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随着搖鈴聲想起, 場館內拳迷們的加油聲響徹天地,彙聚成一片湧動的海洋,仿佛要将頭頂的穹頂沖開。

當然這其中也有渾水摸魚地喊了莊晏的名字, 不過稀稀疏疏, 并不成氣候,而且一旦被身邊的同伴朋友發現,就會立刻住嘴。

還會搖搖手,幹笑兩聲, 有些羞愧地說道:“這不從前喊習慣了嘛。”

“陳學真!陳學真!陳學真!”

拳迷的聲音漸漸統一起來,這是陳學真學打拳以來最輝煌的一刻,那些五顏六色的燈光從他的臉上交錯閃過。

但是他并不被這些拳迷的熱情所迷惑, 拳迷都是大豬蹄子, 上一回他們也是這麽對待張得弛的,張得弛落敗後立刻無人問津, 之前論壇裏那些誇贊張得弛的帖子也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連僞裝都不屑于僞裝。

對拳迷們來說,支持任何一個同莊晏對打的拳手都是暫時的, 而痛罵莊晏這件事則是永恒的。

除非有個人能夠将莊晏打敗在這拳臺之上。

陳學真對打敗白莊晏這件事已然是沒了信心, 他面對着莊晏,只覺得壓力倍增,剛才在臺下的時候他放出大話說不會對莊晏手下留情, 但此時他方知道他該讓莊晏對自己手下留情。

可莊晏剛剛在後臺說過了, 拳臺上是沒有這四個字的。

莊晏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是他從來沒有遇見過的,他的眼神銳利,僅僅注視着自己, 好像一頭餓極了地剛剛下山的猛虎,而自己就是即将淪為虎口的那只小羊。

陳學真忽然明白那天張得弛為什麽會在那麽短的時間內落敗。

他努力将恐懼化作動力, 率先出手,一個直拳沖向莊晏的面門。

莊晏向左側一個搖晃,在陳學真拳頭落空之時迅速出拳,擊中他的下巴右側,然後滑步回到陳學真正面,繼續攻擊,他動作靈巧的有些難以想象。

陳學真的教練跟他過說莊晏腰上的傷不可能完全恢複,上次在拳臺上多半是在強撐,他不是故意在十六秒內擊敗張得弛,而是他必須要在那麽短時間裏将對手擊敗,比賽時間越長對莊晏越不利,所以陳學真應該盡可能地将這場比賽拖得時間就一點。

只要他在臺上打敗莊晏,就可以一戰成名,成為拳壇上的新星。

這的确是一個充滿誘惑的未來,可陳學真發現自己竟然舍不得這麽做,他的确曾經在無數個黑夜裏将莊晏恨得咬牙切齒,覺得是他用醜惡的資本力量打碎了一個少年對熱血世界的終極向往。

可現在,他親眼看到了莊晏,卻想讓莊晏走得更遠,想讓他重新拿回屬于他自己的榮耀。

他沒有按照上臺前教練囑咐的那樣,采用游擊戰術,而是直接與莊晏正面杠上,他再次嘗試地送了莊晏一個直拳,有了上回的經驗,他拳頭落空後立刻後撤。

莊晏在臺上完全沒有陳學真那麽多的心理活動,他心中之剩下一個念頭,他要贏,他必須要贏。

他厭煩與陳學真現在的這種相互試探,莊晏緊跟上去,一記重拳破開陳學真的拳架。

陳學真基礎功還算紮實,只是面對莊晏的時候,僅僅有基礎功是根本不夠的,即使他意識到自己的小失誤并且立刻改正,可他的防禦最終還是被莊晏破開,刺拳如雨一般劈頭蓋臉德砸在陳學真的腦袋上,他擡手格擋,如同螳臂當車,沒有任何作用。

莊晏的拳頭又快又重,陳學真腦子裏空白一片,平日裏總結出來的那些經驗方法全都不記得了,他像是一只弱小又無助的幼崽,承受着來自暴龍的怒火。

莊晏的水平,似乎更盛當年。

臺下的拳迷們發出巨大歡呼聲,一個個激動得手舞足蹈,臉色通紅,完全不記得他們在比賽開始前是站在哪一個陣營裏面。

就說這些拳迷都是大豬蹄子!

陳學真的下巴受到一擊,大腦內的血肉骨頭仿佛都跟着顫動,他重重地倒在地上,口中的護齒差點從口中飛出

他感覺自己之前那些什麽舍不得、不忍心的心理活動都是多餘的,莊晏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可一點不勉強。

不過他這樣可真好看。

陳學真倒下後,莊晏就收回了手,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一樣回到拳臺中央站好,看到觀衆區的秦若水時表情也沒有任何波動。

秦若水眉頭蹙起,将準備鼓掌的兩只手都放下。

臺下的拳迷們回過神兒來,看了看左右,有些尴尬地重新呼喊起陳學真的名字來,不過可以明顯感受出他們的聲音沒有剛才那麽富有激情了。

裁判走過來,彎下腰開始倒數,陳學真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計時的屏幕,五十六秒,原來才過了五十六秒。

有十六秒張得弛,陳學真作為一名職業選手,堅持到五十六秒好像也還可以。

可以個屁!

在裁判開始倒數到四的時候,陳學真雙手撐地從拳臺上爬了起來,抹了下嘴角,他至少也要撐過一回合。

陳學真太高估自己了,一回合有三分鐘,足足一百八十秒。

可從他站起後,僅僅過了不到二十秒後,他再次倒在了拳臺上,臺下的假粉們看他的倒下,知道大局已定,連表面工夫也不做了,敷衍地叫了幾聲他的名字,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一回陳學真是真的沒有力氣了,渾身的骨頭疼得厲害,被莊晏擊打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曾經聽與莊晏對打過的一個重量級老拳手說,莊晏拳頭的力量簡直不像一個打輕量級比賽出身的拳手,他起初不信,覺得是那個老拳手在給自己的失敗找借口。

現在切身感受到了,才知道原來是真的。

這是他加入拳擊俱樂部後,第一次遭到如此重創,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拳擊真他媽的是一項危險的工作。

不知怎的,他想到多年前莊晏第一次參加拳擊比賽時,有些瘦弱的莊晏站在臺上,面對的是幾乎是他兩倍大的對手,莊晏一次又一次被擊倒在地,那時候他在想什麽呢,他是怎樣的堅持到最後,并且成功反殺,拿到那場比賽的勝利。

那是陳學真最喜歡的一場比賽,盡管在後來還有很多場比賽裏莊晏都有更出色的表現,可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從臺上一遍又一遍爬起來來的青年。

裁判将莊晏的左手高舉起來,宣布他為這場比賽的勝利者。

隐約從臺下的歡呼聲中聽到了莊晏的名字,陳學真不覺得失落和難過,反而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漸漸充盈了整顆心髒,他緩緩笑了起來。

莊晏的目光與臺下觀衆席上的秦若水對在一起,這一回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如春風拂過,冰雪消融。

秦若水心中好像有跟羽毛輕輕掠過,交錯的燈光在莊晏的身後形成星河一般的背景。

他的身體微微向後仰了一些,這個人類打得勉強可以,秦若水擡起手鼓起掌來。

他的掌聲與拳迷們的掌聲都彙在了一起,但是莊晏卻覺得自己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看向秦若水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秦若水眸光微沉,這個人類一定是又在勾引他了。

莊晏将陳學真從地上拉起來後,扶着他下了臺去,上午再沒有其他值得觀看的比賽了,拳迷們紛紛起身離開。

似曾相識的一幕再一次在老板的面前發生,這些拳迷們連基本的遮掩也沒有了,直接相互詢問你買了多少錢,你賺了多少錢,他們默認彼此都是買的莊晏贏,然後看着自己的餘額歡天喜地從場館裏離開。

只有老板神情寥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郁郁寡歡,與周圍歡快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沉思許久,擡手啪的一下給了自己一巴掌,這幫狗逼,在論壇上罵得歡快,結果一到這個時候就全買莊晏贏,不是東西,太不是東西了。

都怪自己太過天真,下回一定不會再聽這些狗逼們的話了。

莊晏在後臺換了衣服,出來的時候秦管家如上一回在門口等着他。

複賽有兩場,另一場安排在下午,莊晏的對手仍舊是一個第一次打這種正式比賽的新人,水平和陳學真差不多,莊晏贏得毫無懸念。

晚上的時候莊晏沒有跟着秦若水一起回秦家的莊園,而是打車去了醫院看望莊老爺子。

莊老爺子手術後恢複得很不錯,現在能吃能睡,每天在護士的監督下做點運動,身體越來越好,本來傍晚的時候看見莊晏開看自己莊老爺子還挺高興,結果一聽說他今天又去打拳了,立刻變了臉,繼續冷戰。

莊晏哭笑不得地哄了好一會兒,才把莊老爺子給哄高興了。他從背包裏拿出幾份地産商的廣告,讓莊老爺子閑着沒事的時候可以挑挑。

秦家給的工資很高,攢個一兩年再加上他打拳的獎金,差不多就夠他重新買個房子了,之前的房子雖然也沒什麽問題,但是知道的人太多了,還是換一處新房子能更安全,他也能更放心點。

莊老爺子拉着莊晏的手叮囑他在拳臺上一定要小心,要是打不過對方就趕緊認輸算了,他一開始就不同意莊晏去當什麽職業拳手,他忘不了第一場比賽上莊晏一次次咬牙爬起來的模樣,更忘不了最後一場比賽時他從拳臺上摔下來的慘狀,一回想起這些,莊老爺子都要心疼死了,也嫌棄自己拖累了莊晏。

莊晏擡手在莊老爺子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

莊老爺子握住莊晏的手,長長嘆了一口氣,有時候他也恨自己活得太長,他轉頭看了眼窗外,對莊晏說:“時候不早了,這天都快黑了,你回去吧,爺爺在這兒都好。”

莊晏笑了笑,“我今天不回去了,在醫院陪着你。”

“你那個老板不會生氣吧?”

“不會的,爺爺。”

……

莊晏口中不會生氣的老板秦若水,此時正坐在窗前,眼睛盯着莊園入口的方向看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無數的星子出現在這片深藍色的天空中,他開口問道:“他還沒回來嗎?”

秦管家猶豫了一下,料想秦若水口中的他代指的應該是莊晏,他回道:“回先生,還沒有。”

話音落下,秦管家感覺秦先生周圍的空氣好像在某一瞬間凝固,這天氣漸漸暖和了,他怎麽覺得有點冷。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秦若水的聲音冷淡,毫無起伏。

秦先生的心情好像不太好,秦管家從來不會過于自信,覺得憑借自己能夠讓先生的心情好轉過來,所以在聽到秦若水的話後他便退出了房間,小心翼翼地将房間的門給合上。

秦若水盯着窗外又看了一會兒,看着莊園的大門被保安拉上,他收回視線,從輪椅上站起身,走到桌邊拿起上面的平板電腦,猶豫了一下在網頁的搜索欄中打出莊晏歷史比賽視頻幾個字。

他沒太注意,順手點進播放量最高的那個視頻裏面,視頻裏的莊晏好像是喝了假酒一樣,整個人都不在狀态,拳頭更是軟綿綿的,隐約能夠聽到臺下對他的咒罵聲,可莊晏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般,連痛苦也感受不到,被對手幾次擊中,連連失分。

臺下觀衆們的咒罵聲越來越大,而臺上的莊晏狀态卻是越來越差。

秦若水覺得喉嚨有些發緊,他擡手把平板倒扣在桌子上。

畫面連同聲音一起消失了,世界立刻安靜了下來,但秦若水的心情并沒有跟着好了多少。

過了一會兒,他将平板重新翻過來,把剛才的視頻繼續看下去。

……

第二天早上,莊晏從醫院裏出來,下了臺階後一擡眼就看到站在路邊的聞羅晨。

他來醫院做什麽,難道是聞家有什麽人生病了?這可是喜事啊。

莊晏并沒有在聞羅晨的身上耽誤太長的時間,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那聞羅晨環顧四周後,看到自己眼睛一亮,竟然直直向他走過來。

聞家的人找自己向來是沒什麽好事,莊晏微皺起眉頭,想要轉身就走。

可他還是晚了一步,聞羅晨在莊晏的面前停下腳步,神色間帶着些高傲和輕蔑,仿佛他現在與莊晏面對面的說話都已經是對他施舍,他說:“我有事想要跟你談談。”

莊晏不認為自己與聞家的這個小少爺有什麽好談的。

他扭頭要走,聞羅晨連忙開口問他:“你難道不想知道有關孫成的消息嗎?”

孫成就是莊晏小時候經常家暴他的那個酒鬼,從莊晏去到莊家以後,就再很少見過他,後來他去城裏讀書、工作、買房,将莊老爺子也給接到了城裏,此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孫成。

莊晏連個猶豫都沒有,脫口而出:“不想。”

聞羅晨開口說:“他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我知道。”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四周的街坊鄰居都很八卦,在他的面前沒有絲毫避諱,他是孫成花了一萬塊錢從人販子手上買回來的這件事那些個村民都是知道的,也經常會在他的面前提起,還問莊晏想不想自己親生的爸媽。

莊晏那個時候年紀雖然還不大,但是這些話記得很清楚。

聞羅晨問:“你不想找到你的親生父母嗎?”

莊晏轉頭看向聞羅晨,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自己想不想找到親生父母關他什麽事。

“你跟我去剪個頭發,我幫你找你親生父母怎麽樣?”這是聞羅晨能想到的最方便拿到莊晏帶有毛囊頭發的方法。

莊晏向後退了一步,聞家的這個小兒子腦子是不是有病啊,建議聞先生和聞夫人趕緊帶着他去做一個腦部CT檢查。

“那我給你兩萬塊錢?”

莊晏搖搖頭,真心覺得聞羅晨的腦子不太好使,這等會兒說不好還要犯起什麽瘋病來,自己還是躲遠點。

然而一語成谶。

聞羅晨見莊晏油鹽不進,想起聞夫人這段時間常常在自己面前提起要再去做一次親子鑒定,想到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很有可能會因為接下來的一場親子鑒定而全部消失,他心中頓時湧出各種陰暗的想法來。

想着現在自己如果豁出去跟莊晏打一頓,未嘗不能拿到他的頭發。

聞羅晨猶如醍醐灌頂一般,可惜他來之前沒有對莊晏進行過一個了解,憑他的三腳貓功夫是真的動不了莊晏的一根頭發絲。

他一動手,莊晏就察覺到了,一個側身躲開,聞羅晨見他躲開後眼中的戾氣更勝,周圍的行人不想惹禍上身,躲着他們兩個。

聞羅晨再一次向莊晏撲過來,他手腳并用,沒有任何章法,也完全碰不到莊晏。

莊晏兩只手插在外套口袋裏,他眯着眼看着聞羅晨,一遍躲着這條瘋狗,一遍淡淡說:“我不想動手。”

聞羅晨卻像是聽不懂人話的野獸一般,繼續向着莊晏撲來,不拿到莊晏的頭發誓不罷休。

莊晏有些不耐煩了,他呼了一口氣,将雙手抽了出來。

這種情況應該算是他正當防衛吧。

他擡起手,然後一拳打在聞羅晨的下巴上。

他下手其實并不算太重,但聞羅晨的抗打擊能力稍微有那麽一點點差,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莊晏收回手,嗤笑一聲,轉身走了。

聞羅晨很小的時候就被聞先生認定是他們聞家的小兒子,私下派人保護着,沒有讓他受過一點傷,這回幾乎是他有記憶以來,最狼狽一次,而且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衆人從他身邊經過的目光讓他感到無比的羞恥。

他擡起頭,想要找莊晏尋仇,卻發現他已經走遠了。

他叫嚣着向莊晏威脅道:“你給我等着——”

莊晏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聞羅晨的臉皮有多厚才能說出這種話來,明明是他先動手的。

可能聞家的人都有一種過人的天賦吧,莊晏根本不放在心上,他身手招呼了一輛出租車,回到秦家的莊園中去。

讓莊晏沒有想到的是,聞家不要臉的程度已經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回到家沒多久,正在大廳裏陪着秦管家澆花,有傭人進來報告說:“秦管家,聞夫人在外面,說要見先生。”

秦管家澆花的動作停了一下,“先生還在休息,送他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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