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入了八月,天亮得便一日比一日晚了。

西街後頭的巷道裏傳出短促的犬吠聲,更夫打着哈欠歸家歇息。

早起賣貨的攤販挑着貨擔腳步匆匆地在街上穿行,趕早去幹活的人一邊快步往前走一邊抓着餅子一口一口吃着……

阿下護送着阿紅阿喜到鋪子跟前,便離去了,他還要趕着回去伺候少爺。

而兩個小丫鬟則立刻打開鋪子大門,将一箱子貨品整整齊齊擺上貨架。

天光剛剛照到鋪子前邊的道路上,無聊地坐在鋪子裏的阿喜便看見一個年輕男子進了鋪子。

露華軒的生意雖然好,但也不是時時刻刻有客人的,阿喜見到有人進來,立刻高興地站起來。

進來的男子衣着相貌都普通,但在阿喜眼裏,每個人踏進露華軒的客人都是可敬的。

阿喜招呼道:“這位客人,想要買些什麽?”

男子道:“我聽說你們店裏新出的凝香和玉顏賣得極好,拿來給我瞧瞧。”

凝香和玉顏都是露華軒新出的,分別是香粉和面脂,凝香一盒賣三十六文,玉顏一盒四十文錢,賣的沒有那些十二文的脂粉多,但是一天也能賣出去十幾盒,聽到男子要的是凝香和玉顏,阿喜立刻拿了兩盒。

凝香和玉顏的盒子比普通胭脂要更精致些,盒蓋後還刻了露華軒的标志,凝香一打開便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花朵香味傳出,卻分辯不出是什麽鮮花的味道,裏頭的粉末是淡淡的杏色,卻十分細膩。玉顏則是鮮亮的桃色,香味卻遠遠不及凝香,要仔細聞,才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走進露華軒買胭脂的男子,多是拿來送給家中女眷的,阿喜以為面前的男子像其他男子一般分不清香粉和面脂,正要開口介紹,卻見男子擡手直接拿起凝香,說道:“這香粉一盒多少錢?”

阿喜愣了一下,将香粉和面脂的價錢都說了。

男子聞言,面上似有些驚訝,随即爽快地拿出錢付賬,說要多買幾盒。

又做成了一單生意,阿喜只顧着高興,哪裏還能想到別的?立刻喜滋滋地收了錢,而後轉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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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這時候,上完茅廁的阿紅回來,剛好跟那名男子擦肩而過,她頓了頓,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

阿喜正将錢小心地收進匣子裏,見狀好奇道:“阿紅姐,你在看甚?”

阿紅搖搖頭道:“沒看甚,只是覺得那人有些眼熟。”沒等她想起來,便又有客人來了,阿紅忙着招待客人,也就忘記了方才那事。

那名男子離開後,熟練地走出西街,走了沒多久,就拐進了位于東街的月容莊。

月容莊是這樂平縣中最大的脂粉鋪子,城中大多數富戶家的女眷都是從月容莊裏買脂粉,靠着一張獨特的秘方,月容莊的生意一直是縣裏所有脂粉鋪子裏最好的,但是近來,月容莊卻發現店裏的生意清淡了許多,好幾位每個月都要從他家拿貨的夫人忽然就不來了。

月容莊幾番打探,才知道前些日子縣令家的千金在露華軒裏買了幾樣脂粉,後來又辦了個宴請了縣裏好幾位富戶家的夫人小姐出席。她在宴上時一身馥郁香氣不知讓多少大戶家的小姐眼熱,等打聽清楚那香粉是在露華軒買的後,這些人就全往露華軒去了,也難怪這個月月容莊生意清淡了許多。

露華軒的名頭月容莊壓根沒聽過,打聽了一番只知道是一家開了沒兩個月的小鋪子,壓根不必放在眼裏,誰知道店裏的生意越來越差,竟是全都沖露華軒去,月容莊的老板就坐不住了。

他讓人去買了幾盒露華軒的脂粉過來,決心要瞧瞧這脂粉能好到哪裏去。

等人去買了回來,他打開一瞧,面色才凝重下來。

只因那露華軒的胭脂,好到有些離譜了,好到不該是這個價錢能買得到的。

不說別的,就說凝香那種自然長久的香氣,就很難模仿得來,而玉顏這種面脂的成色和質地,甚至比他鋪子裏一些賣上百文的胭脂還要出色。

這麽好的香粉和面脂,便是賣個五十文都是虧本,露華軒竟然只賣三四十文!

月容莊的老板有些不敢置信。

那去露華軒買脂粉的青年男子是他的兒子,見父親面色凝重,他道:“爹,這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虧本的生意無人理,露華軒賣了那麽多胭脂,總不可能虧本,可差不多成色的胭脂,咱們家來做,一小盒就要花上二三十文的本錢,露華軒按這個價錢賣,怎麽算都是虧本的。”

月容莊的老板錢樂為點頭道:“露華軒手裏頭,應該有一份能大大節省本錢的方子,咱們得将之弄過來!”

*****

那暗中想要針對露華軒的月容莊正在蠢蠢欲動,而林善舞這會兒,卻和傅家寶一起坐着馬車離開了傅家大宅。

馬車微微晃動着往前行,林善舞左手握着書卷,右手執着擀面杖,正靜靜聽着傅家寶背誦。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衆,食之者寡(1),為之……”後頭是什麽,傅家寶想不起來了,他緊張地捏緊了手心,見林善舞似乎沒有注意到他,于是偷偷摸摸地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小紙條,悄悄展開來,正打算趁林善舞不注意偷瞄一下。

下一刻,擀面杖忽然飛來,在他手上敲了一下。

傅家寶嗷的一聲,手裏的紙條就掉了。

林善舞一擡擀面杖,那張紙條就那麽挂在了擀面杖上,她拿過來一瞧,見是小抄。冷冷地看了傅家寶一眼,“伸出來。”

傅家寶整個人都縮進了車廂最裏頭,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不要行不行?”

林善舞:“你說呢?”

在娘子冰冷的眼神中,傅家寶只能伸出顫抖的手,然後閉上了眼睛。

林善舞瞧他緊張得抿緊了嘴唇的樣兒,忍不住莞爾,擀面杖落到他手心的力度也就放輕了。

而感覺到手心只是被輕輕敲了一下的傅家寶,驚訝地睜開眼睛,對上娘子面露無奈的樣子,他欣喜地湊過去,企圖抱住她,“我就知道娘子最心疼我了!”

林善舞拿擀面杖擋住他撲過來的手,說道:“看在你之前背了差不多一整篇的份上,這次就不打你了,下次背不出來,我照樣擀面杖招呼你!”

傅家寶立刻點頭,眼神明亮又欣喜地看着她。

不知為何,這眼神竟看得林善舞面上發熱,她心道:也許是車廂裏太熱了。

她打開車窗子,吹着清涼風兒時不由自主陷入了回憶。

傅家寶上次挨了板子後,養了六七天,總算是好利索了。而之前他為了養雞偷出去當錢的擺件也都被傅老爺贖了回來。

同樣一件東西,他拿去當時只換了十兩銀子,但是拿着當票回去贖,當鋪卻開口要二十兩,簡直黑了心肝,若不是後來傅老爺讓管家親自帶着當票過去贖,那當鋪掌櫃見到是傅家人後不敢得罪,只怕又要折損不少銀子。

東西贖回來後,林善舞就讓人将擺件全都按照原來的地方放好。

每拿過來一件東西,她就在傅家寶面前念一遍。最後跟傅家寶一算,損失了一百三十二兩銀子,再加上傅老爺交的三百兩罰銀,一共是四百三十二兩。

這一次雖說是傅家寶倒黴,但也确實是因為他家裏才損失了這麽多銀子,林善舞覺得,傅家寶必須負起這個責任。

在從前的傅家寶眼裏,四百多兩算不了什麽,畢竟他一個月花的就不止這個數。可是在體會過賺錢的艱辛後,四百多兩在他眼中已然成了天文數字,也不知要多久他才能賺到這筆錢。

要是站在他面前的是傅老爺,傅家寶肯定都能賴掉,反正傅老爺拿他沒有辦法,但是現在有了林善舞……

對着林善舞微笑着叫他還賬的臉,傅家寶覺得賺四百兩太難了,問林善舞能不能不還,在被林善舞拒絕後,還企圖用撒潑打滾的法子跟林善舞抗争,然後就被打了一頓。

“你怎麽可以……如此殘忍折磨我的□□!”被打完的傅家寶凄慘地趴在床上控訴。

林善舞覺得這句話有些歧義,她冷冷一笑,“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抗拒都是無用的,傅家寶,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事後,看着趴在床上咬被角發洩郁氣的傅家寶,林善舞回味了一番方才和他的對方,越想越覺得中二幼稚,自己往日裏是不可能說出這種話的,一定是被傅家寶給傳染了!

後來她想了想,指望傅家寶賺錢實在不現實,就和傅老爺商量了一下,鼓勵傅家寶考試還債,要是他明年能考上秀才,就四百兩銀子就一筆勾銷。

于是從那天起,傅家寶就走上了努力背書,背不出來就會被娘子一棒子敲過去的艱辛道路。

要換做平常人,面臨背不出來就要挨打的局面,那自然是努力讀書背誦,可傅家寶不同,他背不出來就想盡辦法作弊,覺得只要不被抓住就不會挨打。

然而事實是,他每一次作弊都逃不過林善舞的眼睛,于是就有了眼下馬車裏的這一幕。

林善舞将手裏那張小抄團起來,在傅家寶心疼的目光中扔進香爐裏。

剛剛合上香爐蓋子,馬車就停了下來,阿下在外面道:“少爺,少奶奶,牙行到了。”

傅家寶立刻抓過車裏的幂籬給林善舞戴上,那語氣有種他自己都覺察不到的溫柔。

林善舞瞧着他明亮的雙眼,覺得他是想起了她戴着幂籬去山上救他那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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