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離開醉玉閣後時間尚早，紀雲薇把自己宮裏的管事太監叫到跟前來，細細打量了一番。

如意雖然是個太監，但是似乎并沒有在他身上留下明顯的太監痕跡。

他看上去依然是英氣十足的一個男人，如果不是他自己說出口，想必沒有人會相信這個帥氣的男人竟然是一個沒了根的太監。

紀雲薇懶懶散散打着哈欠看着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如意，似漫不經心，腦海裏卻在思考着這個人的資料，銀杏帶他來的時候就特意提醒了自己，如意這個人雖然只是一個太監，但是他的身份卻很是特殊。

不知從幾歲起他成了孤兒，一直混跡在乞丐群中，但年齡太小總受人欺負，一天，沈将軍的父親在街邊看見他被一群稍大些的孩子們欺負，上前解救，之後又大發善心将他收留在府中。

這如意自小就是個聽話懂事惹人喜愛的好孩子，沈老太爺對他感情日益深厚，一直以親生孩子日常撫養長大。

就在他即将成人之時，沈家發生大難，那時沈将軍初入朝堂，性格爽利，得罪了貴人，後被關押，沈府亂成一團，沈父不願意為難連累這個他視為半子的孩子，本欲将他偷偷送出帝都，躲開這場浩劫，都安排打點好了一切。

卻不料這孩子脾氣倔的很，雖然沒有明确表态拒絕，可自己卻連夜進了宮當了太監，去打探沈将軍的消息。

再之後，沈将軍有驚無險度過難關，一步一步爬上現在的位置，可如意，卻再也出不去，做了一個永遠無根的太監。

此事如意本人倒沒有過多的想法，可卻成了沈府上下全家人的痛！

當知道這些的時候，紀雲薇的表情也是非常微妙的。連帶着看如意的眼神也變得非常古怪，真是沒想到，這位兄弟，也…是個狼人！

不過總的來說，綜上所有信息來看，這個如意的身份是絕對沒有問題的，想必現在他所衷心的并不是她武安公主，而是因着沈将軍臣服于自己，所以他也跟着效忠罷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個人相較于其他人，在目前這種狀況下還是能夠信任的。

紀雲薇想起如意前腳到自己身邊伺候，後腳沈将軍就眼巴巴過來拜托了，還真是兄弟情深啊。

倒是沒想到一向儒雅穩重的沈将軍還能這麽正大光明，理直氣壯的向她禀明自己的确是開了後門塞人過來，還請她關照之類的話。

看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軟肋啊。

紀雲薇皺了皺眉，那自己的軟肋呢？如果有也已經随着穿越過來的瞬間消失殆盡了，所以在這裏，她的軟肋是什麽呢？

難道是美食？

紀雲薇稍微想象了一下自己的生活中沒有美食的樣子，猛然心痛的發出了“撕——”的一聲，算了算了，那種事情實在太可怕！

嗯，自己這個軟肋必須保護好，必須！！！

“殿下？”如意依然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勢，怯怯喊了一聲。

想來是因為紀雲薇那撕的一聲，故才有此一問。

紀雲薇喝了口茶水壓壓驚，清了清嗓子後說道：“若本宮沒記錯的話，你進宮也有十幾年之久了吧？”

如意一怔，答：“回殿下，正是。奴才進宮時年紀十八，到如今算來，的确也有十二年之久。”

十八歲入的宮，進宮如今也有十二年，這一算，現在已經三十歲的他恐怕連自己進宮前的生活細節都快記不清楚了吧。

紀雲薇一看，果然如意臉上有幾分恍然若失之色。

不禁一嘆，揮揮手，讓他起來，自己轉身進內室，可那柔柔軟軟的聲音卻不輕不重的清晰傳入如意的耳中：“半個時辰之後本宮要出宮一趟，就由你陪本宮一起去吧。哦，對了，你去庫房挑選幾樣東西，咱們順路也去沈府看看。”

那瞬間，如意宛如突招雷劈。

小眯了一會的紀雲薇在幾位婢女的伺候下梳洗完畢，穿上了一身男裝，挽起了長發，婢女紅豆又給她畫上了粗重的劍眉。

于是，半個時辰後走出來的紀雲薇已經成功的變成了一位面紅齒白，文弱書生的俊俏打扮，那故意的挑逗一笑，紛紛惹得寝宮中幾個宮女羞紅了臉，不敢直視紀雲薇的那恍若風流公子般的勾魂目光。

得意一笑，折扇一收：“如意，愣在那裏做甚，還不快快跟随本公子出宮？”

已經準備好的如意一愣，連忙收回自己臉上的驚訝，回神應道：“是，公主…”

“嗯？”紀雲薇一雙杏眼突然危險的眯起。

如意極有眼力勁的果斷改口：“公、子，這邊走。”

“呵……”

因為這次出宮紀雲薇另有一些打算，所以她并沒有帶上銀杏等婢女，除了如意他只帶了一個侍衛充當馬夫，便極為低調的出了宮。

他們這一行人出宮出的非常謹慎，那馬車也是普通至極，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沒辦法，別說整個大昱帝都了，就說一個大昱皇宮裏紀雲薇都還沒有來得及清理，到處都是一抓一大把的耳目奸細。為了能夠瞞住他們，那可不得格外掩蓋身份，小心謹慎出行？

思及此，如意倒是直言問了紀雲薇一句，紀雲薇聽聞後不惱，反而贊賞的看了他一眼，極為滿意他的問題。

不錯不錯，疑惑她為何遲遲不清理宮內外探子的人絕不止如意一個，但是敢在她面前這麽直白問出來的，如意卻是第一個，光是這份勇氣和直言不諱，便值得紀雲薇贊嘆。

但即使如此，紀雲薇對于他的問題卻也只是嘻嘻哈哈道：“這看這多有意思，這麽早清理做甚，就先留着放那逗逗悶呗。”

如意應是，低下頭，不再追問，可那神情卻仿佛有幾分若有所思的意思。

紀雲薇對此并不在意，若有所思便若有所思呗，要是如意能夠猜到自己的想法，那則是更加的妙了，同時也能說明她身邊伺候的并不是蠢貨，這得意開心的人，還不是自己？

出宮後，紀雲薇并沒有第一時間去沈府，而且先讓車夫往大昱帝都城邊的平民區走了一趟。

雖然說大昱王朝如今已經被推翻到了只剩下一個帝都，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畢竟作為一個大國帝都，到了如今這都城內的人數還是極為可觀的，除去那幾萬将士侍衛，城內平民便有一百多萬的龐大人數。

而且自古以來，大昱皇朝這個地方的等級劃分便泾渭分明，橫在貴族和平民之間的差距宛如天河。

這麽說吧，在如今貴族眼中，平民幾乎可以說是奴隸一樣低賤的存在。

若有錢有勢，心情不好随意當街打殺幾個平民那都問題不大，且習以為常。

而那些平民的家人呢？除了撕心裂肺的哭上一天，那又還能有什麽辦法？

在這個封建制度的社會，世道便是，高貴的高入雲端，低賤的低入塵埃。

平民區的房屋大多都非常擁擠，留給人走的道路也非常的狹窄。

這種情況馬車肯定是不能走了，紀雲薇幹脆帶着如意步行，讓侍衛等在路口。

縱然這幾日城外宮內皆是風雲變色，但這擁擠而熱鬧的平民區內卻仿佛沒有受到一點兒影響。

在這裏，他們每個人都非常忙碌，都在為生計而奔波。

穿過兩條巷子，裏面就蕭條的多了，這裏不是平民區，而是貧民區。

生活在這裏的人可當真是命如草芥，為了能夠活下去，很多人都不會選擇離開這裏去繁華的帝都中心，因為一旦被什麽人看不順眼分分鐘就有可能喪命。

有孩子的哭鬧聲，紀雲薇望過去仔細一看，才明白原來是一家的小孩實在餓極了，偷了家裏半塊餅吃，被他爹爹發現了，這會正在那抓住孩子往死裏打呢。

紀雲薇心情有些沉重，靜靜站在那裏看了好一會，才又邁步向前走。

巷子不長，只是一路上看到了各類形形色色的人和物，紀雲薇覺得這條路是不是有些太長了？

小巷子的盡頭是一片小河。

河邊圍繞着一群洗衣物的婦女。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計所迫，這裏的人都似乎顯得格外沉默，沒有笑容。

因為這裏的人似乎都對她和如意的裝扮顯得有些驚恐，所以紀雲薇并沒有貿然靠近，怕給大家帶來恐慌，只是挑了一個安靜隐蔽的地方站着，靜靜看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許久，她問如意：“你看到了什麽？”

如意随着她的視線看去，是幾個在一邊玩鬧的孩童，如意沉吟了片刻道：“看到了可以利用的力量，貧民區是達官貴族不屑于涉足之地，而這些孩童如果召集起來不就是一大批影衛和死士的最佳人選嗎？”

如意是深有體會的，自己也曾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只是時間過于久遠他已經忘了，但記憶可以忘，當初那種感覺卻是忘不了的。在如今這個朝代，稍微有些身份的。都不屑于和平民接觸太多，又怎麽會有人吃飽了撐的在這群人裏安排奸細呢？

如此一來，這群小孩子就是一批背景絕對幹淨的後備力量，用這樣的孩童來培養自己的勢力，那可不就是絕妙的主意嗎？

紀雲薇聽到他的答案後略一皺眉，随之釋然，她差點忘記了，雖然如意也曾在這樣的環境中生長，但從小是被沈父被視為半子扶養長大的。

這麽一個身份的光環照耀着他，也難怪他會有所有貴族一樣的通病，輕看平民和貧民。

影衛和死士意味着放棄自由，永遠生活在黑暗裏，為了那微薄的賞金，冒着随時死去的風險，刀尖上舔血，提心吊膽的過完一生。

低低一嘆，這真是一個病态的世界。

明明同樣是身份低微的奴婢在面對平民時，都會莫名有一種高傲之感，這種病态的思想根深蒂固在了這個朝代中每個人的心裏。

不過她又不得不承認如意說的是對的。

又一嘆氣，紀雲薇突然沒有了繼續看下去的欲望，轉身離開。

她的确是想開發這些底層百姓的能力，但更多的，她也想幫這個世界的百姓做些什麽，讓他們能夠活得堂堂正正的。

可是她明白，自己穿越而來的那個時代，是經歷了五千年的歷史演變才得來的人民安居樂業的時代。

在這個還沒有輪船不曾遠行，還以為天圓地方，相信彗星墜落就是妖星降臨的世界，她的願望可能遙遙無期，她能做的也只有盡量去實現她心中所想的太平盛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