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薏仁茶
樂成侯府之中,一片肅穆,唯有細風暑日之下的陣陣蟬鳴,清晰可辨。
正堂之上,四方紅桌木椅,青磚綠瓦,座首之上端坐着一中年老者,那老者端看是須發白髻,卻是身形壯碩,此刻面容憔悴,正扶額皺眉的撐着桌子。
“老爺!”大堂之外,一老仆穿着奔波而進,聲音洪亮,幾乎穿透整座前廳。
“怎麽樣了?”那老者聽聞,咻然起身,面露焦色。
老仆手倚椅背,大口喘着粗氣,話也說不出來。
看着那老仆整個人就好似個拉風箱一樣的一直喘個不停,樂成侯等的心急,便整個人站在那老仆身側,狠狠的用手掌拍了拍那老仆的駝背。
老仆被拍的咳嗽了一聲,不過好在不再喘的那般氣急,擡起頭斷斷續續道:“小,小景侯爺被罰在宣室外醒酒,聽說是…”
“是什麽?”看着那老仆吞吞吐吐的樣子,樂成侯急的直哆嗦,胡子都快要翹起來了。
“是調戲了皇上手底下的一個宮女。”
那老仆說完,樂成侯身子一頓,蒲扇般的大掌狠狠的拍向身旁的桌子,怒吼道:“就一個小小的宮女,這皇帝小兒也太小題大做了吧。”說完,便是大踏步的往前走,直沖沖的樣子的讓吓壞了那老仆,趕緊過去拉人。
“哎呦,我的老爺啊,這事也真不大,您就別去湊熱鬧了。”老仆佝着身子,幹枯的手指彎曲,緊緊的抓着樂成侯許延壽的衣擺。
那樂成侯轉身,雙眼怒睜道:“父兄将兒托付于我,我就不能讓人有半點損傷,你別攔我。”說罷,一揮衣袖,便掙脫了那老仆,虎虎生威的踏着步子牽過院中的馬揚長而去,只留那老仆坐在地上哀嚎。
這樂成侯許延壽為許氏一黨,戰場上殺伐下來的老将,說話做事總是帶着那麽一股子強橫。
當年戰場之上父兄皆身首異處,唯他咬牙挺了下來,兄長留下這一方血脈托留自己好生照料,且幸得先帝憐惜,讓這孩子承襲了兄長爵位,雖然沒有封地只有邑號,但總歸比什麽都沒有的強。
只是這般蠻橫的人,教養出來的孩子也難免驕縱了一些,原本只是參加那為熏荨公主尋覓良婿的晚宴,不知竟會鬧出了這等事情。
另一側的椒房殿中,氣氛也有些難以抑制的壓抑。
許皇後聽着童貫的話,擰着細致的眉頭,鳳眼微眯,眸子透出的卻是淡淡疲憊。
“此刻還跪在宣室外?”許皇後端起身側的茶碗輕嘬了一口,新制的胭脂色染甲搭在那青瓷茶碗之上,分外柔美。
“是。”童貫低垂着腦袋站在許皇後三步開外,面色沉靜。
放下那茶碗,許皇後垂眸道:“想必那許延壽已經得到了消息,騎着他那寶貝馬兒來讨罪了,你讓人去宮門口候着,看到人就給我帶過來。”
“喏。”童貫應聲,躬身退去。
一側,香嵩看着退去身影的童貫,為許皇後換上一杯新茶。
“娘娘,新進的薏仁茶,您昨夜沒睡好,清熱利濕,正好去去腫。”青瓷茶碗之中的薏仁茶飄着淡香,新鮮的荷葉混着鮮紅的山楂碎子猶若萬綠之中一點紅,尤牽人的眼球。
“香嵩,先随我去一趟宣室。”擡了擡手,許皇後将那茶碗按下,托着香嵩的手站起了身。
緩步輕移之際,香嵩腳步穩妥的走在許皇後身側,白淨的臉上眸子半垂,聲音輕細道:“娘娘,聽說小景侯爺冒犯的宮女,是那蘇清。”
聽到香嵩的話,許皇後腳步一頓,纖細的眉頭皺的更緊。她轉頭看向身側的香嵩,鳳眸中略帶驚訝道:“竟是她?”
說完,許皇後捏了捏手裏拿着的帕子,轉身又走回了那軟榻之上,雙手交握于腹前,眉目之間滿是憂愁深思。
香嵩見狀,站到許皇後身後,伸出雙手輕按許皇後太陽穴,“皇上如此重視那蘇清姑娘,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享受的微眯起眼,許皇後眉目之間的褶痕卻是愈發濃重。
如若是平常的小宮女,按那許延壽的性子一鬧,這皇帝怕是會妥協,可是牽扯到蘇清,許皇後卻是拿不準皇上的主意了,畢竟那小景侯爺現在還跪在宣室外頭,要放在以前,一個小小的宮女,哪用得着這麽大費周章。
“其實依奴婢看,娘娘您也不必如此挂心,這般的小宮女,即便是在那宣室又如何,總是有辦法整治的。”香嵩一邊說着,手上動作不停,眼中卻是帶上了一抹熟悉的狠厲,似和那許皇後如出一轍。
“這次不同,皇上是對那蘇清上了心。”不然也不會用那封信,單單來換蘇清這麽一個人了。
只是最近許氏正處在風口浪尖之上,傅氏在旁虎視眈眈,出了這番事情,難免要折損一些人脈錢財。
“你去喚個人,請本宮母親前來一敘,只說是本宮想念的緊,其餘一概不提,可知道了?”
“喏。”香嵩欠身,随即躬身退了出去。
香嵩離開不久,那童貫便急匆匆的出現在許皇後面前,雙手交叉垂于腹前恭謹道:“娘娘,奴才去的時候便看到那樂成侯早就騎着馬闖了宮門,直往未央宮方向去了。”
許皇後聽聞,整個人從軟榻上站了起來,臉色瞬間便是煞白一片。
“走,去未央宮,快。”說罷,許皇後疾步向前,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未央宮宣室外,烈日高揚,昨日那醉酒的小侯爺迷迷瞪瞪的跪在地上,身形軟散,兩側站着兩個小太監,目光低垂,眼角卻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小景侯爺。
這小景侯爺剛及弱冠之年,面容上還帶稍許稚嫩之色,只是眸色之間渾濁暗沉,兩頰凹陷,身形瘦削,一看便是被酒色給掏空了身子。
“本,本侯口渴了,快點給本侯拿點水來。”那小景侯爺跪在地上,扯了扯身側小太監的衣擺,卻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怒氣頓生的直接便是一拳打在那小太監腹上。
那小太監身形踉跄的往後退了一步,另一個小太監見狀,趕緊上去按住侯爺的肩,卻被惡狠狠的推了開去。
看着那躺在地上哀嚎的兩個小太監,侯爺心生快意,“哈哈”笑着從地上晃晃悠悠的站起來。
“碰!”
“啊…”還不等那侯爺站穩,只覺腹前一陣劇痛,那瘦削的身子便被踢出了幾米遠,連哀嚎聲都喊不出來,只大張着嘴,捂住腹部蜷縮成一團。
泓祿踏着步子向前,看着那侯爺蜷縮在自己腳邊,嘴角微微勾起,目光不經意的看了不遠處一眼,穿着厚重黃緞皂底靴的腿慢慢擡起,直直的往那侯爺的下腹踹了過去。
“啊!”
“皇帝小兒,住手!”
泓祿的那一腳踹的結結實實,這小景侯爺憋得面色慘白哀嚎出聲,臉上滿是淚意涕泗,整張臉疼的失了形,扭曲的厲害。
樂成侯許延壽騎着飛駒而來,看到的便是泓祿那結結實實不留情面的一腳,怒氣頓時噴薄而出,直騎着馬沖泓祿而來,“皇帝小兒,你在作甚!”
但是還未等那許延壽接近泓祿,一側的禁兵便伸着刀戬,直接将他戳刺下了馬。
“嘶……”馬兒發出一道哀鳴倒在地上,四肢流血,再也站不起來。
許延壽吹着白色髯須,大吼一聲朝着泓祿飛撲過去,而這旁的禁兵像是沒有看到那許延壽的動作一般,只靜站在一側,不動聲色。
泓祿的腿被許延壽狠狠一撞,下意識的用力往後退了一步,軟軟一踩,身下的侯爺便再次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景兒!”許延壽單手摟起躺在地上的許景,看着那淚涕橫流的一張臉,整個人抖索的厲害。
“伯,伯父,景兒好疼…”那許景疼的面目全非,在看到許延壽時,下意識的睜着那雙紅腫的眼,凄厲叫喊。
看到自家侄兒的慘象,許延壽怒吼一聲,睜着一雙圓目便朝着泓祿揮着拳頭而去,“皇帝小兒,看本侯今日不收拾你…”
泓祿看着許延壽那戰場上下來的魁梧身形沖着自己而來,臉上卻是沒有一點外露神色,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撚動着佛珠,平緩而安靜。
“大膽樂成侯,竟敢冒犯聖上,來人哪,快抓起來。”李順站在泓祿身後,拉高了嗓子,對着一側的禁兵道。
那些禁兵身形微動,迅速将許延壽圍在圈中。
“啊…”許延壽怒紅了眼,揮舞着拳頭和這些禁兵赤手空拳的搏鬥起來。
雙拳難敵四手,許延壽被禁兵壓制于地,臉皮磨在滾燙地磚之上,疼的好似掀掉了一層皮。
“皇帝小兒,本侯可是先帝親封侯爵,你膽敢如此對本侯!”許延壽聲音洪亮,帶着絲絲啞意,怒斥泓祿。
“大膽許延壽,不僅冒犯聖上,竟還出言不遜,拉下去送往诏獄……”
“慢着!”一道清雅聲音響起,打斷李順的話,不遠處,許皇後穿着鳳服,正急匆匆的往這邊趕。
紅脂黛色,珠釵玉飾,錦衣華服,都掩不住她那蒼白的面容。
泓祿站在原處,看着許皇後那匆忙的身形,嘴角輕易的勾起,挺拔的身形沐浴在陽光下璀璨生輝。
“皇上吉祥。”許皇後托着童貫的手對着泓祿微微欠身,下垂的眼眸看向地上被桎梏住的樂成侯和疼的滿地打滾的小景侯爺,寬袖之下的手掌狠狠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