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更
俗話說“三翻六坐七滾八爬”,待到洪熙好不容易擺脫了蠕動生涯,将将可以站起身來的時候,已經是又一年夏天了。
六月裏,紫禁城倒是愈發悶熱了起來,頭頂上諾大的太陽,似要将人灼傷方肯罷休。
四貝勒府,路上丫鬟內侍們具都步履匆匆。
“琥珀姐姐,小阿哥如今還未起身麽?”
正房外,一梳着小把頭的小丫頭悄悄的探出頭來。
“可不是嘛!估摸着有些時候呢!”名喚琥珀的大丫頭聞言不由嘆了口氣,拿起帕子悄悄擦了把汗才輕聲道:
“昨個兒夜裏折騰了許久,天快亮時才将将睡下。”
“唉,這般熱的天兒,可是苦着咱們阿哥了,那廚房那邊兒?”
“先做些清爽些的點心備着,小阿哥這兩日胃口不大好,昨個兒連常用的蛋羹都吃不下,不過備還是要備着些的,還有牛乳,你待會兒去廚房裏的小李子交代一聲兒……‘’
琥珀一邊跟一旁的丫頭細細交代着,一邊眼神兒時刻留意着房裏的動靜。
紗帳內九月大的小孩兒渾身上下只着了個紅肚兜,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一雙眼睛緊緊閉着,嘴巴微嘟,這會兒正睡的香甜。薄薄的紗被只堪堪遮住個肚皮,露出兩只藕節般的小腿來。
一位身着靛青色旗服的婦人正側着身子倚在床邊兒,注視着熟睡的小孩兒神色柔和,手裏執着團扇,此時正一下又一下的給小孩兒扇着風。不時将被踢走的薄被重新覆在小孩兒圓鼓鼓的肚皮上。
正是四福晉烏拉那拉氏無疑。夏日炎熱,不大一會兒烏拉那拉氏面上便沁出了些許汗意。一旁的丫鬟見狀想要上前幫忙,也被床邊之人輕聲制止。
就在此時,卻見一姜黃色的小身影噠噠的跑進來。許是路上跑的急了些,此時光潔的額頭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弘晖恍若未覺,普一進來便探頭探腦道: “額娘,弟弟還沒醒嗎?”
烏拉那拉氏微微搖頭,素手從一旁的丫鬟手上接過帕子,在小孩兒腦門輕輕的擦拭了起來,邊輕聲道:
Advertisement
“小點聲兒,你弟弟這幾日一直睡不安穩,今個兒好不容易睡熟了些。”
弘晖聞言只得怏怏的點了點頭,神色頗有些失落,轉而又巴巴的往裏頭瞅。
這急巴巴的模樣兒直看得一衆小丫鬟們忍俊不禁,便是烏拉那拉氏都不由帶上了幾分笑意,面上些許憂意也淡了些。
事情還要從前幾日說起,待洪熙大了些,身邊兒人也開始有意無意的教小孩兒說話。弘晖更是樂此不疲,每日只要見了弟弟,更是三口不離這些。然而每每迎接自個兒的都是他家弟弟肥肥的屁股蹲兒。
洪熙打小便不若尋常孩子般愛哭鬧,且從能坐之日起,但凡招惹了他,或者不願理人了便默默地轉過身兒去,就拿小屁股對着你。瞧着倒是可樂的緊,可惜弘晖在自家弟弟開口叫人這方面永遠有着語無倫次的熱情。
可謂屢敗屢戰,下回再戰。
前幾日天兒又熱,洪熙被這人煩的沒邊兒了,只得怏怏的喊了個字。
然而話一出口,洪熙當場便僵硬了,無他,小孩兒口齒發育不全,多多少少都有些發音不準,這臨出口的“哥”便成了“鍋!”
弘晖尚還沉浸在“弟弟終于叫我哥了!”“我是弟弟頭一個開口叫的人!”“弟弟叫的真好聽!”種種歡喜中,然而洪熙早已經默默地轉過身去。
所謂一波操作猛于虎,實際能耐零點五。洪熙此時便是如此,本以為自個兒早早便能開口,不過礙于常理兒不好出頭罷了,誰知甫一出聲,便出了這般大糗。
更糟心的是,小阿哥開口叫人這件事兒,不出半日的是阖府上下具都曉得了,堪稱大型社死現場。
洪熙更覺生無可戀,弘晖卻是日日過來,盼着自家弟弟能再開口,可惜直到這會兒一直未曾如願。
此時床榻上,弘晖正盯着自家弟弟紅撲撲的小臉,總覺得比往日小了些許,不免又有些心疼道:
“額娘,弟弟這樣要到什麽時候啊!太醫可曾來瞧過了?”
“前幾日王老太醫剛來過,只道是熱着了,壞了胃口,過着時日等天涼了便好。”
“啊,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啊!弟弟這幾日瞧着都瘦了。”
“也是沒的辦法。”烏拉那拉氏嘆了口氣,看着裏頭的小人兒無奈道:“你弟弟這身子,真真像極了你阿瑪,最是畏熱。每每到夏日裏必是要受一遭罪的。”
弘晖眉頭不由皺了皺。烏拉那拉氏複又安慰道:
“昨個兒太子府上送來兩匹寒菱紗,已經使人給你們兄弟兩個做了紗帳,到時候給挂上去,許是會好上一些。”
“太子府?”弘晖愣了下,心中不免多想了些。太子府上緣何會送來這些。便是還小,他也明白。
太子,跟普通的伯伯是不一樣的。
烏拉那拉氏執着扇的手上微頓,心中何嘗不曾擔憂過,弘晖不曉得,她還能不知道嗎?這寒菱紗乃是來自西域某小國的朝貢之物,不僅軟如煙霧,更兼觸之生涼,極是珍貴稀罕。便是宮中每年也只得幾匹罷了。
如今這一送便是兩匹……本來她也不想動的,可是……烏拉那拉氏看了眼帳中熟睡的小兒,便是睡夢中,眉間依稀帶着些許燥意。
罷了,送來的東西到底不好返回去,正巧她那嫁妝裏還有些許物什,雖比不得這些珍貴,到底也能彌補一二。
若是爺還在就好了……
想到四爺,烏拉那拉氏眉間更添幾分擔憂。便是弘晖在一旁怏怏道:“阿瑪都走了好些日子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外頭這麽熱……”
今年雨水下的多,如今汛期将至,聖人心中憂慮,四爺前些時日便被派去視察河堤。如今已離府一月有餘。
說話間,兩人聲音壓的極低。洪熙迷迷糊糊中聽到一句“阿瑪”,下意識便睜開眼,伸着腦袋往外頭瞧去。
沒能看到人,洪熙不禁有些失望,頭上呆毛慫拉着,一旁的弘晖好似明白了什麽,伸手往弟弟頭上摸了摸,問道:
“弟弟這是在找阿瑪嗎?”
洪熙撅着個嘴,也不開口。少傾一旁的下人們便将早早備好的蛋羹,牛乳一一端了上來。烏拉那拉氏接過羹勺,先在嘴邊吹了小會兒,才往小孩兒嘴邊喂去。
洪熙這會兒着實餓了,也乖乖張開嘴,一勺勺吞咽了起來。見他吃的不錯,兩人臉上這才多了些笑意。
按理說洪熙這般年紀合該喝奶水才好,但打從長到七八月份兒,給喂了些蛋羹,小米粥之類的,小孩兒普一吃上這些竟也再不肯喝奶水。這可把阖府上下急得要命,這般小的孩子不喝奶哪裏行呢?
四爺兩口子憂心忡忡,太醫來了一趟又一趟,可小孩兒也沒旁的毛病,就是不樂意喝奶,嘗過了別的挑嘴罷了。最後無法,還是下頭廚房裏端上來碗熱乎乎的牛乳,這才解了府中困境。
胤禛後來夜裏歇息時還跟烏拉那拉氏絮叨過。“這小小人兒如今就這般的挑剔,往後只怕更甚,這性子往後可要好好掰扯掰扯才行。”
洪熙不曉得的是,在他還在為順利成章擺脫奶水高興之時,他家阿瑪已經在心裏小本本上暗戳戳的給他蓋了個“挑剔,重口舌之欲”的标簽兒。更列舉了一攬子的嚴厲的養成計劃。
必是要将他性子給掰直了。
不過此時什麽都不知道的洪熙一邊喝着大口牛乳,一邊兒還在心裏巴巴的念叨着自家阿瑪。
洪熙這一念叨就是兩月有餘,待他終擺脫爬蟲生涯,可以下地走個兩步,甚至已經熟練地開口喚人之時。胤禛這才緊趕慢趕的帶着一衆随從到了貝勒府外。
洪熙此時被奶娘抱着站在大門處,呆呆的看着眼前這位臉頰凹陷,腮邊還隐約帶了些胡渣男人。
若說胤禛以前還只是精瘦,趁着稍顯秀氣的五官,渾然天成的氣度,也算個頗為養眼,可堪一句俊雅。然而此時卻是又黑又瘦,容顏憔悴,唯有一雙眸子倒是愈發懾人了幾分。
這般天差地別的,洪熙差點沒認出來。
額滴親親阿瑪啊,這才三個月過去,您如今竟能同兒子比一波醜了嗎?
莫大的震驚之下,洪熙呆滞了許久緩不過神兒來。這在胤禛看來,卻是時隔太久,元壽到底年紀小,此時怕是不記得他這個阿瑪了。
雖知情理之中,胤禛心中依舊不免幾分傷感,便是回到家中的喜悅也淡了些。只輕輕拍了下腿邊弘晖的小腦袋。然而下一秒,就見他家小兒子正撲棱着身子,似乎下一刻往他這邊撲去。
胤禛猛的一驚,也顧不得未曾梳洗。忙伸出長臂将人撈在懷裏,還沒來的及說什麽,便聽懷中小兒一雙小手雙手緊緊的揪着前襟,悶悶的喊了“阿……瑪!”
莫大的驚喜之下,胤禛只覺有些站立不穩,只大手拍着小兒略顯敦實的後背,語氣溫和的不可思議。
“好好好!”
胤禛此時一手抱着洪熙,腿邊還站着弘晖,一旁的烏拉那拉氏眼中含淚,只覺不拘往日有多難過,如今也再好沒有了。
倒是另一側站着地李氏眼中晦暗,手中帕子将将都要揉爛了。眼看貝勒爺擡腳便要往正院兒裏去。李氏咬咬牙,從奶嬷嬷手上一手奪起二阿哥,抱至胤禛身前。帶着些許哭腔道:
“爺您一走這麽些時日,二阿哥夜裏總是哭鬧,便是每日進食都少了許多………”哪裏像那位小的,生生還胖了些許。
李氏的打量雖然隐晦,但卻是絲毫瞞不過在場諸位,烏拉那拉氏臉色登時便沉了些許。心恨莫不是她這兩日過于寬泛了………趴在自家阿瑪身上的洪熙愣了愣,他沒聽錯,這位這是在內涵他嗎?
這難道就是損友口中傳說中的宅鬥?洪熙瞪大眼睛,巴巴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胤禛臉色登時便沉了下來,李氏也瞬間意識到自個兒一時過激,許是做錯了惹了爺不喜。按理說此時理應退下來才是,但看着懷中瘦弱的二阿哥,李氏舌尖幾乎快要咬出血了,卻還是抱着孩子一動不動。
她的二阿哥,生來便低了旁人那麽許多,若是自己這個當額娘的再不替他争,那以後莫不要被小的那個比到泥裏。
衆下人們不由噤若寒蟬,一時間誰都不曾開口。二阿哥懵懂的任自家額娘推到了前頭,小小的孩童,幾乎驚懼地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男人。
突然間,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1-08-28 21:00:13~2021-08-29 16:18: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203235、中二病的咕噠子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20127719 90瓶;巫若霧 10瓶;月語白、半糖也很甜 5瓶;自渡、日常催更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