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連着的線
烏雲遮去天光, 窗外風雨大作,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戶上,再淅淅瀝瀝地在窗戶上彙聚成股, 慢慢流下。
風吹動樹影印在透明玻璃窗上,看上去像是猙獰的鬼影, 猙獰又滲人。
此情此景, 非常适合拍恐怖片。
但白寧寧發現膽小如她,現在居然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白寧寧忽略清淮的虛張聲勢, 輕而易舉地牽過他掐在雲閑脖子上的那只手,目光卻徑直望入他的眼底:“所以, 單獨聊聊嗎?”
明明是他坐在書桌上,由上而下的俯視她,但他卻有種他們雙眼視線平齊的錯覺。
清淮盯着她, 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聲,仿佛撒氣一般,将雲閑甩到了雲悠瞬身上。
雲悠瞬憑着本能接住兒子,一聲悶響, 他給雲閑當了肉墊, 竟然被砸昏了過去。
也不知是憑着驚人意志力,堅持到确認兒子安全後才暈過去;還是經過大喜大悲的劇烈精神波動,過于疲憊累昏了。
白寧寧看都沒看一眼, 她越是在意, 他們越危險。
對于白寧寧的面無表情、且內心毫無感情波動,清淮稍稍有些滿意, 嘴角不自覺地微微翹起, 又迅速将其抿成一條直線, 板着臉盯着白寧寧, 看她還想耍什麽花招。
白寧寧松開他的手,繞到書桌後的轉椅上坐下。
清淮手上驀然一空,又隐隐不高興起來。
白寧寧的手随意搭在座椅扶手上,語氣慵懶惬意:“先問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她位于下方,需要仰視清淮,但她的眼神和氣勢卻像是女王,語氣平緩卻是帶着不容置喙的平靜。
清淮飄在空中,刻意縱容自己的鬼氣在屋內肆意擴散,試圖給白寧寧造成一些壓迫感。
白寧寧視若無睹,右手支着側臉:“從這裏到君家,少說也有幾百公裏,我從地府借道,你呢?你為什麽來這麽快?”
沒人說話,但此刻算不上安靜。
屋外狂風驟雨,豆大的雨點滴答滴答地砸在屋檐上,狂風呼嘯吹得樹葉沙沙聲和透過窗縫的尖銳嘯聲混雜在一起,像極了鬼叫聲。
室內也不算安寧,清淮的鬼氣在屋內四處亂撞,四面八方都是書籍掉落和書卷翻頁的聲音。
深山古堡,雨天,鬧鬼。
确實符合恐怖片的各種要素,遑論眼前真的有鬼。
這些鬼氣似乎都有意識的,沒有靠近白寧寧,給她留出了半徑半米的安寧。
白寧寧安靜等了十秒,見他不說話,平靜地換了個問題:“你是一早就知道鬼怪聯盟跟你有關,還是最近才知道的?”
屋內的鬼氣安靜了一瞬,但只一瞬,緊接着又變本加厲的破壞着書房內的布局設施。
鬼氣撞開了角落裏帶鎖的箱子,把內裏的樂高拼圖撞得七零八落,零件灑落得到處都是。
一個樂高零件撞在牆上反彈,沖着白寧寧的臉飛擊而去,她一動不動,仿佛感覺不到危險。
零件距離她的臉還有十厘米的時候,被不知名鬼氣攔截,停滞在空中,下一秒碎成齑粉。
白寧寧對此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依然平靜地看着清淮:“現在鬼怪聯盟是你說了算,對吧?”
“是。”
清淮應聲的同時,窗戶也被鬼氣撞開,風雨帶着涼意莽撞地闖入書房內。
開着的窗戶離白寧寧不算近,雨淋濕了散落在地的書,風吹起白寧寧的頭發。
她能感受到帶着涼意的風,但是沒有一滴雨落到她身上。
“好,下一個問題很重要,希望你能回答。”
白寧寧仿佛并不在意先前問題的答案,也不在意被破壞得亂七八糟的書房。
甚至連胡亂吹動她頭發的風都不怎麽在意。
白寧寧随手将碎發撩到耳後,仰頭的時候臉上帶着非常淺淡的、不易察覺的笑意。
她問:“疼嗎?”
清淮怔愣地看着她。
窗戶重新被關上,風雨被阻隔在外,發出比之前更凄厲的嘯叫聲。
滿屋子亂飛的樂高零件同時墜落在地,散亂的敲擊聲和窗外的落雨聲呼應着。
鬼氣此刻仿佛也茫然無措,安靜地降低存在感,不知道該做什麽。
白寧寧安靜看着他。
先前的問題都是等十秒,他如果不答她就換下一個問題。
但十秒過去了,白寧寧還沒有要提出下一個問題的意思。
清淮不語,凝視着她。
他們倆的關系就是這樣,之間連着一根線,可以是牽狗繩,也可以是風筝線。
這根線斬不斷,也掙不脫。
确實會疼。
跟她離得太遠就會疼。
這種疼痛感在他看來可以忽略不計,遠不及在轉靈陣裏日日夜夜看不到未來和希望來的痛。
清淮眯起眼:“你想讓我将鬼怪聯盟拱手送給地府?”
“說實話,也不是不行。”白寧寧一副勉為其難接受的樣子,“鬼可以接手,煞精有點難辦,暫時沒有合适他們的崗位。”
她像是在認真思考鬼怪聯盟并入地府的可行性。
清淮沒由來的生氣,說不清是因為哪一方面生氣。
生氣的理由好像可以找很多個,比如眼前這個壞女人居然想拿他當工具人,借他控制鬼怪聯盟;再比如她居然總想着救人,完全不顧及鬼的感受,幾次多管閑事;還有她胡亂問了一些有的沒的,故意惹他生氣……
她又總會在他心情稍微好點的時候,說一些破壞他好心情的話。
但憑什麽她總是這麽輕描淡寫、波瀾不驚的樣子?
她為什麽不生氣?
清淮今天的情緒格外外放,比如他不高興了,肉眼可見的就是鬼氣滿屋子肆虐。
“你差不多消停點。”白寧寧拍開落在身上的房頂掉的灰渣,“他這房子搭得本來就不結實,一會兒給撞塌了,你是鬼你死不了,我真的會被砸死。”
她仿佛是被自己的話逗笑,眉梢輕挑,語氣變得輕快玩味:“我死了你也會死,死在一起算不算殉情?”
清淮覺得她簡直在浪費自己的時間,袖子一甩,想走。
白寧寧拉住他的衣角——按理說是拉不住的,畢竟鬼沒有實體,只要他不想被她碰到,她就只能抓住一團虛無的鬼氣。
但她拉住了。
他也停下了。
白寧寧依然坐在轉椅上,因為伸手拉他,身體往前傾了些,她豎起另一只手的食指:“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清淮皺眉盯着她,像是在說:你這個麻煩的女人。
“那算了。”白寧寧松開手,雙手環胸順勢往後一仰,翹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我不問了。”
清淮盯着她,沒低頭,語氣也沒有退讓:“只能問一個。”
但就是聽着像是妥協讓步。
仿佛這個問題他無論如何都會回答。
白寧寧終于滿意,翹起嘴角,打了個直球:“你現在對我是怎麽想的?”
“麻煩。”
清淮扔下這兩個字,黑影一卷,又消失不見。
白寧寧瞬間覺得這間書房變得空蕩。
但事實上,這裏算不得空蕩,雲家父子倒在地上,屋內各式各樣的書亂七八糟散落一地,還有一些樂高零件掉得到處都是,靠近窗戶的地方被雨淋濕了,濕掉的書頁凄凄慘慘爬在地上,紙張皺巴巴的。
白寧寧忍不住笑,小聲吐槽:“麻煩你還老跟着我。”
她先前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問題。
她之前想問清淮,明明可以掙脫他們之間的這根線,但沒有掙脫,是為什麽?
不想還是不能?
他這一趟來得全無道理,像是刻意來找茬,但又沒完全占到便宜,甚至像是主動把雲閑給她送回來似的。
白寧寧這才越過滿地的書和零散的樂高零件,走到雲家父子旁邊,蹲下查看他們的情況。
地上滿滿都是書籍,就像是故意給她制造麻煩,不想讓她過去。
但這些着實算不上威脅。
雲閑脖子上有些黑紫色的鬼手印,短時間內消不了,但是沒有生命威脅。
雲悠瞬沒有大礙,只是剛剛一番哭天搶地太過狼狽,衣服上滿是灰塵污漬。
白寧寧拿手機,給楚家人打電話報平安:“暫且沒事,但是山上下了大雨,等雨停了再來接我吧。”
楚澤開了公放,問:“你不是能直接從地府回來嗎?”
白寧寧看着窗外的雨勢,解釋說:“雲家父子倆暈了,我從地府走的話,帶不了他們。”
“父子?雲閑也在?”
白寧寧:“在,說來話長,回去之後跟你們講。”
窗外大雨滂沱,絲毫沒有要停的架勢,山間道路泥濘,下了雨之後泥土路變得潮濕松軟,不适合車行。
白寧寧想了想,改口說:“算了,山上泥巴路不好走,等雨停了讓他們帶我下山,你們在家等我就好。”
“好走,雨停了你打個電話。”楚予宴冷不丁開口,語氣平淡得仿佛是在教她打車常識,“大哥有私人飛機,讓他找人開飛機接你。”
他可不放心把妹妹扔在雲家。
且不說這一家子牆頭草,萬一尋仇的鬼怪或是玄門找上門怎麽辦?
白寧寧依稀聽到撥號鍵的聲音,楚予宴似乎已經在打電話了。
白寧寧忍不住笑:“好,謝謝爸爸和二哥,也謝謝大哥。”
電話那頭一陣安靜,聽不到任何聲音,白寧寧一度懷疑電話被挂掉了或是信號不好。
楚澤忽然大聲:“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我說……”她還沒開口,依稀聽到那邊重物落地的聲音。
緊接着老父親一聲嚎叫:“你手機砸到我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