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節
,出其不意地在薛少清面前虛虛實實地連連轉了三周,接着腳步一措,已經來到了江雪柔的跟前,拍掌解開了她的穴道。
薛少清見到這時局勢已定,再争也占不了上風,便也收了架勢,只嘆口氣道:“縱然要走,也容我把丫丫的衣服和藥收拾了,路上免生變故。”
“怎麽,”江雪柔驚道,“丫丫病了?”
“你方才抱她,竟沒有看出來?”薛少清道,“丫丫上個月出疹子,我怕你擔心便沒有叫人遞信給你。現下臉上的已經好了,身上還有些沒消。不過孩子年紀小,将來不會留下疤痕,你可放心。”
江雪柔哪裏能放心的,飛一般跑去從伍婉雲手中接過女兒,把小衣服解開來一看,果然身上還有斑斑紅點。薛少清一邊道:“仔細着了風!”她又忙把衣服重新裹緊。
“這……這可……”她望望慕容端陽和伍婉雲——這時候是不能帶着孩子奔波的吧!
伍婉雲嘆氣,慕容端陽撓着頭。
“大夫說至少還得三兩日。”薛少清道,“你們……執意要走,我也攔不了,但是為了孩子,我勸你們還是耽擱幾天。我一個寡婦,公公婆婆都上蘇州進香去了,南宮家深宅大院,只要你們看住了我,還有誰能往外遞消息?這你們還不信麽?”
慕容端陽瞪着眼,顯然是不信的。可是江雪柔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抱着女兒不住掉眼淚。伍婉雲見狀只能嘆息一聲:“叨擾南宮少奶奶了。”
薛少清果然是言出必行的,她吩咐丫鬟一個也不許走漏風聲,當即安排江雪柔等三人住了下來——江雪柔和她以及丫丫在東跨院的裏間,慕容端陽和伍婉雲在外間。“你們看到我有什麽不軌之舉,”她說,“立刻就把我殺了。”
慕容端陽先還是滿面火氣,伍婉雲也懷了萬分的懷疑,然而三天過去,一切風平浪靜。薛少清或者為公婆抄經祈福,或者為丈夫頌經祝禱,其餘時間,若非指揮下人們操辦家務,就是陪着江雪柔照看丫丫,此外,對外間竟如隔絕了一般,不聞不問。
“薛少白的嘴臉她興許還不知道吧?”慕容端陽同伍婉雲商量,“要同她講麽?”
“不要節外生枝。”伍婉雲道,“左右丫丫就快好了,咱們也好上路了。”
“倒也是。這樣好的一個姐姐居然有如此陰險的一個弟弟。”慕容端陽道,“她可真夠可憐的。”
這句話的聲音大了些,傳到了裏間來,正做針線的江雪柔忍不住望了薛少清一眼。
薛少清卻是滿不在乎的:“慕容小姐的這個脾氣直來直去,其實也十分讨人喜歡。”
Advertisement
江雪柔搭讪笑了笑,正給丫丫做新鞋,滿手的汗抽不動針。
薛少清見了,把鞋底接過去,幫她納:“少白的脾氣則剛好相反,什麽都藏在心裏,難怪別人會誤會他——難怪慕容小姐這樣讨厭她。”
江雪柔心裏怔了怔:少白正是這樣的。他此番的所為有什麽隐情,猜不透,摸不着——或者沒有隐情?也猜不透,摸不着。少白,少白,我走上了這樣的路,也許我們的女兒也要走上這樣的路,你究竟要怎樣?
腦海中浮現起月色下薛少白正氣凜然的面孔,邊上是郁道微的屍體。江雪柔打了個冷戰。
“這事……來龍去脈,你究竟曉得多少?”薛少清淡淡的問,“我怎麽也不信是你做的。你要是願意說給我聽,我或許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事情……”
江雪柔才開了口,忽聽外面慕容端陽一聲厲喝:“什麽人?”接也有兵刃出鞘的聲音,估計她已經撞出窗外。
江雪柔和薛少清連忙也到窗口來看,只見外面一個儒服青年,手裏抱着幾卷書,被慕容端陽用劍逼在脖子上,吓得臉色蒼白。
慕容端陽惡狠狠盯着他道:“你是哪門哪派的混帳,想來試試姑奶奶發寶劍?”
那青年道:“在下……在下乃……”
“慕容小姐快快住手!”薛少清疾呼,“這是我小叔南宮勤!”
南宮勤?江雪柔聽說過,是南宮家的一位遠房親戚,只因薛少清的丈夫、南宮世家的獨子去世,南宮家就把這位侄子過繼了來,以繼香火。一直以為他是個江湖人物,卻不料是這般書呆子模樣。
慕容端陽顯然也未料到,詫異地收了劍道:“小叔?怎麽看起來如此……”
她大約是要說“窩囊”的,然而還沒開口,南宮勤倒先對她一揖到地:“慕容小姐,敢問是慕容世家的慕容端陽小姐麽?”
慕容端陽怔了怔,道:“怎樣?”
“久仰久仰!”南宮勤連連行禮。
慕容端陽心裏不免吃驚又得意,道:“你如何久仰我?我可不喜歡讀書的。”
南宮勤道:“在下自然曉得。小姐的興趣在騎馬舞劍,打抱不平。在下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卻時常聽出入的江湖朋友談論小姐,都說……”
“說我很是荒唐,很是厲害?”慕容端陽有些自知之明。
“非也!非也!”南宮勤搖着手,“小姐厲害是有的,荒唐卻半分也無。要在下看,那是巾帼不讓須眉,女兒堆裏一等一的英雄。”
慕容端陽簡直有些飄飄然了。江雪柔也不知道這南宮勤究竟是真心誇獎,還是損人開心。等着他繼續說下去。可薛少清卻插話:“無事在這裏磨什麽嘴皮子?你給我請了經書來,自己去讀書吧。”
南宮勤笑了笑,把經書恭恭敬敬從窗戶裏遞給他嫂子,卻不走,道:“哪裏是磨嘴皮子呢?我平生最敬佩的人就是慕容小姐了,小姐的高論于我心有戚戚焉。今日得見小姐,莫非是我在發夢麽?”說着,真的捏了自己臉頰一下,痛得“阿唷”直叫。
慕容端陽忍俊不禁:“你這人說話也真有意思。你聽過我什麽高論?你又怎麽‘心有戚戚焉’了?”
南宮勤道:“慕容小姐最惱別人說‘女子不如男’,在下也是一般的見解。可恨那古今聖人文章,沒有一個把女子同男子相提并論的。孔夫子把女子與小人混為一談,史書寫武則天,要稱她是‘女帝’,而其餘的皇帝們又有哪一個被稱為‘男帝’的?我越看越氣悶,所以科舉我是決計不考了。”
這是哪裏來的奇談怪論?江雪柔只覺好笑:若要把皇帝都稱做“男帝”可別扭死了。自古約定俗成的事情,如何可以較真?
薛少清也道:“偏你的爛主意多,還說不是磨嘴皮子呢,快去吧!”
但慕容端陽卻拍手叫好:“怎麽我從前就沒想到?就好像江湖上那些狗屁不通的男人都叫‘大俠’,其實應該叫做‘男俠’才對。至于‘大’與‘不大’合該以武功高下來分,男女不限。”
伍婉雲這時也走了出來,聽見,笑得合不攏嘴。
南宮勤道:“的确是應該叫‘男俠’,不過,凡事有武功來分高下,又是下策了。小姐試想,這種動不動就打個頭破血流的愚蠢規矩是何人所定?不正是小姐口中那些‘狗屁不通的男人’的麽?小姐若是想把他們‘一個一個拎起來丢到海裏去喂魚’,最好也将這規矩也一同丢到海裏去。”
慕容端陽愣了愣,一時腦筋還未轉過彎來,只聽到南宮勤把自己的口頭禪說得如此順溜,心下大喜,伸出手來要與他擊掌,道:“你是我難得看的順眼的男人,不如咱們拜把子吧!”
“不可,不可!”南宮勤連連搖頭,“拜了把子就要序長幼,有了長幼就有了尊卑。待人之道貴在一個‘平’字,無長無幼,無老無少,無貴無賤,無男無女,無鴻儒無白丁,無王侯無乞丐——唯一的區別,你是你,我是我。這才是志同道合,心心相知。”
慕容端陽聽得傻了,呆呆站着,也不知明白了未。江雪柔的心裏也是一震:素沒有聽人說出這個“平”字,綱常倫理竟全被推翻。這實在是大逆不道的話,可為何叫她心中暗暗向往?
薛少清道:“真是越說越不成體統了!爹娘不在,你打量我不能管制你?長嫂如母,你總曉得吧?我倒覺得待人之道貴在一個‘敬’字呢!”
南宮勤笑嘻嘻:“嫂子錯了。人若不能做到‘平’,不能視對方同于自己,‘敬’就成了施舍。我可敬你,也可打你,只因我是長者,只因我有錢財,只因我居高位,只因我得功名——甚至,只因我是男子。而你就不可選擇,只能叩謝我的施舍……”
還未說完,慕容端陽已經鼓起掌來:“說得好,說得好!要是武林盟主換你來當,天下可就太平了!”
南宮勤笑,對着“武林盟主”顯然不甚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