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

天亮之前,梁波與黃子遙穿過淩雲峰冰涼的夜風,仗着有功夫傍身,另辟蹊徑,套上銀絲如意縧沿着側峰陡峭的崖壁溜下來,躍入野草溝之中。

大概是勝利在望的喜悅沖昏了頭,梁波激動之下,一個沒站穩,四仰八叉摔草地上,驚得黃子遙顧不得自己,跑過來扶她,嘴上可勁兒挖苦,心裏卻是擔憂,“你平時不是挺厲害麽!這麽大人還摔跟頭!”

“嘿嘿…..”

鑒于經常幹這樣的蠢事,梁波不好意思笑笑,看着黃子遙一雙明媚的桃花眼連嗔帶怨,心頭蕩/漾,就勢勾着他的脖子,拉下來摟住滾做一團,“哎呀我跑不動啦,要親親好多好多下才能起來!”

“別鬧!也不看看什麽時辰!”黃子遙擺出一副臭臉,埋怨梁波不抓緊時機跑路,可看見心上人撅着紅嫩的嘴唇要親親,心神一晃,便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湊上去,“….呃,….那就一下……”

“……唔….好….”梁波一邊撩撥他,一邊敷衍他。

兩個人在草地上翻滾,黃子遙半推半就,由着她上下其手,擡眼看看天色,心頭仍舊不安,迫使自己将梁波拉起來,勸道:“三娘,咱們得沿着前面這條溝往前走,我待在靜思岩的時候沒少琢磨,….應該是沒問題的,再加把勁兒,天亮之前走出去,就不會有人發現我們,我們——”

“呀,親完再走嘛!你看你都硬了,….黃大美人心口不一呀!”梁波打斷黃子遙,翻身壓住他,撲上去好一頓折騰。

“色胚!”黃子遙面若朝霞,又羞又惱,剜她一眼,索性化被動為主動,兩個就此共赴巫山雲雨,又熱烈地恩愛了一番。

天色微白之時,雲收雨散,頭上衣服上全都沾上了草沫子,還混合着青草淡淡的香氣,散入鼻尖,撩人心弦。黃子遙裝作一本正經,将兩人穿戴收拾齊整,偏梁波自己依舊滿臉通紅,渾身輕飄飄的,連骨頭都酥了,沉浸在旖旎之中回不過神來,轉頭再看看志得意滿的小情郎,一張俊臉在微暗的光線絲毫不知羞赧,還別過臉美美哼了一聲,“….是你,是你先主動要我,…我….才,哼,誰叫你勾搭我來着….,都是你!天都快亮了……不知羞!”

梁波自知耽誤了時辰,主動上前幫他挽了頭發,與他十指緊扣,笑嘻嘻地示好:“子遙,我們今後去哪兒?你想好沒?”

“沒,你去哪兒,我就跟你去哪兒!”

他牢牢箍着梁波的腰,不想撒手,如今是越發的離不開她,恨不能粘她身上,寸步不離。

…….

晨曦微露,兩人執手,一路嘻嘻哈哈出了草溝,轉過彎之後,卻笑不出來了。

野草溝附近這一片本該是了無人煙的地界兒,孰料離出口數十米開外,站了不少精壯的男子,舉着松油火把,一水兒的黑色勁衣短打,只有為首的男人錦衣長袍,四十歲左右的樣子,手執風雷棍,精明幹練,神色陰沉,看見二人,開口說話時,竟是冰冷徹骨:“真是叫人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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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波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些人她一個也不認識,倒是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畏畏縮縮躲在華服男人身後。

“吉祥?……你…!”

梁波還未曾出聲,黃子遙已經跳起來了。當初發落到感恩寺的時候,只有吉祥一直不離不棄跟着他,有一陣子他等梁波等得有些焦急,于是在半個月前叫吉祥偷偷溜下山去想法子給梁波傳遞消息,誰料想再碰面,卻是這樣一個場景。

“你一直不肯說實話,就是因為她?!…..果真是她!!”

知兒莫若父,領頭的男人正是黃子遙的父親郭氏,他早前順着所有蛛絲馬跡揣測,黃子遙一直在跟他玩心眼兒,若是要跑路,必定不會正大光明從山門出來,為了将猜測落到實處,他在淩雲峰每個極有可能逃脫的出路都安排了人手堵截,并來回互通消息,甚至在探知“奸婦”上了淩雲峰之後,親自出馬,帶人堵着淩雲峰側峰腳下野草溝的出口,勢在必得。

果不其然。

黃子遙梗着脖子,緊緊握了梁波的手,無畏無懼。

郭氏踱到梁波面前,居高臨下,“怪不得,他是這樣一個下場!到頭來,還是聖上給了我們黃家臉面,沒有當衆戳穿,可憐我們就這樣蒙在鼓裏,還挖空心思想着為這混賬東西鋪路!”

梁波就算是蠢人,此時也該明白,眼前之人正是素未謀面的岳丈呢。她倒鎮靜,躬身施禮,硬着頭皮和顏悅色道:“那個…..,事到如今,您不如放我們一條生路,大恩大德,梁波沒齒難忘,……就當為兒女着想吧。”

郭氏氣勢太強,弄得梁波都不敢直視他,她其實想稱呼他一聲岳丈或者姨父什麽的,套套近乎,畢竟黃梁兩家以往還是有那麽點交情在的。不過看如今郭氏的臉色,她及時打消了這個念頭,落不下好無所謂,就怕火上澆油,得不償失。

“你若真為他着想,那就回自己家去,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我今日權當沒見過你,以後也不要來找他!”

“那不成!——”黃子遙脫口而出。

郭氏啪的一聲,甩手就給連話都沒說完的黃子遙一個異常響亮的耳光,冷冷罵道,“畜生!你是想死麽!竟做出這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寧可去死,都不會和她分開!”

黃子遙擦了擦嘴角流下來的血絲,盡量穩直了身軀,剛才父親郭氏那一掌,着實讓人眩暈。

“那我成全你!”

風雷棍夾着勁風從頭頂劈下,黃子遙咬牙閉眼紋絲不動,剎那間,只聽咔嚓一聲,來不及反應之前,自己已然被一個柔軟馨香的軀體覆蓋住了。

長棍斷成兩截,梁波在最要緊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來護住了她。

“三娘……”

黃子遙錯愕瞬間,淚如雨下。郭氏的風雷棍斷成了兩截,梁波的右臂也軟塌塌地垂下來,她面色發白,冷汗直流,看着反手抱住她淚流滿面的黃子遙,使勁擠出個笑臉,“別擔心,我沒事。”

“你…….”黃子遙泣不成聲。

梁波順勢靠在黃子遙身上,仰頭低聲在他耳邊囑咐:“子遙,…你聽我說,…..好郎不吃眼前虧…….”

“傻瓜!…你不知道疼麽?”黃子遙哪有心思聽她說話,嗚嗚咽咽哭個不停。

…..疼麽?

梁波扪心自問,她覺得心裏很疼,那種疼痛完完全全蓋住了身體的。郭氏的态度顯然就是黃家的态度,他們寧可黃子遙去死,也不會讓她帶他走;或者在他們眼裏,黃子遙背妻偷人,已然毫無用處,還不如以死謝罪保全黃家的臉面呢!

郭氏對梁波積極護着黃子遙稍感意外,不過随即恢複決絕态勢,再不給小兒女相處的任何機會,他朝遠處的護衛護衛招招手,那些人看見手勢呼啦啦圍上來,依着主父的命令将二人拉開,梁波無可奈何,黃子遙情緒十分激動,可惜之前夜奔耗費了不少體力,此時雙拳難敵衆手,奮力掙紮不過,還是一步步被拖到馬車上去了。

郭氏強行帶走了黃子遙,臨行前轉過身來,警告面如土色的梁波:“不要再打黃子遙的主意!否則堵上黃梁兩家的前景,也會奉陪到底!”

一切都是那麽的突然,梁波辯白不了,只得眼睜睜看着黃子遙被人塞進馬車裏,揚長而去。

“三娘!…..三娘!…..”

黃子遙聲嘶力竭的呼喊像錐子一樣紮在梁波心裏。她咬着牙,垂着被打折的手臂,費力站起身來,朝着遠去的馬車大聲喊,“子遙——,你記着我說的話!你放心——!”

子遙你放心,我不負你!永不負你!

….等我……..

如果我們都還好好地,那麽終有一天,我會來接你,會來娶你!

….

折了一只手臂,又失去了黃子遙,前路變得異常艱難。梁波重新入了溝,打算直接從山門裏出去,可是直到太陽升起來又落下去,她仍然在空蕩蕩的野草溝裏輾轉徘徊。

梁波十分焦慮,她對這個路線并不熟悉,之前都是聽黃子遙的建議和安排,可惜現在毫無頭緒,思來想去,為今之計,只得先回家,一邊接骨,一邊和父親馮氏碰頭再做商議。

……

就這樣到了第三天,梁波滿身狼狽,終于走到了梁府朱漆銅釘的大門前,那時候天色已經很晚,月夜朦胧,門房上的提着燈籠方才認清眼前這位體力透支栽倒在門口的,像乞丐一樣并且慘不忍睹的人,居然就是梁家的三奶奶,一時間目瞪口呆,忙不疊地禀了管事,将人小心翼翼擡了進去。

……

“三奶奶怎麽了?”

“呀,…..好慘!….胳膊折了….”

府上這兩天/本就不怎麽太平,三司的要員頻繁進出梁府,弄得阖家上下人心惶惶。偏家主今日還未歸家,并不知曉梁波的情形。沒了主心骨,此刻仆子下人更是七嘴八舌議論,琢磨三奶奶怕是攤上大事了,老主父馮氏顧不上穩定人心,片刻不離梁波身邊,親自看着梁沛給正了骨,敷了上好的接骨續筋散,方才稍稍踏實些了。

“小祖宗哎,你這是怎麽了?!……那誰呢?”

梁波一直昏昏沉沉的,到天亮時分,才被收拾齊整,馮氏陪了通宵,此刻滿臉憔悴,見梁波安然,立時退散了衆人,急慌慌地打問她。

“….父親,….我……”

梁波躺在床榻上,偏過頭去,懊惱不已。

“還不快說!我這頭快兜不住了,你是要等着你母親來審問你麽!”

梁波無意隐瞞,只恨自己無能為力,起身喝了點小厮剛熬好的補骨湯,才準備開口和父親解釋事情的經過和緣由,就聽得院裏鬧哄哄的,吵嚷成一片。

“刑部奉命緝拿要犯!還望府上莫要為難我等!”

屋外面有人高聲嚷嚷,大約有為數不少的公差闖進了梁波的院落裏,時有刀槍劍戟的碰撞聲,嘈雜不已。

作者有話要說: 本故事涉及到的醫藥知識都是作者胡編的,見諒。

猜猜看,吉祥是叛徒咩?

☆、倒計時

梁波被刑部強行帶走的當天早晨,老主公馮氏心疾突發,當場昏厥過去。家主梁蕙前一天為梁波官司之事四處奔走,自出了門,仍舊未歸。而一夜不曾休息又趕着去奉醫局上值的梁沛聽到消息于半道上急忙折回,等靠近家門,就見府外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不斷指指點點,乃至高聲議論,有流言蜚語說梁家要倒黴,有的斷言大廈将傾,這才是最開始雲雲….,種種觀點自此以後便在市裏坊間散播開來,并且越演越烈。

梁沛身處這樣的言論之中,生出了不詳的預感,她盡力壓制自己胡思亂想,打發得力的掌事帶人去尋母親,自己先回府看望父親馮氏,穩定人心。

…..

至馮氏醒過來已經是三日後的中午了,緩緩睜開眼,看見妻主梁蕙坐在床榻邊的繡墩子上,滿臉關切,後見他轉醒,欣喜道,“紹哥,你醒了…,”

“老三……呢?”馮氏想起暈倒前梁波被抓走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不由得緊緊抓住梁蕙,極其費力道:“老三….有沒有事…?….她回來…..沒?”

“紹哥,什麽都別想,養好身子要緊。”梁蕙頭疼不已。她沒有正面回答馮氏,只是反手握着他,強顏安慰。

馮氏聞言,急火攻心,連着咳了幾聲,疼得差點抽不上氣來,梁蕙親自撫着他靠在金絲軟錦靠枕上,順着他的氣,緩緩說道,“紹哥……,老三的事情太棘手了,如今不好辦,上頭正愁怎麽從哪裏下手對付我們呢,又怎會輕易放過她……”

自梁波與毛武獲罪,刑部先抓了毛武,并徹查毛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了梁波,下一步,大概就輪到梁家了。雖說之前以馬家為首的晉南派攻勢猛烈,但這案子在梁蕙等人的斡旋下尚有餘地,不過就在馮氏自淩雲峰賞花回來的當天,在梁馬所代表的關隴派與晉南派之争上一直保持中立的黃家突然強勢介入,針對梁波,提供所謂的确鑿證據,給出致命一擊,三司通議,終于将這件案子逼入了死局:梁波夥同毛武傷人致死,再無異議。

梁蕙微嘆,知道馮氏不要個明确的答案,是不會罷休的,幹脆一股腦兒倒出來,“紹哥,我覺得這事情有些蹊跷,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想當初,你從淩雲峰回來,說老三嫌京裏頭事多,打算去外頭歷練,拍拍屁股潇灑走人了,可她為何又要回來?…..還有….,原本咱們還可以與馬家拼個高下,可半道上突然殺出個黃家,黃家人脈太廣,不好對付,如今将咱們壓得死死的,就怕是大羅神仙,也無力回天了。”

她的确費解,山南黃家不賣梁大學士的面子,可總歸與梁家老主父廣陵郡君馮氏有幾分交情,沖着這點情面,大可袖手旁觀,也不必兩黨相争之際,狠狠将梁家踩上一腳。而這半年以來,朝堂黨派之争越見激烈,聖上不再維護昔日扶龍黨暨如今的關隴派的各種利益,對于權勢日漸坐大有意掌控朝局的梁蕙等人頗有微詞,并一直在尋求制衡。梁蕙猜測,今上此番算是撿到了好機會,借着鬥毆傷人一案掀起風浪,就此打壓關隴權貴,首選文臣梁蕙武将毛詠,穩觀鶴蚌相争,自己漁翁得利。

如果這就是聖上想要的結果,那麽梁蕙等人在她有所行動時,已經開始收斂,并不與晉南派起正面沖突,或許聖上自認為這不過是暫避鋒芒隐忍迂回的把戲,并急于收權,所以看見火勢不夠旺,就暗中授意黃家來添幹柴麽?

梁蕙眉頭微蹙:事情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你別生氣,我說給你聽。”馮氏依在靠枕上,見梁蕙靜默不語,陷入沉思,緩緩道:“我不該瞞你,可是老三這事情,做的有點離譜,我怕你生氣,不認她…”

馮氏斷斷續續将他所知道的關于黃子遙和梁波的事情原原本本倒出來,怕梁蕙動怒,不免真誠地勸道,“黃家那孩子,…..并沒有錯,我看得上,對老三那麽執着,和我當年…..一個樣….,我…...”

梁蕙捏緊了拳頭,眉頭擰在了一處,沒将馮氏的意思放在心上,只一味強調:“她這是死罪,死一萬次都不夠!”

“不會,他倆的事情咱們不說,黃家也決不會四處宣揚。咱們還有回旋的餘地,可以和黃家好好商量商量…..”

“紹哥,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梁蕙無奈搖搖頭。現在看來,真正想要梁波的性命的,除了馬家,還有黃家。黃家從外道入了京,好不容易攀上皇帝這棵大樹,豈能自毀前程?想來黃家料定彼此誰也不會将這樁兒女私情捅出去,是以他們怎麽處置黃子遙梁蕙無法确定,可是如果借着這件案子弄死梁波,那麽事情就會變得簡單很多,與黃家有百利而無一害。

局勢已經脫出了掌控,梁波未必保得住了….。

馮氏察覺梁蕙神情嚴肅,心頭如重錘猛擊,一口鮮血噴薄而出,染紅了衣襟,半天喘不過氣,梁蕙大驚,起身傳喚立在廊下聽命的管事,将這兩天在府中專門請過來為馮氏坐鎮的很有名望的幾個大夫請過來,下命令的空當兒,被馮氏緊緊拽住了衣袖,“…..阿蕙……,”

“紹哥….”

梁蕙轉身,心酸無比,拿着繡帕替馮氏擦了擦唇角, “…..我在,一直都在……”

“阿蕙….”

馮氏很少這樣喊妻主,他當年憑借一道聖旨,嫁給梁蕙的時候,已經年過三十,那個時候小着十來歲的梁蕙也不過與他相敬如賓,夫妻間十分客氣,郎情娘意自然是沒有的,後來磨合了幾年,他在梁蕙面上總算看到那些真情流露的笑顏,只有這樣的時刻,他才敢小心喚她。

回憶太過遙遠,好的不好的,都忘了大半,唯獨眼前這人是相守了大半輩子的,真真實實存在的,氣質高雅,風韻猶在,一如當初轉身回眸時讓他那樣動心。

午後天氣溫熱,陽光透過镂花窗戶照進來,光影流轉,使得眼前的景象變得虛幻缥缈,馮氏眯着眼分辨了半天,發現捕捉不了妻主的表情,靜歇片刻,悲涼說道,“….阿蕙,我怕是…..不成了,當初強嫁,你面上雖不說,私下裏怨我棒打鴛鴦,我都…..曉得,可是我卻……很高興,….我樂呵了一輩子,知足啦…..”

“你說這些做什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都!”梁蕙瞧他神情愉悅,似有回光返照之嫌,心頭大駭。

“阿蕙,我別無所求,…..怕,……老三,……她…..不能有事,……答應我,否則….我…….”

……

馮氏再度陷入昏迷,府上的大夫全數湧入主院房中盡力診治,梁沛告了假,這兩日一直在家中候着,此刻聽聞,急匆匆趕來,見她母親立在廊下來回走步,神情十分焦慮。

“父親如何?”

“裏面人多,你別進去了,叫旁人診吧,”梁沛見過梁蕙,就要往裏頭闖,被梁蕙伸臂攔下,“你陪我說說話。”

梁沛點頭,立在梁蕙身邊,母女兩個都是高挑身材,容貌上也有些相像。

“……其實,最像我的是梁沐。”

梁蕙看着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粱沛,沒來由的感慨說了一句。梁家兄弟姐妹原本是六個。話說當年,馮氏封了廣陵郡君,嫁進梁家,七年無所出,後梁蕙納侍,梁沐梁泓乃錢氏所出,尤其長女梁沐,天資聰穎,品行得其母真傳,甚得梁蕙喜愛。梁沛是賈氏所出,梁澤梁沣為柳氏所出,早前主父馮氏不見一女半兒,梁沐病殁了之後,賈氏主動将梁沛交由馮氏撫養,認作嫡女,三年之後,馮氏又有了親女梁波,從此掏心挖肺地稀罕着,倒也沒有薄待梁沛,依舊視如己出。

姐妹三人之中,梁蕙最愛長女,對梁沛也抱有很大期望,唯獨梁波不成器,讓人頭疼,如今帶累老子娘至如此境地,竟讓梁蕙無以應對。

梁沛聽聞母親猛然間提起梁沐,有些沒大明白,以為她解不開眼下困局,又想起過往傷心之事,只得附和着說道,“是的,沛教母親失望了。”

梁家正是艱難之際,粱沛身在其中,感受真切,她輕嘆一番,繼續道:“如果長姐還活着,此時必能助母親一臂之力,…可是我….. 此生只想着做一名懸壺濟世的大夫,沒能…….。”

梁沛不由心酸,家中這個樣子,她卻什麽都做不了。毛家除了毛武入了牢獄,毛将軍也因包庇/行賄等罪名被撤了軍職,在押候審。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毛家之後,就是梁家了…..

“你這傻孩子!怎麽這樣說自己?”梁蕙不滿,看她一眼。

“母親對眼前之事,可有良策?”梁沛又是內疚又是擔心,忍不住問道。

“無中生有是上頭常玩的把戲,靜觀其變罷。”梁蕙搖頭,突然又想起一事,問道:“我前日聽聞安平大君中意你,可有此事?”

梁沛聞言,略微尴尬,“這……”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安平殿下最近這段時間,總是頻繁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召她視疾倒也罷了,還有意無意就各種話題找她高談闊論,并不避諱旁人,他的暗示實在有點明顯,而她,如果不能逃避,那就只好裝傻。

“看來是真的了。”

梁蕙見她不答話,淡淡道:“你遲早得續弦,安平殿下倒是個不錯的人選,尤其在這多事之秋…..”

“母親……聽誰說的?”

梁沛吃驚,下意識想要拒絕,卻又不由自主去思量:梁家的危局,……是一樁沒有感情的婚姻可以挽回的麽?

“是聖上。前日議政之時,她曾與我說笑,談及安平殿下一直對你贊不絕口,”梁蕙冷笑一聲,“原來是在探我的口風。聖上如今不同以往,既有雷霆之勢,又滑得如同蛇一般,言語間半真半假,原本我也不在意,可如今看來,她倒是真的很看重自己的兄長。”

“…..會賜婚麽?”似乎有什麽堵在梁沛心田,十分不适。

“極有可能,不行…..我得親自去見安平殿下,早些促成這件事情,遠的不說,就眼下你父親這個樣子,該好好沖喜才行……”

梁沛心口憋悶,再無應答。庭院裏陽光明豔,刺得人睜不開眼,她想起自己的亡夫,偉岸俊朗的李氏,如果他在天有靈,知道她這麽快又要成親了,會不會….生她的氣啊….….

作者有話要說: 真心不會寫權謀,太扯請捉,麽麽噠。

☆、倒計時

昏暗潮濕的牢房裏,只有一扇極小的窗子嵌在高高的獄牆上,朝上望去,些微暗淡的光線透進來,夾雜着幾聲悶雷,轟隆隆地響,似乎有了要下雨的趨勢。

梁波躺不住,趴在破舊的木床板上,房內悶熱,她又伸手抓了幾把雜草鋪在身下。那些跳蚤和蟑螂在地上不停地爬來爬去,有幾只順着她并不靈活的右臂竄上來,又被梁波使勁兒甩到地上,起初她還踩一踩,反正踩死一堆是一堆,到現在也懶得理會了。

幾天前又挨了杖刑,她身上又疼又癢。酷暑難耐,尤其是在這逼仄的空間裏,熱汗直流,故而那傷痕累累的後背一直在化膿,一點兒也沒有要結痂的跡象。起初梁波受不住撓兩下,後來發現越撓越嚴重,便強忍着不再動手,着實考驗了她的意志和忍耐,畢竟她是重犯,不允許被照顧和探視,也不可能得到多好的醫治,鑒于有不少人巴不得她趕緊死了,而她又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時時刻刻咬牙堅持着。

通道裏有響動,梁波趁機将自己的注意力轉移過去,兩個獄卒夾着毛武從前頭走過來,打開梁波對面的小牢門,将人推了進去,咔塔一聲,上了鎖,轉身離去,還不停拿手扇着鼻子,埋怨道,“這味兒也太沖了!”

“廢話!趕緊走吧!”

兩個獄卒離開,梁波從床板上翻下來,腳上的鐵鏈随之晃動,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她雙手扒在木頭栅欄上,眯着眼仔細瞧她:“她們有沒有把你怎麽樣?”

她被抓進來的時候,毛武已經提前一天待在這裏了。都是惡意傷人至死的罪名,鐵證如山,判她是主犯,毛武是從犯,時不時地拉出去審審,要她們俯首認罪,簽字畫押。傷人不假,梁波坦承,但鬥毆滋事也不是她先動手的,是以說她故意為之便是憑空捏造了,然而反駁似乎沒有意義,如今兩家都處在風口浪尖上,無人依仗,于是乎,兩人的牢獄生涯過得異常艱難。

“奶奶我好着呢!”毛武切了一聲,調侃梁波,盡量使壓抑的氛圍能變得輕松些,不必使這位患難姐妹過分擔憂,“倒是你!….還能堅持吧?我聽你昨晚呼吸那樣重,還擔心你睡過去,醒不來了!”

“你臉怎麽了??”

梁波本來想回她兩句,卻借着微暗的光線發現了毛武臉上的異樣:血跡斑斑。

“刺配充軍呗。”毛武攤攤手,新來的小卒活兒不行,差點将她的臉劃爛了。“還行,比我預想的結果要好很多,最起碼還活着。”

“你認了?…..要走了?”

“我只認我動手來着,其他別往咱們身上賴!說實在的,我們夠倒黴了,如今連累我家裏倒的倒,散的散,我娘還給她們關着呢,也不知道最後是個什麽結果….唉。”

女子有淚不輕彈,毛武伸手在臉上胡嚕了一把,血和眼淚都滲在了掌心裏,“她大爺的,這也太狠了,奶奶替天行道,關老子娘什麽事,憑什麽拿我作餌扯住我家裏不放,還講不講理了!”

毛家算是完了,毛武好歹還知道點情形,梁家什麽狀況,梁波卻是兩眼一抹黑,“你這一走,只怕很快就會輪到我。我罪重,馬氏不會放過我,弄死她家獨苗兒,肯定就是秋後問斬,再怎麽蹦跶也是閑的。可惜我家中什麽情況,我如今一無所知,怕是也好不到哪裏去。…..算了,說這些做什麽,你以後要是富裕點的話,記得…多給我燒點紙錢罷。”

怎麽說也是一同度過兩月的牢友,毛武這麽一走,梁波有點唏噓,言談間冒出些小小的傷感。

“瞎說什麽?!”毛武白她一眼,“誰都別放棄,老天有眼,沒準還有翻身的機會。太/祖奶奶自開國以來,定下的規矩,不殺文臣你忘了嗎?我算是看明白了,聖上想要立威信,肯定不會放過手裏有兵權的,梁大學士那兒,你放寬心吧,就算扯出別的來,不過貶個官職罷了,一家大小平安就好。管好你自己,争取活下來,将來咱們有冤抱冤有仇報仇,再不濟上山落草,将那些颠倒黑白的王八羔子殺她個片甲不留!”

“得了吧你!”梁波噗嗤一笑,心裏依舊不大樂觀,遂說道,“那我曾經也是武将呢,能饒過我麽?無所謂,就算是我殺了馬天秾,我一點兒也不後悔。大不了十八年後重出江湖,我梁波還是響當當的女郎!”

“…..真她大爺的窩囊!”毛武心有不甘,一拳砸在牢牆上。

從前活在年少不更事的歲月裏,以為這世間如同那些燦爛的年華一樣美好,錦衣玉食,無憂無慮;以為只要用心努力,就會被認可,就會一展抱負,可經歷過風雨,才看得透,摸得清,才發現自己把問題,看的太簡單了。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半晌,毛武對着梁波囑咐,“我大概不會拖過明天,你自己保重。還有一事,我放心不下,就是你那小厮…,.小鏡子…..,虧得他沒有答應跟着我,…我….,萬一,萬一你要是見到他,勸他跟個好人家,別再說什麽一輩子不嫁的話了…...”

大半年以來,毛武每次去找鏡子,都被他拿掃帚打出去,兩人身份懸殊,她根本做不到只有他一個男人,而鏡子屢次賭咒發誓,說寧可不嫁,也不會跟着她;其實毛武清楚,鏡子心裏裝着她,畢竟大多數時候假裝離開,她都悄悄返回去,然後就看見鏡子蹲在牆角偷着哭,還罵她混蛋….。這些事如今回憶起來,都成了割舍不掉的疼痛。

梁波點點頭,将胳膊從栅欄裏伸出去,在狹窄污濁的過道裏,抓住毛武從對面伸出來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好,你也保重。能活一天是一天!”

……

第二天的早晨,毛武就離開了刑部北監重犯牢,後來住進來的囚犯,都是垂死頹然的狀态。梁波不搭理,又過了兩日,她的傷口感染的厲害,身體發燙,燒的迷迷糊糊的,就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夢見她死去的大姐,夢見父親和黃子遙聯手罵她不長心眼兒,甚至還還有一言不發的母親,還有她的三個兄弟,他們坐在一起看她的笑話,那些場面有時候很清晰,有時候也很朦胧,讓人茫然,讓人恍惚。

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會被病痛折磨而亡,偏巧這個時候,牢頭突然發了善心,親自出面,給了她一些金瘡藥,連牢飯也改善了,不再是清湯石頭渣子糙米,還配些肉片在上面,對她的态度也和善了許多。

梁波頂着亂糟糟的頭發,渾渾噩噩,百思不得其解,給牢頭擠出個笑臉兒,道,“我說大姐,這就是要送我上路了?要是上路,這飯食也不好啊!不能整點豐盛的?光給幾片肉那哪兒行啊!”

“喲,這是不合口味?得嘞!回頭我跟上面回個話,給你再改善改善。”牢頭真誠地笑着,人畜無害。

對面從來不曾說過話的罪囚憋不住了,嚷嚷了一句,“大人,給小的也改善改善吧,這樣有失公平吶!”

這一開口,一排順過去的幾個囚犯吵吵鬧鬧,連聲附和,吃不飽,睡不好,人人都跟瘋了一樣,眼裏頭都直冒火。

“去你大爺的,”牢頭大聲呵斥一句,高聲罵道,“死到臨頭還得瑟,想吃鞭子不成!有本事,你也找個當驸馬的姐姐去!”

“?……..你說什麽?”梁波的腦袋被吵得嗡嗡直響,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牢頭知道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幹脆轉過身來,嘿嘿一笑,“呃,….您還不知道,現在外頭熱鬧着呢,梁禦醫要尚安平殿下啦,您可是皇親國戚嘞,上頭說了,過兩天給您換個幹淨點兒的地方,雖說您出不去,好歹也叫您也沾沾喜氣不是?”

二姐尚安平殿下?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她坐牢不過兩月,家裏到底出了什麽事兒?梁波覺得很突然,不過看牢頭笑得那樣谄媚,也不得不說服自己:這是真的。

果然到了晚上,梁波被挪出去單獨關押,她住進刑部重新修建的小牢院,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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