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此路不通

漆黑夜色下, 厚重典雅的四合院燈火通明,色彩溫潤的紅木雕梁不動聲色地彰顯着它的貴氣和威嚴。

順着月光踩過青灰色的地磚,繞到別院, 才是他們今天的開會地點。

白寧寧目視前方,但卻在用餘光觀察着大宅院。

不知道是君家過于謹慎還是刻意炫富, 找他們來開會, 居然還在院子各處都設立了機關陣法。

一定要順着地上特殊的青色地磚走,稍有不慎就會落入迷宮陣法裏, 迷失方向——後果也可想而知,在四合院各廂房中鬼打牆到明天早上。

會議廳堂內, 首先入目的是古樸的黃色牆面,以及靠牆懸挂在高堂之上的“百邪不侵”牌匾,再往上看, 吊頂上挂着數盞宮燈。

非常富麗堂皇。

甚至白寧寧在考慮拆家之前,要不要先把宮燈摘下來,替他們保管。

【大佬們在準備會議,寧寧卻在考慮怎麽偷宮燈了】

【閻王做事, 能叫偷嗎?】

【你家燈fine, 下一秒mine】

【但宮燈真的好漂亮,我也想要嗚嗚嗚】

白寧寧眼神放空,收回目光盯着地板發呆。

她不過就看了一眼而已, 彈幕居然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表現得這麽明顯嗎?

白寧寧郁悶地踢了下元沐陽的椅子。

踢完才發現, 這椅子也不便宜,小葉紫檀精雕, 看精細程度, 一把椅子恐怕也要百萬左右了。

這麽貴的椅子居然拿來待客, 君家可真有錢。

元沐陽以為她有話要說, 稍微往後靠了靠,謹慎地小聲問:“怎麽了?”

白寧寧:“沒事,忽然有點不爽。”

元沐陽:“?”

【笑死,仇富心理,我懂我懂】

【君家這麽有錢,地府那麽窮酸,換我我也要踢一下洩憤】

【但問題是,沐陽做錯了什麽?】

【錯在只有七把椅子,寧寧只能站在後面】

白寧寧這才放心下來,彈幕聽不到她的心聲,只是通過她表情猜測出來——又或者其中真的有少量預言家,且未來她真的拿走了宮燈。

但現在,她只是對宮燈稍微有些感興趣而已,暫且也不打算拆君家的房子。

這裏就像是早些時候的大宅門,家主坐在居高處的主位,其餘六張椅子在左右兩邊依序分布。

元修朔之前就坐在靠近主位的右手邊第一把椅子上,輪到元沐陽了,自然也還是在這裏。

元沐陽表面鎮定,心裏卻很慌,生怕露餡。

白寧寧一點也不擔憂這一點,露餡了也無所謂,她正好攤牌不演了。

君家老爺子用拐杖垂直敲了敲地面,示意大家會議開始。

“既然人到齊了。”

他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聲音如洪鐘,目光銳利地盯向元沐陽:“由元家這個小輩先說說怎麽回事吧。”

他指的自然是元家缺席會議的事。

白寧寧之前和他對過口供,提前給他準備了一些可能會出現的問題和參考答案。

可惜沒有自我介紹,白寧寧至今人不請人。

元沐陽輕輕咳嗽兩聲,說:“晚輩先前身體不好,生了場大病,父親一直在照顧我,無暇顧及其他事情。先前有所怠慢,還請見諒。”

他所略去的答案裏,包括清微山忽如其來的封山。

在場各位心知肚明,如果是元修朔給出這種答案,大家也就不問了。

但元沐陽不同,他在衆人眼裏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孩,比同齡小孩強了一點,但心計方面遠遠比不上在座的一衆老狐貍。

衛家代表之前就盯着他,這會兒更是想刨根問底:“他人呢?怎麽派你來了?”

元沐陽不卑不亢:“父親思慮過重,最近需要休養。”

“之前為什麽封山?”

元沐陽:“晚輩的病比較突然,不知源頭也不知病因,擔心有傳染性,所以封山。”

他說得合情合理,但大家也聽出來了,他在打太極,說的不見得是真相。

“好了。”

君家老爺子并不打算刻意為難小輩,點到即止。

他看向谷家。

谷家家主谷暄知道,輪到他告狀了。

谷暄大約四五十歲,不知一夜未睡的疲憊和黑眼圈是否有加重他的外表年齡。

他語調激昂,抑揚頓挫:“地府欺人太甚!在我谷家正門口圈地,是否過分了些?”

白寧寧聽了不為所動,甚至心裏還在悄悄吐槽:也好還啦,聽說你們之前也經常欺負鬼差,那時候怎麽沒覺得自己過分?

衛家代表幸災樂禍:“想必是之前做了什麽惹惱地府的事吧?聽聞谷家最喜歡戲弄鬼差。”

“一派胡言!”谷暄氣得拍桌而起,跟他對峙,“我谷家向來堂堂正正,不做那些虧德行的事!”

“少裝了,鬼差們被趕回地府,這事你們谷家沒少出力,這會兒開始當好人了?晚了!”

谷暄仿佛被踩到痛腳,臉紅脖子粗,試圖拉衆人一起下水:“當初幾家一起,還是君先生拍板定的策略,一屋子人,誰都不幹淨,誰都別想跑!”

白寧寧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段往事,大抵是各家都想從鬼差手上搶鬼去填自家的“轉靈陣”,為了集體利益最大化,合謀将鬼差趕了下去。

谷暄聲音顫抖着,幾近癫狂地碎碎念:“是閻王,閻王來複仇了,哈哈哈……你們一個都別想跑!先是元家,再是我們,緊接着就是你們!都別高興的太早!”

“別自己吓自己。”

君老爺子用拐杖敲地板,聲音厚重如古院鐘聲,喚醒了衆人,讓大家都鎮定下來。

白寧寧疑惑地看向他的拐杖,懷疑裏面有一個音響,或者有一個擴音裝置。

君老爺子繼續說:“閻王早就死了,十七年前就死了。”

白寧寧一愣,十七年前?

她今年十八歲,她一歲多的時候母親才死?但她剛出生就作為棄嬰被抛到了孤兒院啊。

君老爺子說得大義凜然:“我們是在替地府分憂,懂嗎?地府日漸式微,玄學界如果不能擔起重任,人間就危險了。我們要為了黎民衆生謀福分,即便是做一些不被認可的事情,也是為了正義。”

元沐陽垂着頭,将情緒藏在陰影中。

但白寧寧不用看也知道,他這會兒表情難看到吓人。

這種話他從小到大聽過許多遍。

知道轉靈陣存在之後,再來聽這種冠冕堂皇的話,感覺截然不同,惡心得讓人想吐。

元沐陽忽然開口,問:“如果地府……”

“少爺,該吃藥了。”白寧寧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的話,遞上了一個保溫杯。

一屋子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們身上。

衆人想起來元沐陽先前咳嗽不斷,多半是身體還沒有好全。

他這會兒臉色格外蒼白,像是剛從鬼門關走一遭。

白寧寧黑着臉看他,一句話都沒有多說,但元沐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接收到了她沒說出口的話:再多說一句你就死定了。

“抱歉。”

元沐陽沉默地擰開保溫杯,中藥獨有的苦臭味瞬間溢滿了整個廳堂。

在場老狐貍們也難得拿出了關切的長輩姿态——

“沒事,好好喝藥。”

“養好身體才是第一大事,先前聽你一直咳嗽,不舒服的話可以少說些話。”

“你只需要将讨論結果帶回去,通知你父親就行。”

元沐陽沉默地喝了一口,準備擰蓋子。

這藥太苦了。

白寧寧:“喝完。”

元沐陽:“……”

不是說逢場作戲嗎?至于準備這麽苦的藥?還非得喝完?

他愁眉苦臉的盯着藥,不太想喝。

老狐貍們又宛如暖心長輩,繼續勸他:“良藥苦口,喝吧。”

甚至借機賣人情:

“知道你重病,我們也給提供了不少珍貴藥材。”

“這都是各門各派的心意啊。”

這本是個小插曲,喝完藥也就開始下一個話題了。

但衛家代表忽然警覺了起來,問:“這是加了紅絨草的那味藥嗎?”

白寧寧:“不,只是些補品罷了。”

提起這茬,大家才想起來元家找地府求助了紅絨草。

衛家代表繼續問:“拿到紅絨草了嗎?”

白寧寧搖頭:“抱歉,我只知道那天元先生哭得很傷心,後來就病倒了。”

這和他們得知的情報一致。

那多半就是沒拿到紅絨草了。

大家都默契地沉默下來,默不作聲,有人在喝茶,有人在拿手指卷頭發,還有人一動不動,盯着元沐陽喝藥。

元沐陽捏着鼻子,将整保溫杯的藥一口灌下,然後将空杯子遞給白寧寧。

這藥不對勁。

他短暫地失去了味覺和嗅覺——太苦了。

但這藥材所過之處,喉管和胃部都火辣辣的疼,燒得讓人心慌。

他可以确定,他現在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他不解地看向白寧寧:為什麽?

衛家代表摸着下巴,一語道破天機:“元家會不會和地府合作了?來打探消息?”

與此同時,清微山。

元修朔沉着臉檢查信箱,發覺少了一張鍍銀卡紙,連通着這次的信物戒指也不見了。

但衛家分明來找他說過風涼話,說再不參會就要被除名了。

他雖然沒放在心上,但邀請函怎麽能沒了?

他檢查兩遍,确認邀請函和信物戒指同時消失,找徐婉惠問:“你最近動過信箱嗎?”

“沒有,怎麽了?”

元修朔又問:“最近有誰靠近過信箱?”

“都沒有,外人不是都送走了?最近沒人靠近這邊,我都替你攔下了。”

她意識到事有蹊跷,問:“東西丢了嗎?”

元修朔反應迅速,拿起手機,準備給君老爺子打個電話,确認一下情況。

只可惜,他拿起手機的一瞬間,清微山的信號基站被拉閘了。

電話、網絡通通失靈,任何消息都送不出去。

元修朔臉色越發陰沉,明白不僅有人冒充他去參加會議了,對方還派人盯着他,以防他忽然出現壞事。

他披起外套,跟徐婉惠說:“我出去一趟,你好好盯着山上。”

“好。”徐婉惠着手去解決山上的信號問題,“查到是誰之後,我會發消息通知你。”

會議已經開始了,他現在趕去開會一定來不及。

只需要找一個有信號的地方,告訴君老爺子有人冒充他就可以。

山上信號全無,恐怕到山腳也不一定有信號,直接去北楊市?

他速度極快,飛奔下山——玄門人士用一些特殊方法,移動速度比車快多了。

只可惜剛到半山腰,就被好事者攔下。

眼前一道鬼影攔住他的去路,看不清臉,只聽鬼影說:“此路不通。”

“元家會不會和地府合作了?”

白寧寧替元沐陽做出回答:“不會。”

諸位老狐貍能看出來,白寧寧才是主要話事人,是元修朔派來盯着元沐陽的。

剛剛喂藥給他,多半是因為他想說不該說的話,被叫停了。

衛家代表故意找茬:“問你了嗎?讓小元說!”

元沐陽手上拿着一張A4紙,上面寫着:『太苦了!』

——這是白寧寧剛剛遞給他的紙。

他用紙擋住了自己的頭,弓着腰蜷縮起來。

白寧寧絲毫沒有把衛家代表放在心上,随意說:“懷疑我們合作,多半是因為門口的辦事處。那是否代表,谷家即将和地府合作?”

她禍水東引,将矛頭對準谷家。

谷家據理力争:“我就是惹怒了閻王,地府才推掉我的外牆!”

衛家人仿佛是找茬專業戶,說:“對方要是這麽有能力,為什麽只推你的外牆,而且牆向外倒塌,內部分毫無傷。”

谷暄:“或許是我帶了許多人盯着,被對方發現了,所以只能用一些不入流的小伎倆,而不敢直接現身。”

白寧寧稍有些不滿,這麽精妙絕倫的技法,如此精準的設計,怎麽能說是不入流的小伎倆呢?

這世界上還有第二個人能做到這種事嗎?!

衛家人更覺得不對:“你們谷家這麽多人盯着,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衆目睽睽之下推倒了你們家的外牆?你們還沒發現是誰推的?我怎麽不知道世上有人能有這麽大的本事?”

他這麽一說,大家也發覺裏面問題大着:“是啊,還有人能當着你谷暄的面,搞出這麽大的動靜還全身而退?不會是你故意放跑的吧?”

谷暄百口莫辯,惱羞成怒:“我費心做那種事做什麽?”

衛家人順理成章推理:“你和地府合作了,但不想讓我們知道,所以故意演了這麽一出戲。還特意頂着黑眼圈出現,想讓我們放松警惕。”

說着,他哼笑一聲,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但沒想到,我太聰明了,一下子就看破了你的僞裝。”

白寧寧:“……”

這麽晚才發現這一點,也不用這麽洋洋得意。

谷暄大手一甩:“你愛信不信吧!我沒和地府合作!”

大家一你言我一語的質疑:

“你今晚出現開始,就一直放一些假消息,故意擾亂我們的心緒,想讓我們懼怕地府,是何居心?”

“費大功夫推了牆,又不舍得傷害屋內建築是嗎?”

“我聽說你提前就将牆邊清場了,一個人都沒留下,是怕牆倒錯方向了傷了自己人?”

“……”

谷暄覺得這些質疑簡直是無理取鬧。

鬼知道那牆會往外倒啊!

牆邊不留人,是怕讓圈地豎木牌的人發現他們在盯梢!這是謹慎的策略!

谷暄越想越氣,拍着桌子跟衛家對罵起來,顯然有些氣急敗壞:“你才有問題!你故意往我身上潑髒水,急着撇清幹系嗎?”

“是因為你身上可疑!”

谷暄:“你就不可疑?你今晚一直在攪渾水!”

“哈?”對方嘲諷地笑了一聲,“你這是氣得開始沒事找事了?”

谷暄氣得喘粗氣,覺得心跳越來越快,他問:“你是不是有其他目的?現在故意找茬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

衛家代表勾起一邊嘴角,極其氣人:“倒是你,毫無理由的往我身上潑髒水,才是在掩人耳目吧?”

“你——!”谷暄氣得臉紅脖子粗,竟是直接暈了過去。

白寧寧見其他人都沒動,她也沒動。

她掃了眼彈幕,明白是睡眠不足、心理壓力大、年齡大、以及被氣得血壓飙升這些加起來共同導致人暈過去了。

知道沒有生命危險,她也就安心下來。

衛家代表還在嚷嚷着撇清幹系:“這跟我沒關系啊,別碰瓷。”

白寧寧沉默地看着這通鬧劇落幕,輕輕拍了拍元沐陽的肩膀。

元沐陽在他們吵架期間已經坐直了,雖然喉嚨和胃部還是難受,也依然說不出話來,但至少可以裝作表面鎮定了。

他将寫着“太苦了”的A4紙遞到白寧寧面前,聳肩攤手:為什麽?

白寧寧接過A4紙收起來,說:“良藥苦口,很正常。”

她手一頓,察覺到穩坐高堂的君家老爺子剛剛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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