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将一應物品都收拾妥當,江澄輕聲進了卧室。藍家起居都有定時,江澄以為藍曦臣已經睡了,沒想一進門就看見他穿着白色裏衣在床上打坐。
聽到動靜,藍曦臣睜開了眼。
“還沒休息?快睡吧。”江澄怕吵到藍曦臣,剛剛在外邊已經洗漱過了,此時披着外袍手裏拿着一床被子走了進來。将手中的被子放下後,藍曦臣發現上邊還有一套衣服,紫色的衣料上繡着蓮花紋,從裏衣到外袍一應俱全。
“知道你喜潔,怕你出來得急沒帶換洗衣裳,給你準備明日穿的。這套衣服是今年年初做的,尺寸有些大了,所以一直沒上身,我想你穿應當差不多。還有一套我放到乾坤袋裏了,給你路上換洗。”江澄邊說邊将衣服拿起放到藍曦臣床邊的小幾子上。
準備出門的東西時,江澄給自己找了兩身換洗衣服,想起藍忘機說讓藍曦臣多住幾日,但并沒有當着藍曦臣的面說,當時也沒有預料到需要出門,想必藍曦臣沒有準備換洗衣物。射日之争的時候他們同在戰場上,對彼此的日常習慣都有些了解,藍家人喜潔,是個人都知道。看到自己有适合藍曦臣的衣服,江澄也沒多想就一并拿了過來。
藍曦臣确實未想到江澄的舉動——江氏脾氣不太好的宗主,卻是十分細心的一個人。他起身道謝。
“若說謝,更應該我說。早些睡吧,明日先醒的叫人。”江澄讓藍曦臣無需如此。
“好。”
看藍曦臣躺下,江澄熄了燈也躺下了。原本他以為自己會睡不着,但不知為何,有藍曦臣在,他仿佛就有了定心丸一樣,不再那麽焦慮,加之身體太過疲累,很快就傳出了輕輕的鼾聲。
藍曦臣也以為自己會睡不着。畢竟從三歲起他就一個人單獨睡了,哪怕當年逃亡,包括後來在戰場上都沒有改變。未成想今日竟然會與他人,而且還是個不足以熟悉到這種地步的江澄同屋而眠。但不知是被江澄的睡意感染,還是自己的作息規律使然,很快,藍曦臣的意識也陷入了黑暗。
清晨,藍曦臣睜開眼看見不同于寒室的景象,緩了緩神。很快,意識回歸,他坐了起來。
江澄心裏有事,雖說昨日睡得快,但睡得也淺,稍有風吹草動他便驚醒了,猛地也坐了起來。
藍曦臣本想拿着衣服到屏風後換上,看江澄起來,便問:“可是吵到你了?”
“沒。”江澄臉上還帶着剛醒時的懵懂,聽到藍曦臣的話下意識地搖頭回答。
藍曦臣被江澄這難得一見的幼稚模樣逗笑了,走到臉盆架子旁将毛巾浸濕遞給了江澄。那水是他昨天洗漱後換過的,想來本是給江澄洗臉用,結果他洗漱後才進來,所以水很幹淨。
“可是沒睡醒,要不再睡一會?現在天才蒙蒙亮。”藍曦臣問江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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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江澄就着毛巾擦了臉,“早些出發,早些踏實,你先換衣服吧,我讓他們給你準備早膳。”說着,江澄穿好鞋,披着衣服走出去,很快就有人端着熱水進來供藍曦臣洗漱,等他收拾妥當,江澄已經在起居室等他。只見江澄一身利落的紫色勁裝,坐在餐桌旁,桌上是簡單的早膳。
藍曦臣看向江澄的時候,江澄也在擡頭看他。江澄還是第一次見藍曦臣穿這麽深顏色甚至有些豔的衣服,沒想到卻将他趁得更加昳麗。“皎潔如月、白璧無瑕”,江澄今日算是徹底領會這兩個詞的意思了。只是那條淺色的雲紋抹額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知為何,江澄有種将其摘下的沖動。不過,這一沖動剛剛冒頭就被藍曦臣的聲音打斷,江澄都沒有來得及細想。
“江宗主,早。”
“早。還請将就用些。”江澄請人坐下,親手為藍曦臣盛了一碗粥。
“江宗主不必這樣客氣……”
江澄搖搖頭阻了藍曦臣的話。“還是讓我做些什麽吧,心裏踏實些。”
“好吧。”藍曦臣雙手接過江澄遞過來的碗,又拿起江澄的碗為他盛粥,遞給江澄時,他微笑着說:“彼此彼此。”
吃過早飯,江澄想再去看一眼金淩。藍曦臣也想趁機和思追、景儀交代兩句話。兩人一同出現在金淩院子時,三只小的正在敞着大門的起居室裏吃早飯,遠遠看到自家澤蕪君竟然穿着深紫色的華服,藍景儀直接把嘴裏的包子掉到了粥碗裏。
“這、澤蕪君穿的是江宗主的衣服嗎?”藍景儀不可思議地問藍思追,“怎麽、怎麽……”
“怎麽還挺般配的!”歐陽子真接話。
“般什麽配,吃你的包子。”藍景儀不忿地夾起一只包子塞住歐陽子真的嘴。
還是藍思追經的多見的廣,沉着地放下碗筷起身同長輩見禮,藍景儀、歐陽子真這才反應過來,吐包子的吐包子,擦嘴的擦嘴也連忙起身見禮。
他們三個這小小的插曲并未引起藍曦臣和江澄的注意,兩人看金淩的看金淩,交代話的交代話,辦完各自的事情,就一同往西南方向出發了。這一路,他們除了在途徑的城鎮用了些飯休息片刻之外,一直在禦劍。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趕了郁林境內。
“此處偏僻,又多瘴毒,沒有仙家駐守,甚是荒蠻,我們萬事小心些。”藍曦臣和江澄說着,同時又從乾坤袋裏拿出兩個小瓷瓶。将其中一個遞給江澄,“這是清瘴丸,一會我們進入瘴區,每隔兩個時辰就服用一粒,千萬別忘了。”
“好。”
郁林範圍不小,藍曦臣也是在書中看到英山在郁林境內,具體位置,就要他們一座一座去找了。
好在,英山有它的特征。郁林山多水多,植被茂盛,偏幼遺所到之處易幹旱,只要找到郁林最荒蠻的一個山頭,也就八九不離十了,何況書裏還對英山靈脈走向做了描述,兩人在空中盤桓幾圈,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即刻壓低佩劍,落到了最符合這些特征的一座山上。
到了山上,兩人就不能再禦劍,一是靈力過于外散容易驚走靈植靈鳥,再一個,貼着山體禦劍還不如走路方便,除非是那種懸崖絕壁。
與他們路過的其他山頭比,這裏确實荒涼一些,但也只是林木不夠茂密,間或能看到裸露的土地。但放眼望去還是有很多高矮樹叢,而且并未影響瘴氣漂浮在空中。因此,兩人已經在落地前各自吃了清瘴丸。
“這杻橿有什麽特征?”之前江澄沒有來得及問藍曦臣,現在開始找了,當然要問清楚。
“按照書上的描述,杻橿本體被稱為杻木,形似檍檀,此木多扭曲分叉,從樹根處盤桓而上,可成小片純林也可與其他雜木同生,喜高地、岩石,這種樹本身很高大,但成靈的杻橿卻只有半人來高,它依附盤踞在其他高大的杻木上,與其混為一體,而且可以随時移動,很難令人發現。不過既然成靈,必然帶着充足的靈氣,你我修為都不低,用心感知,總能發現的,現在,我們先從杻木開始找起吧。”
“好。”江澄點頭。
英山很大,但此山能孕育出靈木靈鳥,想必也不是什麽等閑地方,不知會不會有危險,兩人合議一番覺得一起尋找比較保險。兩人本就在山頂位置落下的,此刻只要一點點向下排查即可。
走了幾處林木相對茂密的地方,都沒有找到杻木,太陽卻要落山了。
“澤蕪君,我們一會找個空曠的地方生火吃點東西,晚上定然是不好找,我們得找個休息的地方。”眼見天色暗了下來,江澄攔住藍曦臣的腳步說。
他們已經兩天一夜沒有休息了,他竟然還讓藍曦臣空着肚子陪他走了半天山路,江澄覺得自己有些欠妥當。他內心着急不覺得肚子餓,卻忘了還有人陪着他,而藍曦臣卻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江澄對此非常感佩。
江澄回想了一下他們剛剛經過的地方,就有一處适合安營。他和藍曦臣一商議,決定退到那裏,生火吃些幹糧。
說是安營,不過是拿出幾條厚毯子作鋪蓋。江澄将乾坤袋裏的水囊和幹糧掏出來遞給藍曦臣讓他坐下休息。自己去找了木柴生火。
“這山上都是瘴氣,沒有什麽活物可吃,即便有也是不吃為妙,就委屈澤蕪君了。讓你陪我餓了一天,真是失禮。”
藍曦臣聞言笑了笑,“我說過很多次了,江宗主不必這樣客氣。還是說,您覺得我是吃不了苦的人?”
江澄心想,你看上去這麽仙當然不像能吃苦的。但他嘴上肯定不能這麽說。
“當然不是。”
“江宗主,沒人告訴你,說謊的時候不能垂目游神嗎?”藍曦臣笑意更甚了,“少年時我的确四肢不勤。那年溫氏作亂,要藍家自行燒了雲深不知處,我被迫攜藏書宗卷逃亡在外,也是吃了不少苦頭,但也學會了許多,比如……”說到這,藍曦臣突然斂去了笑容,眉宇間爬上了惆然。
“比如什麽?”江澄還在那裏等下問文,卻遲遲沒有等到,不禁追問了一句,當他擡頭看見藍曦臣火光下的神情時,有些意外。
剛剛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不開心了?
“怎麽了?”江澄是個很敏感的人,就是因為敏感,所以脾氣才暴躁,他察覺出藍曦臣的不妥,怕是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連忙問。
“哦,沒什麽,想起來一個人,有些感概罷了。”那時候那個人還叫孟瑤。“我學會了洗衣服,怎麽用火石生火,還有煮飯。”藍曦臣想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繼續笑着把話說下去,但他還沒完全掌握控制表情這項技能。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還是澤蕪君認為我江晚吟是那種非要逼着心情不愉的人陪我說笑解悶的人?”
江澄說完這話就有些後悔。其實他的本意是想勸慰藍曦臣不用故作歡笑。但這麽多年,這樣說話都說習慣了,不自覺就擺出了江宗主的架子。他真是跟阿娘越來越像,連話都不會好好說了。就這樣還想交到新朋友?連藍曦臣這種公認好脾氣的自己都能得罪,還交什麽朋友!
江澄正在那自我反思,藍曦臣卻以為江澄生氣了,趕忙解釋:“江宗主誤會了,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有些感嘆世事無常而已。從前,看起來那麽好的一個人,最後,為何是那樣一個結局……”藍曦臣的聲音越來越低,顯然是陷入了悲傷之中。
“世事本就無常。我原本無憂無慮地生活在蓮花塢,有爹娘,有阿姐。可有朝一日,這些統統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孤苦的金淩。那孩子甚至連自己父母的樣子都沒有機會記住。但那又如何呢?日子不還是一樣要過嗎?”江澄給篝火裏添了些柴。“若是因為世事無常,就躲進殼裏再不理世事,就不會受傷了?也許是吧。但以前的傷口呢?是會結痂,還是越來越大,直至流膿,潰爛,然後将你傷的體無完膚?何苦呢,再壞也不過同樣是遍體鱗傷罷了。幹嘛非要藏起來自己舔舐好不了的傷口。也許走出來,就能找到治愈的方法也說不定。”
藍曦臣詫異地擡頭看向江澄。他沒想到,江澄會同自己說出這番話,這番只有親身經歷過,才能明白的肺腑之語。
天已經徹底暗了,在篝火的映襯下,藍曦臣的眼中,似乎也有光,在微微跳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