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2)
只有巴掌大,四圍仍然是丈八高牆,一間窄房,被褥床榻收拾地幹幹淨淨,邊上還帶着淨房,這樣的待遇,一般也就是皇室宗親或者世家被特殊關照的囚犯才能享受的到。
擡頭望天,視野受限制,如同井底之蛙,還是會讓人有些急躁,不過眼下的條件梁波已經相當滿意,人生突然的反轉讓她不得不去想:二姐尚了安平殿下,是不是….為了她?如果是,那麽她以後就可以,走出這裏了?
梁波扭扭望天望酸了的脖子,轉過頭問身後親自送飯來的牢頭,“我什麽時候能見見我的家人,比如,我二姐…..”
“梁大人要成親,府上怕是忙得沒空,您別急,總有機會。”牢頭和顏悅色,這位奶奶不是善茬兒,保不齊再住上個把月,然後找個什麽由頭就放出去了,她可不想得罪她。
“也是。”
皇子出降,又是當今最看重的兄長,那該是一個怎樣轟動京都的場景,梁波無法想象,更參與不上。
…
在牢院裏關了近半月,梁波的日子漸漸安穩,身體比從前結實了些,天氣慢慢轉涼,身上敷了膏藥,傷口結痂,開始脫落,只有擡不起來的手臂成了她心頭的遺憾。自被黃家打斷以後,二姐梁沛上次已經給她接好,可惜她沒有恢複好,就進了牢獄,來來回回拉拉扯扯得不到醫治,時間一長,手臂就不怎麽靈活了,擡不高,也轉不動。
這日,她依舊帶着腳鐐,在巴掌大的小院裏打了一套拳,準備回房的時候,牢院的門給打開了。二姐梁沛,突然間站在了她眼前。
梁波略微吃驚,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始對話。梁沛似乎清瘦了些,眼下微有憔悴,雖然穿着光鮮體面,可也沒有因為新婚而容光煥發,臉色似乎也沒有從前那樣紅潤,她溫和地笑笑,道:“愣着幹什麽?不認識你親姐了?”
梁波嘿嘿兩聲,眼眶濕潤,準備拉她進來,梁沛身後跟着的小厮突然鑽出來,普通一聲跪在她腳跟前,哭道:“奶奶!你可受苦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要完結,嗷嗷嗷
最近情緒波動有些大,各種不妥請捉。麽麽噠。
☆、倒計時
“鏡子!……你怎麽來了?”
梁波上前扶人,鏡子跪着不動。仔細一看,才發現他肩上挂着褡裢,後背還裹着小包袱,俨然一副要遠行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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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呵,鏡子大爺這是上哪兒去呀?”
梁波頓時明白,故意打趣他。
鏡子因為離別等各種情緒而感傷,正忙着擦眼淚,聽到二奶奶吊兒郎當的口氣,面上微赧,原本準備好的一籮筐的話生生被憋在肚子裏,愣是吐不出來了。
他的确是來辭行的,走之前求二奶奶帶他來看望舊主梁波,畢竟,這是他最後的牽挂了。毛武出事的時候,他就做了打算,拿數年攢下的體己換取自由身,準備去北荒之地找她。二奶奶梁沛通情達理,鏡子和毛武的事情她從前聽梁波解釋過一點,況且鏡子又是梁波一直以來維護的小厮,所以關鍵時刻替他說了幾句好話,梁府本就自顧不暇,便也再沒有為難他。
自打毛家倒了以後,毛武房裏那幾個小郎早溜個幹幹淨淨,留她孑然一身。鏡子總以為不會和毛武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那一天,誰知竟給他盼到了。雖然情形并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樣,雖然生活會很艱難,可他最是個不怕苦的,心裏已經将罪囚毛武當成自己的妻主,自打探清楚她的去處,便恨不能早些飛到她身邊去。
鏡子抿了唇不說話,低頭等着梁波罵他。見到三奶奶,瞧着她精神尚可,卻不見了昔日意氣風發俏麗奪目的神采,心裏難過,思及已經發配的毛武,不由得嗚咽幾聲,才要說些安慰的話,未料梁波已然看穿他此行的目的,由衷替毛武感到高興,爽快地拍着他的肩膀,哈哈一笑,“我且好着呢!你踏踏實實去找毛武。其實吧,她從來都把你放在心裏,就是礙着你老虎一般的威嚴,吓得都不敢說出來。”
鏡子破涕為笑,向梁波道聲珍重,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感激她這些年将他當兄弟一樣照顧和體恤,之後毅然轉身,就此離開。
患難才見真情,梁波甚是安慰。所以她不會依照毛武的囑托,開口勸鏡子另嫁他人,因她知道,鏡子雖然是個下人,可從來很有主見,況且他和毛武也是苦命鴛鴦,如今有情人能終成眷屬,願意同甘共苦,何不成人之美?
鏡子走了以後,梁波拉着姐姐進了自己那間小牢房。梁沛帶了不少吃食衣物,還有珍稀補藥給她,進了門,吩咐身後跟着的親随和藥童給擺放整齊,之後打發他們在門口守着。姐倆坐下說話的空當兒,梁沛習慣性地伸了手指搭在梁波的手腕上。
“我這胳膊是不是廢了?”別的倒無所謂,唯獨右臂,讓梁波放心不下。
梁沛握着梁波的右臂,幾番查探,發現确實擡不起來,有些痛惜,“真是遭罪,要不就一直這麽着,要不….重新接罷…..”
重接就意味着需要再次折斷。
“…….”
梁波咬咬牙,破釜沉舟,“好。…..重新接!”
…..
兩姐妹家長裏短聊了很長時間。梁沛甚至還陪梁波用了晚飯,言談間,告知她最近家裏的一些狀況:比如,最艱難的時刻都已經過去了,阖家安好;又如,聖上如今再沒有像從前那樣倚重母親梁蕙,倒是擢升工部尚書黃延,也就是黃子遙的母親,為新任中書令,并重用外道新貴來均衡朝局。好在梁大學士威信依舊,至少沒有人再擅自非議梁家;再如,家中的兩個兄弟梁澤梁沣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求親的人這兩月來都踏破了門檻,可是家裏打算多留兩年,梁沣聞言無異議,結果梁澤不大樂意,跑來給姐姐梁沛訴苦,原來他早就有了心上人,竟然是之前在五陵原教大家打馬球的林教頭,弄了半天,梁波無意間竟成了給自己兄弟牽線的大媒人……...
梁波張口結舌,聽得一愣一愣的,梁沛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唯獨隐去了父親馮氏依然躺在床榻上,處在昏迷之中,每日湯湯水水吊着命一事。梁沛暗自思慮,或許老父親的意識是清醒的,只是說不出來而已,他可能真的是不成了,拼着一口氣,無非是要等着梁波出獄歸家的結果,才能安穩辭世罷。
梁波不知情,自然就跟着梁沛所言樂呵,覺得生活也無非這樣,曲曲折折,邁過去,也就過去了。說了那麽多,二姐對自己轟動京都的婚事卻只字不提,梁波瞧着梁沛的狀态,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卡着說不出來,但她也明白,梁家能保留現在這個樣子,她的新姐夫安平殿下功不可沒。
“盡顧着聊家裏了,都還沒說說你呢,”梁波擔心,把話題引到安平大君這裏,盡可能将語氣放輕松,笑道:“新姐夫好嗎?他擺不擺架子啊?你見了他,是不是還要行禮?”
梁沛垂着眼眸沉默了片刻,随即笑道,“自然好,你不是也見過他麽?他是君,我是臣,不行禮說不過去。”
“哎呀呀,這麽麻煩?”梁波故作苦臉,眉眼一挑,笑着調侃她,“難道上了床榻,也要先行禮不成?”
“有這麽排揎你親姐的麽?”梁沛瞪她一眼,“油嘴滑舌,跟無賴似的,要是叫母親知道,一準揭了你的皮!”
嘴上這樣說,心裏其實也無奈,上了床榻需不需要行禮,梁沛還真不清楚,也沒想過。因為迄今為止,她還沒上過安平殿下的床榻。
梁波不知情,以她對安平殿下的印象,覺得這人謙謙如玉,自然壞不到哪裏去,姐姐看起來憔悴,只怕是這些日子以來,為她奔波忙碌,…..呃,….或許和安平殿下新婚燕爾如膠似漆所導致的也說不定,這麽一想心裏也替她高興,索性勸道:“哎,時辰也不早了,你在我這破地兒耗一天,我可過意不去,姐夫殿下估計在府上都等急了吧。”
“轟我走啊?沒良心的,你是我親妹妹麽?”梁沛故作不高興,刑部天牢關押的重犯,是不許被探視的,梁波罪名難除,雖說她貴為皇親國戚,可是能來這一趟,那是相當的不容易呢!
“你當然是,是我最親的姐姐!”梁波不再嬉皮笑臉,認真道,“你不說我也知道,這兩個月你和母親父親為我操了多少心,波波愧對大家,也沒臉見你們,更沒法子留在家中盡孝,還望姐姐替我多擔待,大家安然無恙,我在這裏就踏實些。”
“說這個做什麽,咱們家誰也沒覺得你有錯。”梁沛淺淺一嘆,“先安心待着,馬家一直盯得很緊,就盼着你有個風吹草動的,還有黃家,那背後都是聖上給撐腰呢,可別再出什麽幺蛾子了,母親這邊一直在想辦法,咱們都盡力而為。”
梁波起初還沒覺得怎麽樣,聽到黃家,眼神瞬間暗了下去。黃家,…黃家為什麽就不能放過她呢?是要殺人滅口麽?還有黃子遙,….也不知怎麽樣了,每每一想他,心口就開始發堵…..
“好姐姐——”
梁波忍不住,艱難地張了口,想打問打問黃子遙的情況,不過很快被梁沛打斷了,“我知道你要問什麽。黃家內宅之事,我不清楚。不論…..黃家馬家,其實都該避得遠遠的才好。”
梁波的這些糟心□□都是梁沛從母親梁蕙哪裏聽來的,梁蕙甚至還帶着她曾和黃家為這事情認真談過一次,可惜談崩了,最後誰也沒有威脅到誰,黃家為聖上辦事,一心想打壓梁家,把梁蕙并沒有放在眼裏,于是事情就一直僵持到了現在。
梁沛頓了頓,看見梁波情緒低落,又道,“唉,…倒是有傳言說黃修,…子遙幾個月前從淩雲峰上跳下去,為聖上殉節了,還有說他落發出家,專為聖上祈福什麽的,當然,傳言不足為信,想當初,….若不是他,你能有今天這個樣子?事情都到這份兒上了,不然….咱們忘了吧。”
“只怕…..很難,”梁波梁波低了頭,落寞無比,說話時滿是傷感,“誰會真的忘了….自己滿心喜歡的人呢…”
只這一句,便叫梁沛說不出反駁她的理由了,由己度人,不由重重一嘆,輕聲安慰道:“你有這工夫,先把自己的身體護着些,來日方長,若是有緣,總會等到重逢的那一天罷。”
“嗯。”梁波點點頭,她并非不明事理,家裏已經夠辛苦了,何必再裹亂。
月亮已經彎在天上,梁沛帶着親随出了刑部牢獄,一路心事重重,梁家雖說無恙,她和母親也沒少為梁波奔走,可是三妹的事情仍然很棘手,上頭押着所謂的鐵證,死活不松口,梁波無罪開釋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
走了不過幾十步,就看見有華麗寬大的馬車停在禦街口,修長如竹氣質文雅的安平殿下,正領着侍從站在馬車旁,翹首張望。遠遠見她過來,快步迎了上去,溫和笑道:“妻主,怎麽…..這樣晚?”
他等了很久,差點忍不住,想沖進去問個究竟。
“殿下,怎麽不好好養着,再犯咳疾該如何是好?”梁沛恭恭敬敬,婉言相勸,一如當初。
“…..不打緊,今兒出門,多穿了衣服,不會有事的。我….就是….,…..妻主這樣忙碌,…..總見不到,….這…….”
雖說是夫妻,可自己的驸馬總是這樣客氣,安平始終忐忑,他并不擅長用言語在梁沛面前傳情達意,雖然他經常将這份心意表現得很明顯。
不過初秋時節,他卻過早地套上了銀狐大氅,從前為能時常召見梁沛診疾,那些照着方子熬制的湯藥都在偷偷減半服用,故而宿疾不曾完全治愈,多少失了點精氣神兒,看着有些弱不禁風。
他俊秀的臉上寫滿了關切和焦急,慢慢靠近梁沛,伸出雙手,梁沛不着痕跡地避過,退一步,躬身施禮道:“是臣的不是,臣….讓殿下,擔心了。”
梁沛能夠去探望梁波,托的是安平的人情,所以出門前她專門派古月打過招呼,還帶話話勸他靜養,誰知安平知曉了她的行蹤光明正大找過來了。
這樣殷勤,這樣賢德,讓梁沛…..無法适應。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二奶奶虐了她新老公,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嗷嗷。
完結走着,各種不妥請捉,愛你們。
☆、前夕
長音殿內安靜如昔,錯金博山爐裏的檀香燃燒殆盡,唯有香氣隐隐缭繞,綠釉連盞燈臺上的燭火忽明忽暗,搖曳不定。三生輕手輕腳,先添了香,後拿了小銀剪,将燭花一一剪去,回頭望向倚在芙蓉榻上專注于醫書的安平大君,忍不住問道:
“殿下,…..真的,要掌燈嗎?”
他和三石都是安平大君的近侍,也是他願意信任的人,所以有時候,有些話本着好意,不吐不快三生就會說出來。比如今晚,他基本可以确定他的妻主無論如何都不會應召,哪怕只是來看望殿下。因為據他剛剛探知的消息,驸馬梁沛在外奔波了一天,疲累至極,回到大君府,進了流霜殿,倒頭卧榻,連衣服都沒顧上換。
安平面上波瀾不驚,聞言緩緩起身,透過镂花月影紗窗,向外望去,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他之前找機會從梁沛那裏借了本醫書,看了幾遍,今天又從下午看到晚上,眼睛開始發酸,仍舊是一知半解。這樣做,并不是多喜好醫術,而是為了和她有話說。只可惜,驸馬似乎與他無話可說,雖是夫妻,兩人并不常見面,甚至還不如他們成親之前遇到的次數多。
“掌燈。”
他微蹙了長眉,淡然說道,壓制着心頭濃烈的期盼。
掌燈,是自本朝開國以來,大君出降,與驸馬同房共寝必守的禮制。驸馬尚君,居大君府邸,無诏不得登大君寝殿,若大君有意與驸馬同寝,便差府中詹事在殿前飛檐下挂一對兒大紅绡紗燈籠,借此傳召驸馬,以彰顯即使共同生活,也該君臣有別,體現皇家兒郎的尊貴和顏面。因為這樣的約束,做驸馬除了榮耀門楣,大多數時候,她們都在自己高高在上的夫郎面前矮着半截,不似尋常百姓家夫妻間相敬無隙,親密自在。
旁的皇子婚後生活是什麽樣安平不知情,只到了他這裏,成親月餘,掌燈月餘,都沒将驸馬召進自己的長音殿。
這樣的憋屈,沒法子去跟人訴說。怨她抗旨不尊麽?傳出去還不成了別人的笑柄。怪她太過忙碌麽?聖上當初為了體恤他這個兄長,新婚還令奉醫局特地準驸馬休假一月。但這一個月裏,梁沛大部分時間候在梁府,守着病重的老主父馮氏,盡心侍奉;再不然,就為她三妹梁波的事情四處奔走。偶然見到他,也不過給他例行看診,問候幾句,叮囑他尚未痊愈,多需靜養,不過三兩句話,就把他滿腔情意堵回去,之後急匆匆告退,再不見人。
只是安平自己能感覺到,身體比之前大有起色,賜婚聖谕下達,他就開始很認真地,按照她的囑咐将那些湯藥一頓不拉的喝着,如今只要不過于勞累,便和正常兒郎沒什麽區別。她是大夫,總勸他靜養。可是…..靜養到什麽時候她才肯和他同榻而眠?
梁家多事之秋,她是府中梁大學士唯一能指望的女郎,諸事繁雜,他能理解。他去梁府盡孝,衆人皆知大君尊貴,阖家上下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鬧得他也不自在。他有府邸,規模建制非梁家可比,是以梁家也不挽留,怕過了老爺子的病氣給他,以至于他每天能見上梁沛一面的期望,都變成了奢望。
他不是糊塗皇子,多少能察覺到她在逃避。如果梁沛在意他,無論如何都會尋找機會和他在一起,她忙得腳不沾地,不過是搪塞,不過就是因為她心中割舍不下亡夫李氏。那個男人如影随形,夾在他們中間,成了無法逾越的隔閡。活着的時候,他們曾經打過幾次照面,那人豐神俊朗,儀表堂堂。他見過他拉着梁沛,親密地喊她“沛沛”,兩人柔情蜜意,旁若無人。那時候他只能偷偷看着,心裏發堵,如今他也擁有了這個便利,對着梁沛,卻說不出口了。
他不是不識大體,李氏去世不過半年的光景,如果梁沛就此另覓新歡,那便不是他古月長歌眼中重情重義的梁沛了。尤想當初,梁大學士過府來探望他。他熱情款待,兩人相談甚歡,後來他到底沒忍住,側面打聽梁沛的近況。梁大學士微嘆,說老主父病重,打算叫她近日成親,為家中沖喜。新郎也快定下了,準備就近找日子下聘過定。
安平面上溫和平靜,心裏直突突。思來想去,無論梁大學士所言是真,或者只是試探,這都是他抓住梁沛最後的機會。倘若真的去慢慢等待梁沛對他有了兒女之情,只怕今生就要錯過了。
……
侍從推開門捧了熱茶給他,清涼的夜風借機卷進殿內,他掖着繡了銀絲竹葉的廣袖,穿過那些薄如蟬翼翩然起舞的鲛紗,信步走出殿外。
皓月當空,暗香浮動。連着下了兩天的雨,到了今晚方才散去,天氣又涼了些,夜幕好似墨藍色的玉,綴着萬點星光,熠熠生輝。月色很美,他轉過身,又吩咐道:“三生,去準備一下,我要沐浴。”
三生應下,才退了出去,見他站在玉階上一個人發呆,又折回取了鬥篷遮在他身上,瞧着他形單影只的,關切道:“殿下…..仔細着涼。”
“無妨。秋夜美景無邊,我要…..好好賞賞。”
绡紗燈籠已經高高挂起,溫暖的紅光在清涼的夜晚逐漸暈散開來,安平輕輕倚靠在抱柱上,止不住地猜測:這樣的夜晚,良辰美景,她至少…..會派人來看吧?….會來嗎?
……
安平大君兀自惆悵的時候,驸馬梁沛的确已經和衣而卧。古月替她脫了鞋子,取下外衫,瞧着她神色疲倦,昏昏欲睡,便打發前來服侍的小厮退出殿外,近前蹲下身子,低聲道:“奶奶,長音殿又….掌燈了。”
“……嗯。”梁沛翻個身,睜不開沉重的眼睛,聲音透着無限怠倦。
總是這樣的态度,古月有些看不下去。他跑長音殿比別個要勤一些,接觸的久了,暗暗贊嘆安平殿下品性高潔,氣質出衆,是多好的兒郎啊,可惜二奶奶總不肯敞開心扉,去接納人家。
原本做驸馬,是不讓納侍的,房中原有的小郎一應要遣散幹淨,二奶奶梁沛為這個緣故,婚前打發他們出府。秋水沒所謂,領了賞錢出去嫁人了,楊氏不肯,以死相逼,差點鬧出人命。他無父無母,自幼在梁府長大,待慣了,無處可去,因此也不願意,只求留在二奶奶身邊使喚就好,兩下裏僵持,讓二奶奶左右為難,最後還是安平殿下遣人告知,如果願意,他們都可以留下服侍驸馬,一如從前。
一個皇子這般纡尊降貴,令古月不由得對他生出幾分好感,在府上第一次拜見大君,安平聽到他的名字時,略微吃驚,之後笑言,“你竟然叫古月,可知本君也是古月,…..沒準我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安平大君不端架子,且一點兒也沒有介意老主父馮氏早年随口替他取的名字,于是古月更加覺得這位殿下平易近人,無形中又親近了幾分,令他由衷感激的是,安平殿下半個月前還舍出臉來,為三奶奶的事而專門去找聖上說情,讓這姐倆兒見了一面。殿下的真誠和努力已然打動了他,可是二奶奶竟然還是一如既往,無動于衷,連他這個下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總是這樣不理不睬,古月于心不忍,替梁沛蓋了絲毯,試探道:“要不…..小的,還是過去解釋一下?順便…..再提提三奶奶的事情,看看殿下有沒有法子——”
“也好,去說一聲罷。旁的別提,”梁沛開口,長聲一嘆,“提了也沒用。”
梁沛身心憔悴,再無應答。古月悄聲退了出去,下了臺階,與剛走過來的楊氏碰上,便低聲說道:“哥哥,奶奶剛睡下了。”
楊氏點頭,陰着臉問:“你又要去哪兒?”
“我…..”
“你要去長音殿對嗎?別忘了,二奶奶才是你的主子!”楊氏語氣驟然變冷,“他是大君又怎麽樣?巴着他就能給你榮華富貴麽?不過是蛇蠍心腸掩在美麗的皮相下面,小心離得近了,咬的你腸穿肚爛!”
楊氏每每思及二爺李浩然,對安平都是一臉忿恨。因為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輕而易舉的嫁給了二奶奶。
他憑什麽輕而易舉?就因為二爺給他騰出了位置!他跟着二奶奶住在大君府上,有好幾回都聽到安平身邊的幾個公公在一起嘀咕,說什麽殿下很久之前就喜歡二奶奶了,礙着梁二官人健在,所以就一直隐忍着….。楊氏本無心思量,後來一想到他家郎君死的不明不白,回過頭反複斟酌,頓如醍醐灌頂:郎君死了對誰有好處,必然就是安平了。所以,安平一定是預謀過的,仗着皇子的身份逼死了二爺。他甚至敢打賭,二奶奶心裏也清楚,雖然沒有明着說出來,可他是知道的,二爺去世不久,二奶奶時常去他房裏坐,有時候還拿着二爺的遺物感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是誰?人人心裏明鏡一般:除了毒夫安平大君,還能有誰?!他嫁了二奶奶又怎樣,做下這樣龌龊的事情,這輩子都別指望二奶奶對他有情!
楊氏氣極,眼裏快要噴出火來,看得古月心裏發毛,“哥哥這是怎麽了?奶奶在裏頭睡覺呢,別驚擾了她。”
古月眼中的楊氏性子溫吞,極好相與,但這說的只是以前。自打二爺去世,他就慢慢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古月只道他失了二爺李氏的依靠,悲傷之餘總是無法适應,便不去理會,自然也不知楊氏心中所想,遂不與他多糾纏,敷衍幾句,出門上長音殿去了。
古月到的時候,安平正在偏殿沐浴,他候在回廊下,看見三生退出殿外,向他招手,“殿下喚你呢,快随我進去吧。”
兩人進了偏殿。古月隔着十二扇紫檀雕花海棠刺繡屏風向安平行禮:“殿下金安。”
“驸馬….她….”
熱氣氤氲,安平浸于水中,等待着古月的回答。
“驸馬自回府上,和衣就寝,呃,…特遣小的來說一聲,這些日子過于勞累,不敢叨擾殿下靜養,實在是……,還請殿下見諒。”
他小心翼翼地說着,有那麽一丁點兒忐忑:他實在很想把這兩位和善親切的人撮合到一起,但又怕言語不當,觸碰彼此的逆鱗。
“一定是為三妹的事罷….,她如今怎麽樣了?”
“這……”古月面露難色,二奶奶不讓說,…..他還是不要提了吧…..
“怎麽了?是怕本君擔心麽?你不說,本君照樣會知道。”
“下午才得到的消息,三司通議,判了刺配——”
“什麽?”水聲嘩啦,打濕了本就光滑的青玉磚,安平起身,赤腳急急出了浴桶,一個踉跄,險些滑倒。
幾個侍兒在邊上扶着,三生急忙取了巾栉替他擦拭,又将寝衣拿來欲替他穿上,被安平伸手攔下,“去取宮服,本君要….進宮面聖。”
安平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頭發濕漉漉的,貼在前胸後背,水滴延着清瘦修長的身軀蜿蜒而下,古月垂了眼眸,撇見他雙腳圈在水漬中,站在冰涼的地上,心裏愧疚,慌忙跪下,說道,“殿下,奶奶說不必再讓殿下費心,國法面前擋着,那麽多雙眼睛盯着,即便是聖上,也不能明目張膽偏袒徇私,所以…..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本君不信。”安平不忍梁沛因為這件事情而悲傷落寞,光這麽一想,他的心都會跟着疼,遂毫不猶豫,沉聲道,“本君...不信。....不試一試,怎麽知道有沒有更好的結果?”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終于要寫到終點了,艾瑪,趕緊押辣條,猜猜大結局啥樣兒,艾瑪,寶寶沒動力了,要好多好多支持才能認真碼字撒。
周末無更,艾瑪,寶寶要去想想新坑啦。
☆、尾聲(上)
夜半三更,吉祥蹑手蹑腳,從黃府最北邊牆角的狗洞爬進去,轉頭又用石塊小心翼翼壘砌好,才貼着牆根慢慢靠近關着黃子遙的房屋,去給他傳遞新消息。
“刺配北荒?…..你肯定?”黃子遙聽吉祥所述,緊緊貼着被木條釘死的窗戶,小聲問道,滿腔的難以置信。“這不就是直接認定她有罪麽?”
“不會有錯,公差押解,明日一早上路。梁家…已盡全力….”吉祥鄭重其事,警惕地看看四周,小聲解釋道:“安平大君前兩日還專門為梁三奶奶的事情,跑去紫宸殿求情,鬧到宮城人盡皆知。大家都說,其實三奶奶能活下來,就是法外開恩,聖上已經照顧了梁家的臉面,不想她們得寸進尺,遭人非議,原本,….原本三奶奶該判斬立決才算合理…。”
“胡說八道!”黃子遙氣上心頭,嗓門也随之高了起來,“那麽多人,都眼瞎了嗎?她怎麽可能——”
不管怎麽看,黃子遙一直堅信,梁波就是清清白白的,明擺着遭人誣陷,雖然除了他,別人都不這麽看。
“郎君莫生氣,你心裏明白就成,可別嚷嚷啊。”吉祥苦心勸言,他這個主子,性情有時候太過耿直,所以才有如今這麽多的苦頭吃。
“那我明日便逃,你想辦法替我備好馬,還有我那杆銀蟒槍,埋在城外五裏長亭處。”房內黃子遙靠着牆壁,暗暗捏住了拳頭。
“郎君只管放心,小的早就準備妥當,只求郎君稍安勿躁,老主公盯得緊,郎君還需謹慎些,不如….等三天之後的中秋之夜,阖家祭神,太太和老爺子又入宮參加中秋宴,那個時候再跑罷,一定追得上的。”
“…….!”他心急如焚,恨不能這一瞬間就飛到梁波身邊去,可是又不得不承認吉祥的建議更為合理:梁波前腳一走,然後他接着跑路,父親本就對他半信半疑,表現的這樣明顯,保不齊又給捉回來,那他這幾個月以來的妥協和示弱就會前功盡棄,後果不堪設想。
黃子遙內心掙紮,半天沒回應,吉祥蹲在外面,不太放心,輕聲勸道,“郎君,再忍忍罷,….千萬別再做傻事啊,….時候不早,小的還得回到老爺子跟前去,不然被發現可就糟了!”
“吉祥….,我省得….”黃子遙扒拉着窗框,語氣真誠:“此番離開,只怕以後真就見不上了,咱們主仆一場,我也沒帶些好給你,還總讓你這麽辛苦,….謝謝。”
黃子遙給自己的小厮,破天荒頭一遭,說了聲謝謝。謝他在自己最艱難的時候,仍然選擇支持他;謝他在自己被黃家鄙視和幾欲放棄的時候,仍舊想盡一切辦法護着他。
“郎君…..,其實都是小的連累你,你不怪小的,小的感激不盡,小的….無以為報,唯願老天保佑郎君順順利利,早日和三奶奶重逢。”
黃子遙話說的讓人無端感傷,弄得吉祥不勝唏噓。這或許也是他最後一次給黃子遙報信了,想到三天以後的離別,從此天涯海角,只怕不再相見,吉祥心中頗為難過。
旁人都以為山南黃子遙驕傲不羁,還同情他跟錯了主子,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外界眼中的缺陷都是他家郎君的優勢:直率簡單,開朗真誠,關鍵還是個癡情種,認準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不然怎麽能打動梁家三奶奶呢?
想當初,黃子遙派他下山去找梁三奶奶,他一時大意,沒料到身後還跟了老主公郭氏派來盯梢的人,雖說他機靈,沒有直接上梁府,可是已然暴露了行蹤,不得已返回淩雲峰,偏被郭氏逮個正着,情急之下,虛與委蛇,低頭認錯。他本就是個聰明玲珑的小厮,又是早先郭氏栽培起來才派去服侍黃子遙的,所以不過寥寥幾句,複得郭氏看重。這樣的情形,無論黃子遙的對錯,在別的小厮眼裏,他就是背主棄義的小人,只有受他牽連的黃子遙,沒有這麽看他,主仆二人心意相通,在他給出暗示的時候,黃子遙選擇無條件信任并配合他。
黃子遙被父親郭氏帶人從野草溝抓回來以後,便直接給關黃家廢棄的小院裏。那地方位置偏僻,房屋陳舊,雜草叢生,門上了鐵鎖,窗戶全被釘死,起初裏外都派壯丁看守,因為黃子遙一開始就擺明了立場,也沒有一天不是在算計着跑脫去找梁波。因此在最初非常直白的對抗中,黃子遙沒讨到一點好處,渾身上下被變得有些暴戾的父親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