着丫頭和我的丫頭吵架,現今倒成了你親親的妹子了!”

鄭澤昭偏了偏頭,抿着唇沒吱聲。

鄭明珠見他這生硬模樣,氣得胸口起伏,眼淚便又流下來。

鄭澤昭轉過臉來端端正正在地上磕了個頭,随即起身,将鄭明珠和鄭澤瑞也拉起來,他深吸一口氣,輕聲道:

“明玥知曉此事,并非是因我信任于她而告知,相反,是因我同時吃了她和柳姨娘送的點心,相對于柳姨娘,我自然先懷疑了明玥。是以我讓人回來報信,特意問及七姑娘可好?然明玥也“病”了一場,細細問及,一條一樁的病情和我一般模樣。那日柳姨娘送點心時,正趕上明玥在,我順手送了她一碟,如此便只能是柳姨娘。”

“只是我當日尚身在洛陽,無法叫報信的随從一一禀明白,又擔心瑞哥兒和你也受了柳氏的害,才只好先叫明玥幫忙說項,将柳氏關起來,待我回府當面問個清楚明白。”

說到這裏鄭澤昭輕咬了下唇,——如今問的夠清楚夠明白了,他心裏卻愈發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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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明珠攥着帕子,仍是覺得委屈。

鄭澤昭想了想,終是道:

“明珠,你若是因着這個與我置氣,那也罷了。我與你和瑞哥兒賠不是。方才那一巴掌,娘親想也是能看見的,得虧是我自己,若換了你和瑞哥兒當中的一個,我不知要如何向娘親交代。說起來,你二人等下回去将柳姨娘從前送的東西都收拾了吧,免得看着也難受。”

鄭明珠沉默了片刻,語氣稍稍軟下來:“哪裏還敢留着,想想都覺得堵心。”

說到這,她突然想到了小王氏對付柳氏的法子,想柳氏可沒對自己動什麽手腳吧?轉念又道柳氏從前不知,倒都是真心待她們姐弟三個,原先應該沒有,也就是最近兩個月,自鄭澤昭走後..........沒幾天明玥就病了,柳氏除了在明玥搬院子時與喬姨娘去過一趟,沒單獨和她待一起,自己也沒用過或吃過她送的東西,倒可安心,只是仍念着,想這幾日要請那郎霖大夫來細瞧瞧才好。

鄭澤昭掃了一遍祠堂供着的牌位,疲憊道:“外頭起風了,走吧。”

鄭明珠看看他的左頰:“痛不痛?”

鄭澤昭淡淡搖頭,便叫鄭澤瑞:“瑞哥兒,回去吧。”

鄭澤瑞眼圈發紅,神情是少有的壓抑,他踢開腳邊的蒲團,驀地粗着嗓子道:

“柳姨娘還是沒能完全狠心,倘使她全不念這些年的情,那給二哥下的大抵就是砒霜!二哥吃一塊便能立時沒命,而不是像如今,還能回來對柳姨娘當面責問。這份被親近之人所害的苦楚,怕是比那下了藥的點心還難下咽吧。”

鄭澤瑞一向不愛揣度人心,今兒竟看的這般透徹,鄭明珠不由皺眉低聲斥責:“她有這個心便已經是萬死了!哪還分甚麽其他,若她真有庶子,難保不被人所挾,你知那又是個是個甚麽情形?”

“被人”這二字她說的模糊,但幾人都心知肚明。

鄭澤瑞嗤笑了一聲,眼光在二人身上掃了個來回:“大姐,二哥,你們所信之人加害咱們,懷疑之人倒反幫了你,真是諷刺。”

鄭澤昭微微垂了眼,也覺嘲諷。

“你!”鄭明珠氣得正要教訓他,鄭澤瑞卻已一甩頭,腰杆挺直的大踏步行出了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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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玥覺得自己像是被夢魇着了,一閉上眼就是柳氏從自己腿邊緩緩倒下的樣子,讓她心裏一陣陣的難受得發慌。

邱養娘和紅蘭兩個都陪在屋裏,瞧她睡睡醒醒的一勁兒冒汗,便熱了一小壺糖水,将明玥叫起來:“姑娘若是睡不着就別硬睡啦,咱們說說話,前個兒表小姐不是差人送了些胭脂水粉和兩套跳胡旋舞的衣裳來麽,姑娘還沒好好瞧過呢。”

明玥知道她們這是有意給她差心慌,便也披衣坐起,叫紅蘭将燈芯稍稍挑亮,說:“都去取來吧,那兩套舞衣我還沒試過呢,正好拿來試試。”

紅蘭忙去取了,片刻抱了一個小匣子和一個煙色包裹過來,明玥将東西一股腦攤在床上,樟木匣子裏有新的水粉、花钿、戒指等女孩兒的玩意兒,包裹裏是海棠紅和杏色兩套胡旋舞服。

明玥翻了翻,瞧見除了衣服所配的彩帶,銀鈴等之外,另夾帶了一對配着小鈴铛的臉盤大的銀環。

“這是做什麽的?”明玥半天沒看明白。

紅蘭端詳一會兒笑了,說:“上回表小姐來,瞧見了四少的青犴犬,頑笑說要給那小狗套一對項圈來着,奴婢看着這倒像。”

明玥“啧”了一聲,叫紅蘭将燈移近了,她湊過銀環細看,果然在在內側刻着細小的幾個字,一只寫“小雪狼”,另一只卻是“鄭澤瑞”。

明玥捧腹大笑,這若是一塊送給瑞哥兒非把他氣瘋不可!

邱養娘和紅蘭也沒忍住,紅蘭捂着嘴笑得拿燈的胳膊直抖,邱養娘道:“這表小姐也太會捉弄人了。”

明玥正捂着肚子點頭,就聽樓上咚咚咚傳來幾聲響,像是摔東西,又像是故意踩地板。

三人對看一眼,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過了片刻又是一陣,繼而還有小丫頭上樓下樓的動靜。

紅蘭呲着牙:“姑娘,奴婢去看看,大姑娘這都折騰半宿了,還讓不讓人睡覺啊。”

邱養娘拉了她一把,明玥仰頭聽了一會兒,道:“今兒晚上就由着她吧,不折騰完了她沒法子安心。”

邱養娘過來坐到床邊,摟了明玥道:“姑娘也別多想,各人有各人的命。”

明玥悶悶“嗯”了聲,樓上又是一陣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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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嬷嬷辦事很利索,第二日便将柳氏的後事都操持完了。

王氏挪到東廂房睡了兩晚,叫人在正房裏熏了兩天的檀香才又挪回去,府裏一切如常,沒了一個無兒無女的柳姨娘,也沒什麽影響。

王氏眼瞅着後個兒就是許家小兒的抓周宴,而緊跟着鄧環娘便出月子,就要給小老十擺滿月酒,二夫人林氏就道“該将裴家母子特意請過來”,王氏也想那日匆忙,說起來實在不像話,遂也點頭稱對,囑咐要林氏專門打發人送下帖子,林氏自是萬般答應。

崔家二房的夫人借着這個時候也要過來賀一賀,王氏約麽着她是再來看看明珠,這下再回去,就該是請人來送納征禮了。

——這下面的一樁樁可都是好事。

這樣想着,王氏便又來了精神,早起小輩們問安時,瞧着氣色頗好。

“十哥兒如何?這兩天哭鬧的兇不兇?”

鄭佑誠瞧着她心情不賴,也笑道:“托母親的福,十哥兒好着呢,能吃能睡,夜裏鬧得也不厲害。”

二夫人和三夫人聽了便在一旁笑。

王氏點點頭,說:“你今兒就趕緊地将賓客單子拟了,好按着你的單子請人。”

鄭佑誠答應一聲,王氏往孩子裏看了看,問:“怎地沒見瑞哥兒?”

鄭澤昭答道:“我來時往他院子去喚過了,丫頭說他天沒亮就起了,大約是練功忘了時辰。”

王氏颔首,倒也沒在意,便同媳婦們說起話來,然沒過多會兒,就有鄭澤瑞院裏的婆子連跑帶颠地過來,進屋就抹淚:

“老太太,您快看看吧,四少爺留了封信,離府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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