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回合

“……..”梁波叫餅給噎住,氣兒都不大順暢了。父親這話問的,這該怎麽回答呢?

馮氏等不到答案,還要開口追問,梁波一個激靈,趕緊說道,“哎呀!人家将來都是天家貴人,父親萬不可這樣玩笑!”

一句話頂的馮氏啞口無言。梁波沒心思揣摩父親大人的意圖,只瞧着他滿臉的不高興,暗道也不知哪裏得罪了他,将吃了一半的餅又放回盤子裏,面上讪讪的,“父親,我趕時間,我…我先走了…”

梁波牽了馬剛出了側門,就看見二姐粱沛的青帷小轎從對面緩緩過來。

姐妹兩個有日子沒見了,晨昏交錯,能碰上也不容易。粱沛從轎子裏出來,梁波便迎上前去,打個招呼,才要轉身,梁沛急忙拉着她道,“剛好,有事要跟你說。”

“姐姐,如果不甚要緊,便等我回來吧,換班若是遲了,少不得要挨上三五十軍棍。”梁波翻身上馬,勒緊缰繩,調轉馬頭準備離去。

“我今兒在宮裏,見着馬家郎君了。他托我将這個給你。”梁沛從腰袋中取出一個銀線繡制的小荷包遞給梁波,“小心些,別叫人發現,免得生出事端。”

“真好….,我就知道他也惦記我!”梁波欣喜若狂,一時忘形,雙腿狠夾馬腹,駿馬受力,長嘶一聲,拔足狂奔。粱沛看着夕陽下策馬疾馳的倩影,暗自搖了搖頭:宮裏的那位郎君顯然也是個癡情的,……唉,兩個有情人何時才能終成眷屬呢…..

話說粱沛最近也不大好過。自打延平郡君告了她的狀,連着幾日都有些惶恐不安,生怕明德太後一氣之下撸了她七品醫正的頭銜,可是過了好幾天都沒什麽動靜,就在她以為此事不了了之的時候,太後又傳她去永樂宮問話。

梁波步入永樂宮,進了長福殿,撩了袍擺,叩首問安之後,明德太後并未叫她起身,只看了看偎在他身旁的延平郡君,微微嘆道,“梁醫正,孤家想起延平念叨你醫術不精,也曾好好考慮了一番,覺着你以後不如幹點別的,這事兒孤家會和聖上說明,打今兒起,你這廂尋醫問藥就交給旁人吧。”

“殿下,”粱沛的頭重重磕在白玉方磚上,“臣并非不盡職責,只是——”

“多說無益,跪安罷。”明德太後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辯解,甚至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出了長福殿,粱沛摘了烏紗,自胸中長長呼出一口氣。離開奉醫局,就算太後有心安置她,可無論調去哪個官署她也不會覺得合适,…….罷了,且先家去吧。回頭看着殿前俯視她的延平郡君,這熊孩子此刻正得意洋洋地站在高階上,不停地擠眉弄眼,朝她做鬼臉。梁沛哭笑不得,心裏反倒平靜多了,她和一個孩子置什麽氣呢,索性辭了醫職,也徹底放開了手腳,在京都開上一家濟世懸壺的醫藥堂,做自己喜歡的營生,也不妨礙她成為一代名醫啊。

這樣想想,連腳步都覺得輕快了許多,悠然慢步于長長的宮道上,身後突然有宮人追上前來喚她:“梁醫正請留步!”

粱沛回過頭,瞧着有些面熟,依稀是太國公跟前的王少使。

王少使領着兩個小宮人,向她行禮:“梁大人,太國公殿下念叨您,煩請跟我們走一遭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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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來得及去奉醫局收拾家當的粱沛又跟着王少使來到了榮太國公所居住的永安宮,行禮之後,那榮太國公倒是熱情,擡手笑道:“平身,本位聽聞你看夫科是一絕,特意叫你過來。”

梁沛的眼角又開始抽抽。她從未曾想過,這樣的名頭居然捅到長禧殿來了。

榮太國公劉氏并不知梁沛的想法,仍舊說道:“本位前些時候挑了一位選侍放在跟前使喚,偏不巧這沒多少日子,便病病仄仄的,幾個侍禦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讓人深感憂心吶。梁大人不妨看看,若是治得好,你和延平小子的那些個恩怨,本位替你擺平了。術業有專攻嘛,本位也決不讓杏林奇才不受重視。”

“………”事到如今,粱沛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唯有叩首謝恩,背着藥箱跟着宮人出了長禧殿,沿路左拐進了怡和殿,瞧見裏邊兒擺設鋪張,處處精致,太國公口中的這位選侍正靜靜躺在灑金淺花碧紗帳裏,四圍挂着的鎏金薰球散發出淡淡的冰松香,那香氣隐隐繞于殿內,讓人心神俱寧。

粱沛心中暗暗稱奇:一個八品內侍官而已,怎的待遇…如此之好?

“大人請。”一個小宮人搬了繡墩子給粱沛,順道拉走了粱沛身後的藥童,說是要按照選侍的囑咐去給粱醫正熱茶。

殿內無比安靜,似乎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粱沛打開藥箱,取出腕枕,準備把脈時,那選侍卻将紗帳掀開,挂在玉鈎上,露出清俊的樣貌來,淺淺說道:“醫正大人,可還….記得在下?”

“你是……”這選侍确實眼熟,粱沛心中有什麽一閃而過,竟是脫口而出,“你是馬家郎?”

“正是…..在下。”

馬氏勉強直起身子施了一禮,待要下了床榻,被梁沛虛攔一把,“不必和我見外,你身子不爽利,還是躺着吧。”

去年的七夕,梁沛曾撞見過馬氏與梁波在汴水河岸邊幽靜的桃園裏私會,因此對這位俊俏的郎君有點印象。梁沛的這位妹妹,向來眼高于頂,看誰都不合心意,唯獨在馬氏面前卻是一副兒女情長英豪氣短的姿态。馬氏貌美,梁沛早有所耳聞,據說這名盛京都的冰美人總是拒人以千裏之外,可是看見他倆個的那晚,馬氏對着梁波,可不是傳言中冷若寒霜的樣子。

彼時梁沛躲在桃樹後面,透過皎潔的月光瞧見她的好妹妹拽着馬天瑜的袖子,竟然撒嬌讨好:“瑜哥哥,你別生我的氣了,好嗎…..”

那時候的馬氏天瑜長身玉立,豐神俊秀,雖然對梁波板着一張俊臉,可眉眼間卻是溫情無限。

而眼前的馬氏,面色蒼白,雙頰微陷,瞧着卻十分孱弱,梁波再無多言,忙覆上絲絹,指尖觸及馬氏的手腕,不過片刻,疑慮叢生,“你是……內功反噬?”

“…….是。”馬氏點點頭,嘆道,“…是我…故意為之。”

這樣的問題算不上是疑難雜症,侍禦醫卻診斷不出來,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梁沛錯愕,望了望四周,殿內并無他人,這才低聲問道:“為什麽?”

“…….為她。”馬氏神色黯然,将緣由撿要緊的大致說了一番。

事實上,聖父榮太國公明面上封馬天瑜做了八品選侍,留在眼前使喚,其實不過是想按照自己的意願好好教導他,通過皇帝生父這個便利,将馬氏送去服侍皇帝而已。嘉選在即,中宮皇後的位置太後與皇帝似乎私下已經商議好了人選,太國公面上不能說什麽,心裏是極為不滿的。皇帝明明是自己親生女兒,可偏偏與明德太後更親近。無奈之下,太國公想着不如找個知根知底并且沾親帶故的郎君放在皇帝身邊,日後給予高位,替他照顧皇帝,免得這心裏總不夠踏實。

于是老人家借着過壽誕的由頭,一聲令下,叫馬氏走個曲線提前入了宮,先找時機叫他在皇帝跟前混個眼熟,在嘉郎入宮之前占得先機,之後再由太國公出面安排侍寝,有了內命夫的位份,便可以順理成章地陪王伴駕,做他的女婿。

論起親疏遠近,聖父榮太國公劉氏只是馬天瑜母親馬文的一個比較遠的遠房兄弟,不過馬氏的父親古氏卻因着這層疏淺的裙帶關系常在劉氏跟前晃蕩,加之進退得益,劉氏便高看馬家一眼,順道對才貌雙全的馬天瑜起了栽培之意。

太國公之意馬天瑜再清楚不過,自入了宮,可謂步步驚心。他必須對梁波斷了情絲,然而思念總是萦繞心頭,揮之不去。天威雖然難測,每每陪着太國公與皇帝相處,馬天瑜就越發不願背離自己的情感,本該沉寂的願望與日俱長,叫人寝食難安。入宮前的那個夜晚,梁波曾信誓旦旦的說願意等他出宮,這話其實他是較了真的,他心甘情願守她一生一世,那麽梁波呢?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此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如果可以,他願意在這深宮高牆內靜靜盼着他們重逢的日子,如果可以,他希望梁波別忘了他,免得從此天涯海角,叫他肝腸寸斷。

如何在這波雲詭異的深宮大內明哲保身等候重逢,是馬天瑜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他這邊絞盡腦汁想對策,而那頭榮太國公語重心長的叮囑他,準備下個月讓他為皇帝侍寝,而提前告知,也是叫他心裏有個數。

馬天瑜有個習慣,每隔一兩日都會花半個時辰修習內功心法,太國公或許也是知道的,就在某個晚上,他故意逆行經脈,造成反噬,如此以來,治愈內傷,再恢複到從前的狀态,就得花好長時間了。纏綿病榻數十幾天,太國公着令奉醫局的醫官們來查探,馬氏在言語和症狀上誤導他們,叫衆人查不出緣由,而自己也是放任自流,于是這傷病一日比一日嚴重,太國公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後來還是晉王殿下的幾個側夫進宮問安 ,聞知此事,便向太國公推薦了梁沛。

“你這一身傷,可不能再拖下去了。”醫者父母心,梁沛不忍,感慨馬氏對自己也太狠了一點。

“那麽就請梁醫正費心了。”馬天瑜并非不想治愈,不過是期望自己這場病能撐到嘉郎入宮之後,等到皇帝和太國公應接不暇時再慢慢痊愈。

“你如此大費周章,不會…..就是想讓我來給你看病吧?”梁沛隐約猜到了一點,只是不敢确定而已。

馬氏絲帕掩口,費力地咳了幾聲,舒緩了氣息,從懷中慢慢掏出個小荷包,交給梁沛,“我想…..問問她,十年等候之約,可還…..算數?”

作者有話要說: 1.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此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詩經上的這些話已經用爛了,也不多這一回是吧。

2.宮中內官品階。

女官/女監只有兩級而且數量極少:七品少使,六品長使。有資格使喚女監的內命夫原則上品階不得低于五品。

男官有四級,數量若幹:十品內侍,九品少侍,八品選侍,七品常侍。做到常侍這個位置的男官,有一部分是三品以上內命夫帶進宮的貼身小厮,自己人好用嘛。

以上內官分布在後宮各個部門,長使相當于宮內各局局長,什麽尚食局,尚寝局等等,當然奉醫局除外。少使相當于各司司長,什麽司醞司之類的。當然還應該有一個整個後宮的超級大總管,至于叫什麽,表示作者已經忘了….為避免各種稱呼淩亂,作者就這樣籠統地定位了,見諒。

這些設定都屬于老生常談了,在以往的作品裏都解釋過,再重複一遍吧。免得大家看文造成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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