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出家人
一陣涼風撲面而來, 終于爬到了頂。
山門前是一片空闊平臺，靠近山崖的地方是幾顆年歲久遠的古樹, 用石欄杆圍了一圈, 下面就是碧波瑩瑩的白龍潭，遠山如黛, 碧波蕩漾，這裏就是個絕佳的寫生場所。
白龍寺面積并不大，寺裏僧人不多, 主持年近六旬，喜歡下棋畫畫，和葉松年很投緣。
在白龍寺後山上，有幾顆上百年的古茶樹。因為花間舍離白龍潭近，寺裏僧人采了鮮葉送到葉小舟家, 請花明月幫忙炒成幹茶。天長日久的葉松年就和白龍寺的僧人們熟絡的如同鄰居, 和老婆賭氣吵架了, 白龍寺就成了他離家出走的落腳點。
葉小舟熟門熟路的走到禪房門口，一眼看見坐在水井旁發呆的葉松年就愣住了。
裴則也愣住了。氣氛詭異的安靜了五秒之久。
葉小舟聲音顫顫的叫了聲“爸”。心說，不愧是做了幾十年夫妻的人, 花姐居然還真的猜到了葉先生這次和以往的離家出走不同。
葉松年轉過臉，這位五十歲大叔, 依舊白皙清俊, 乍一看頗像某位大明星，曾經被花明月一眼鐘情的洋氣飄逸的卷發蕩然無存。
“葉，叔。”裴則明顯也被震到了, 一向沉穩如山的男人，語調微微頓了一下。
葉松年對葉小舟的到來是一點不意外，肯定是被老婆派來做說客的，可是裴則的出現卻是意料之外。
他從搖搖晃晃吱吱呀呀的竹椅上站起來，“你花姨讓你來說客的？”
說客？裴則表情複雜的看了一眼葉小舟。
後者一臉絕望。
她原本是想瞞着的，可裴則又不是傻子，光頭和“說客”已經表露無遺，葉松年這次來白龍寺有內情，絕對不是花姐說的“寫生”。
葉小舟不想解釋，心很累的把手裏的文件夾遞過去，“裴叔叔找你有事，你一天不開手機，只好讓裴則親自給你送過來了。”
“什麽事啊。”聽見老友的名字，葉爸爸心如止水的面孔露出了一點點松動，等到打開文件夾看見合同标題，松動的表情立刻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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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叔，您坐下仔細看一下合同，沒問題的話簽個字我帶回去。”
裴則很明智的什麽也沒問，葉松年的光頭也當沒看見，扶着他的胳膊，讓他重新坐在搖搖晃晃的破竹椅子上。
葉松年屁股落到椅子上，聽見吱吱呀呀的幾聲，這才如夢初醒似的露出一個遲到了兩分鐘的燦爛笑容，“太好了太好了，真的是太感謝你爸了！”
葉小舟松口了氣，這合同真是及時雨救命稻草啊。
裴則笑：“和我爸沒關系，還是您畫的好。”
這句誇獎立刻讓葉畫家煥發了青春和自信，神采飛揚的讓葉小舟給裴則倒茶。
裴則說：“不麻煩了，我不渴。”
“白龍寺的泉水是泡雪針茶的最佳伴侶。你難得來一次，一定要嘗一嘗。”葉松年指着禪房，“小舟，我帶的雪針放在箱子裏。”
葉小舟轉身進了禪房。裏面就是一張單人木板床，一張小桌子，一把破竹椅，和外面的那一把應該是老夫老妻。
桌子上放着葉松年的背包，地上是一個大旅行箱。看樣子，他真是打定主意要在此長久住上一段時間了。
葉小舟打開箱子，四個角落裏塞着四個茶葉盒，品種還挺豐富，龍芽雪針，普洱，烏龍，啧啧，還有一盒枸杞！
整個白龍潭的茶農幾乎都喝自己家的茶，唯獨葉松年是個另類，因為他不是打小就長在白龍潭的地地道道茶農，比起綠茶，他更喜歡烏龍和普洱，據說是從小就被父親熏陶出來的愛好。
箱子正中用一堆衣服圍成一個保護圈，護着他最最心愛的一把紫砂壺，這是四十歲生日那年，裴宗林送他的禮物，這把低沿僧帽壺出自紫砂壺名家同塵堂的大師言順成之手，是言順成和裴宗林合作的墨寶壺。
葉小舟忍不住想笑了。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還放不下這身外之物，還追求口腹之欲？還枸杞養生？看破紅塵個鬼啊。
“呵，男人。”
“男人怎麽了？”
裴則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葉小舟趕緊站起來，淡定的說沒什麽，彎腰從桌下提出來一個年代久遠的暖水瓶。泡茶至少要八十度的水溫，這個破水瓶看着就不保溫的樣子。葉小舟取下瓶塞，手伸到暖瓶口，正要感觸一下壺口的溫度，突然手腕把握住，“小心燙着。”
裴則就站在她背後，手臂是直接從她肩膀上越過來的，她隐隐約約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就在她背後。只要稍微往後一靠就會撞進他懷裏。
她心跳加快，僵着沒動。
身後的男人卻一點沒感覺到什麽不對勁，直接把她扯開，“我自己來吧。”
葉小舟默默閃到旁邊，看着他提起水瓶，手臂的線條因為用力而顯得特別的結實漂亮，充滿了力量感。
她的思想開始朝着不純潔的地方發散，他常年健身肯定身材特好，要是肯做一次模特讓她畫就好了。
裴則倒好茶，扭臉看見葉小舟臉上粉撲撲的，兩眼直直的看着自己，皺了皺眉，“怎麽了？”
葉小舟臉紅紅的摸了摸眼角，“啊沒什麽，我在看這個泉水泡出來的龍芽雪針就是不一樣哈。”
裴則把杯子端起來，認真的看了看，“有什麽不一樣？”
葉小舟硬着頭皮瞎胡扯，“你沒發現茶葉都格外的漂亮嗎？”
裴則露出一個好笑的表情。
“真的啊，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茶葉也是同理嘛。當地的茶用當地的水，肯定是最好的。就像是女人肯定是嫁給自己熟悉的男人，才更安心放心。”
胡扯完了，突然覺得那裏有點不對，嫁給自己熟悉的男人？眼前就站着她最熟悉的男人……
心裏有鬼的葉小舟，紅着臉，卡殼了。
氣氛突然尴尬。
端着杯子的男人似乎也覺察出了有點不對，很嚴肅的轉身走出了禪房。
葉小舟臉上慢慢的起了溫度，沒好意思跟出去，就站在窗前，聽着裴則給老爸解釋合同條款。不知不覺，想起往事。
初一的時候她成績名列前茅，到了初二時，數學成績開始下降，新開的物理課完全懵逼。
花明月擔心影響她中招，周末就不讓她回白龍鎮，給她在世安的輔導機構報了輔導班，周六也上課，晚上就住裴家，周日再返校。
葉小舟特別懶，拒絕任何運動，厭惡體育課，但是在學習上她絕對很能吃苦。因為她完美的繼承了葉松年愛面子的特征。
像她這樣的小仙女，絕對不可以只有美貌而沒有智慧！
所以拼死也要把成績提上去，絕對不可以讓別人背後議論她是個花瓶，遺憾她空有一副絕世美貌而是個學渣。
別的孩子都盼着周末休息，她不，她恨不得兩天都抱着物理和數學啃。老師布置的作業她有不會的，就去問裴則。反正裴則不會笑話她。
那會兒她還是傻了吧唧的中二少女，也沒體諒人家高中生正在備戰高考，時間緊迫。難得的是裴則居然不煩，也沒嫌棄她耽誤自己時間，每次都特別耐心的給她講題。
當時她還沒覺得有什麽，後來她給葉潭輔導功課，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修煉，什麽樣的折磨，簡直造孽啊。
更造孽的是，他考上大學走了，她也沒放過他。積攢了一堆難題，發在QQ上，讓他每周寫解題過程，寫解題思路。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突然有一天數學開了竅，還一下子成了她的強項，班裏名列前茅，拽到不行。
打那以後，她就沒在QQ上騷擾他。高三的時候，反而和蘇培澤在QQ上聊天比較多。
因為異地的關系，蘇培澤一直在QQ上向她表示好感，并且還信誓旦旦的說要在美院等她。葉小舟周末登錄QQ，和他聊一會兒天，問問美院的情況。
而進入大學早就不怎麽用QQ，一直在用微信的裴則，有一天突然發了消息過來，“你最近怎麽回事？怎麽一直QQ在線？高三還有空和人聊天？”
葉小舟不服氣的反駁他，“高三也是人吶，也有和人交流的需求啊！”
“和誰聊天？聊那麽久？”
葉小舟故意說：“一個男生。”
“你是不是在早戀？”
葉小舟看到早戀兩個字，差點沒笑死。“高三了還叫早戀？你是不是老古董。”
“沒上大學之前你別想這事。”男人居然史無前例的還發了表情包，一個兇神惡煞的鐘馗！還真是貼切的很呢。
葉小舟不屑的撇撇嘴，回了一個“你管的太寬了”的表情包。
“我是你哥，你說我該不該管。”
這句回複讓葉小舟記憶特別深刻。偶爾被裴則的關心體貼迷惑時，都會在腦子裏想起這句話時都會提醒自己，他不過把你當妹妹，沒別的意思。
裴則拿過來的這份委托合同是裴宗林已經簽過很多次的修改後的版本，基本上沒有任何問題。葉松年問了幾個不大清楚的地方，很快就簽了字，交給裴則。
葉小舟眼看正事辦完，便喊了聲爸，對着葉松年招了招手，示意他進屋來，有話說。
葉松年進了禪房，心情明顯好轉的帶着一臉的欣喜。
禪房和院子之間就幾步遠，葉小舟又不好意思當着裴則的面關上窗戶，就站在門後，壓低了聲音，小聲小氣的說：“爸，你跟我回去吧。”
葉松年倔強的搖頭：“我不回去。”
“你媽這次可是傷透了我的心。你知不知道花間舍我費了多少心血，一花一草，一個石頭子兒，都是我的心肝兒寶貝。那就像是我的莫奈花園一樣，她一點都不理解我！”
葉松年越說越委屈，“她就想着錢！錢比我重要的多了是不是？我在她眼裏算什麽？”
葉小舟聽着老爸一連氣的質問，眼睛眨巴了好幾下。心說，錢難道不重要麽？一家人吃穿用度不都是錢買來的麽？不掙錢全家就靠喝白龍潭的水啊？
當然，這些話葉小舟是沒勇氣講出來的，因為親爸的眼圈都委屈的紅了，她膽敢再放一個狠字出來，他立刻就能嚎啕大哭起來。
一牆之隔的裴則要是聽見了，您說您以後還怎麽當人家的葉叔叔啊。
葉松年悲憤交加的控訴，“還有！你媽她居然偷偷的拿着我手機，在我的美協群裏發了茶葉廣告！”
葉小舟捂住了嘴。OMG，難怪他這次要出家了，這是葉松年先生的死穴。尊嚴和顏面比生命更重要！
葉松年仰面長嘆：“我以後沒臉見人了。”
葉小舟趕緊的抱着老爸的肩膀，安慰，“沒事的老爸，大家有時候根本不會看群，搞不好你的那些畫友都屏蔽了群。再說了，你反正也待在家裏不去見人……頂多也就見見裴叔這幾個老朋友，他們肯定知道是我媽發的。”
葉松年痛心疾首，“你媽這次觸碰到了我的底線，我絕對不會讓步。她如果要開小飯館，我就出家。”
“爸你放心，今天裴則拿了合同過來，我媽肯定不開了。”
葉松年又犯了愁：“我擔心賣不出去。拿去拍賣萬一沒有人買呢？”
葉小舟自信的說：“那不可能。佳德多牛逼啊，每年拍賣的都是名家名作，春拍會之後，你肯定一舉成名，馬上就有無數人要買你的畫，你趕緊回家畫畫去，別等大家來搶着買，你都沒作品了。”
“我存貨很多的，可以賣很久。”
這句話聽着太心酸了。葉小舟心裏也很難受，嗔道：“你說要出家，吓唬我媽一下就好了嘛，幹嘛真剃光頭啊。”
“這有什麽。你不也剃過。”
葉小舟吓得心尖兒一哆嗦，趕緊往窗外看。正好，裴則擡眼朝着她看過來，目光裏如同閃過一道驚雷。
作者有話要說： 只有兩更，對不起大家，晚上發一百個紅包，謝謝你們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