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女學

剛入夏,京城裏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國子監裏要開辟一處女子學堂,三品官員以上有六到十歲适齡女孩的,都可以去參加考核,考核的成績優秀的就可以脫穎而出。雖然對外還沒說這女學裏教的是什麽,可一聽說是皇後親自督辦的,想也知道不會差。不說旁的,往後只要是說從國子監女學出來的,那身份也能更上一層樓,婚事上肯定能順當些。

當然一些官員也是隐隐有些擔心的,畢竟這是本朝第一次開的先例,誰也不知道後果會是什麽樣。

這是國子監女學試行的第一次,一方面可能真的是如皇後所說,以後這樣扮下來,摸清女孩子們的品性,确保皇室宗族裏不會再出一個當今太後那樣的性子。

另一方面,是皇帝深感覺京城裏靠姻親關系維護的宗族利益太過根深蒂固,已經漸漸超出他的控制。每每處理起一人,都要想想他的兒子娶了誰,他的女兒又嫁給了誰……讓他頭疼不已。

同樣頭疼的還有內閣學士葉檩。日前他就升遷了太傅,從一品掌以道德輔導太子。

他這個年紀,三十出頭官做到這樣大的,本朝還沒有。

前朝倒是有一個,不過那是個油嘴滑舌,貪贓枉法的大貪官,最後被處以薄皮抽筋的極刑。

葉檩除了對着潤潤和老太太說話溫和些,對別人都是冷着臉的模樣,尋常同僚見了,連話都說不上幾句。一方面他本來個性就是如此,另一方面他也不想顯得與誰過于親密。

況且內閣那麽多有學問的,哪一個挑出來能比他差了去?別說同僚間見了他有眼神飄忽不定的,就是他自己都坐立難安。

最後沒辦法,他只好去找了自己的老師——內閣首輔袁靖,也就是如今的國杖爺。

袁靖也是草根出身,風高浪急地一路爬上來的。袁家現在還有兩個嫡親女兒,一個成為了皇後,另一個就是成國公夫人。成國公也不是那等頂着空爵位混幹飯吃的,也是帶過兵打過仗,親自捉過鞑靼單于的一員猛将,手握重兵。偏這兩對還是伉俪情深,羨煞旁人。

時人說誰不說‘天下生女不如男,袁家生男不如女’。

袁靖這幾年雖然盯着內閣首輔的官職,但已經頻頻告假,深居簡出。每天在家裏養養花,鬥鬥魚,閑來無事跟妻子去成國公府坐坐,看外孫外孫女兒繞于膝下,日子是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葉檩來見他的時候,他剛從湖邊釣魚回來。額頭一層細目的汗,倒是比平常嚴肅端正的模樣可親了幾分。

葉檩躬身作揖到底,“學生葉檩見過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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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靖說:“怎麽這會兒功夫過來了,天熱,讓你師娘給你端碟冷茶來吃。”

外頭就聽到陳氏不滿的嘟囔,“說什麽要走在前頭來招待學生,眼下還不是要借我的手?”

他們夫妻二人才是恩愛典範,成親數十年,恩愛如初。

陳氏已經年近古稀,但因為保養得意,看起來不過是個五十出頭的婦人,一頭黑發看不出一點老态。倒是袁靖這幾年眼睛忽然不行了,看東西越發不清楚,看一些小字的時候,必須用西洋流傳來的放大鏡才能看見。

袁靖佯裝生氣地瞪了妻子一眼,陳氏抿嘴笑了笑,着手讓丫鬟去準備吃食和茶點了。

袁靖一邊用帕子擦額頭,一邊招呼葉檩說:“謹謙,到了我這兒就別拘束着了,快坐着吧。一會兒茶和果子上來了都吃點,我先進去換身衣服松快松快。”

謹謙,是他的表字,現在也只有皇帝和老師會這樣喊他。

葉檩來的時候真是夕陽将要下山,天氣最悶熱的時候,他穿一身官服而來,內裏早就濕透。

不過雖然老師這麽說了,他也沒有真的放松下來,坐着的時候已經将背板挺的筆直。

袁靖沒多久就換了家常衣服出來,見他還是一副嚴肅的樣子,也覺得平常。他們二人之所以能成就師生情誼,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兩人身上有很像的東西。出身寒門是一方面,性情又是另一方面。

見了他來,葉檩立刻起身躬身道:“老師,學生此番是為了……”

袁靖卻擡手止住他的話,恰好陳氏從外頭端着果盤進來,一進來看他們二人不發一言地對站着,放下手裏的東西後,就心照不宣地撤走了裏外伺候的人。

袁靖讓他和自己喝過一道茶,才慢悠悠地開口道:“你的心事我也猜到了一些,只是你我心裏都知道,這事兒同我們本身的學問是一方面,主要還是看上頭的心意。這做官哪,三品往上,就跟你的學問啊,眼界啊沒什麽關系了。你只要會辦事兒,能摸清上頭的心意,就不會出錯。”

兩人性格上雖然嚴肅端正有些像,但其他地方卻是完不盡像的。

“本朝傳位不過數代,根基尚淺。上頭最忌諱的就是前朝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的世家大族。”袁靖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夠多了,顯得有些聒噪了,若是眼前這個學生再聽不懂,他可真的無可奈何了。

葉檩從前一心都撲在學問上,政務和人情上多虧了老師的提點,此時方才豁然開朗。

确實,內閣裏比他有學問的不少,可比他家世差的,卻屈指可數。再盤算一下這些人的綜合素質,這位置輪到他頭上也說得過去。

“謹謙受教了,多謝老師。”葉檩起身對着袁靖又深深做了個揖。

兩人又閑聊幾句,天色漸晚,葉檩就此告辭。

臨分別前,袁靖忽然想起什麽,說:“我聽說你有個女兒叫‘潤潤’的?怎麽沒聽你提過?”

葉檩一時不明白,他家裏兒子女兒都有兩個,也沒說哪個取了名字都要支會老師的。再說照他的性子,也不是會是那等讓兒女故意在師長面前賣乖求寵的。

袁靖又點了點頭,說:“挺好的,女學的事你也知道了吧,讓你家兩個姑娘都來。”

蓁蓁肯定是要去的,雖然年紀不達标,但只差了幾個月,并不是大問題。京城裏有眼睛的人誰不知道,信王府的眼睛就盯着太子妃的寶座呢。

所以袁靖這話的意思是,讓他別把蓁蓁漏了。

葉檩雖然一時沒明白老師話中的意思,還是應了下來。

當然,袁靖也不是從被人嘴裏聽來的,是從自家外孫女如意嘴裏聽來的。白日裏他們在湖邊釣魚,如意口中就時不時提起‘潤潤’。袁靖好奇自家個性這麽霸道的外孫女,竟也能交到手帕交,一番詢問,才知道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學生家的。

只盼那小姑娘不要同他爹一個性子。女孩子若是那樣,未免太無趣了點,他家外孫女也許沒多久就要厭倦這麽個朋友了。

葉檩回到家,擦洗身子,換下了汗濕的衣服後,就去了老太太那裏請安。

因他回來的略晚了些,晚膳都已經擺上了桌。

一家子除了敬安郡主和蓁蓁,也都是到齊了,坐滿了一桌。

潤潤正張着嘴奮力跟一顆四喜丸子作鬥争,明明看起來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她做起來卻略顯吃力,丸子一會兒就‘咚’的一聲掉進了碗裏,偏旁邊還沒有人幫她。

給他打簾子的丫鬟剛通報一聲,老太太趕緊給潤潤使眼色,潤潤放下筷子,就“蹬蹬蹬”跑到葉檩腿邊,“爹爹,你累了吧?快進來坐。”說着就把葉檩拉到本來屬于她的那張椅子上坐下,然後讓丫鬟端一張高腳凳子補過來。

葉檩被閨女這一系列的行動也是有些摸不着頭腦,這麽多年了,可從沒有什麽能讓正在吃肉的潤潤分心過。好像打小她在吃東西的時候就特別專注。

“爹爹,你吃啊!”潤潤把自己碗筷推到他爹面前,剛才那個肉丸她一直夾不起來,老是掉進碗裏,還沒有吃到過,爹爹應該不會嫌棄的吧?

葉檩看了看那顆都快被摔散了丸子,再看看手裏的銀竺。他家潤潤什麽時候開始用筷子吃飯的?不是一直都用勺兒嗎?

……怎麽今天的事一件比一件反常。

老太太和蘇氏都在旁抿嘴直笑,就是雅玔、秀瓊兩姐妹,葉珩、葉瑀兩兄弟都忍不住彎了嘴角。

“母親、嫂嫂,潤潤這是這麽了?”葉檩疑惑道。

老太太憋不住了,笑道:“我們潤潤說想去上國子監辦的女子學堂,怕你不同意,今天特意讓我們一起來和你說的。害怕我們不肯幫忙,一個一個去請的。”

……難怪忽然夏天裏一大家子這麽齊整地坐在一起吃飯。

老太太又繼續笑道,“剛阿瑀還說了,國子監中午要在那兒用午膳的,說潤潤這樣繼續用勺兒可不行。于是就換成筷子了,可憐好好一個丸子,一刻鐘了都沒進到嘴裏,還不許我們幫忙。”

潤潤在旁邊緊張一會兒絞手指,一會兒拽裙擺,濕漉漉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卻不敢跟她爹對視。

如意給她寫了信,跟她說了這件事,還跟她說如果以後可以一起上學,就可以天天見面了,她歡喜地覺都睡不着。

不過如意也說,這事得她爹同意才能成功,潤潤覺得自己上次在宮裏惹大家不喜歡了,她爹說不定以後就不想讓她再出門交際了,所以才想着讓全家人來給自己當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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