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戴梓其人
臘月底, 京城的年味早已所剩無幾,近期白白收獲了一大筆銀兩的弘曦不可謂不春風得意。但逢休沐便帶着兩個小夥伴見天兒地往郊外的莊子上跑。
因着早前橡膠的出現,弘曦倒很是大手筆的将府中車馬的輪子都給換了下來, 如今這一來一回可比之前要快上許多。且因每每能及時回府, 胤禛兩口子便也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他折騰。倒是引得隔壁的弘昀羨慕不已,只瞧着李氏擔憂的目光, 到底還是沒在做聲, 只安安穩穩的地呆在府裏。
這日弘曦前腳從莊子上回來,後腳便被宮裏的老爺子叫了去。
禦書房內, 這會兒依舊燈火通明。
“皇瑪法怎麽這會兒想起孫兒了?”弘曦笑嘻嘻地上前行了一禮, 看了眼禦案上尚在忙乎的老爺子,有些不解地擡頭瞧了眼外頭些許暗沉的天色。
将人招至跟前兒,康熙這會兒卻仍未放下手中的折子, 只大致瞧了他一眼, 便好似随口道: “前些時候動辄便要往朕這兒跑, 怎的, 這會兒好東西得了,倒将你瑪法給抛到天邊兒了。”言罷又淡淡道。
“最近這是在忙活什麽?”
弘曦聞言眼珠子一轉,幾乎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可不會以為瑪法這會兒特意叫他來是因着許久不見, 甚是想念了。瑪法雖疼他, 但還不至于此。最後一句才是重點,該是他莊外的實驗有些個惹眼了。
心裏頭這般想着,弘曦面上卻不動聲色, 只伏在案上, 撇了眼一旁稍顯刺眼的燭光, 嬉嬉笑道:
“孫兒這不是瞧皇瑪法每夜辛苦, 有心想幫上點忙嘛!”說話間又看了眼對方輕微摁眼皮的動作,趴在桌上輕輕嘆了口氣,語氣擔憂道: “瑪法在這般每日熬下去,這眼睛怎麽受得了啊!”
不得不說,他家瑪法是真的勤政,弘曦每每過來,擺在跟前兒的不是奏章,便是各種不同類目的書冊。他有理由懷疑,自家阿瑪的拼勁兒就是遺傳老爺子的。
對自家孫子這般明顯稚氣之語,康熙手裏捏着折子輕輕搖頭道:
“弘曦你還小,不懂。于一國君主而言,一事不謹,即贻四海之憂;一念不懂,即贻百年之患!尤其對咱們滿人而言,可別瞧着那些漢人們如今一個個俯首稱臣,可心裏頭未嘗沒有鄙棄咱們異族之意。”
康熙說這話時語氣有些莫名地沉重。
他這些年來勤于漢學,通達文章。尊儒重道,素以“仁德”為先。次次南下無不施恩文人,饒是如此,仍被那起子所謂“儒人達者”視之為蠻夷。
想到這裏,康熙心氣便尤為不順,只這會兒瞧着小孫子擔憂的目光,心下到底軟乎了些許。再出口已然帶了三分笑意。
“怎麽,這是又想出什麽好東西了?”
提到這個,弘曦瞬間來了興致。
“孫兒想着,瑪法每日對着這昏暗的燭光,到底是傷眼,便想着如何能使夜裏亮堂些許。恰巧您前些日子不是說,莊子裏如今已經能熟練制出玻璃了嗎?孫兒發現……”
弘曦将煤油燈大體的制作同自家瑪法一一道來。這也解釋了他最近為何折騰那些石油易燃物的緣由。
當然燃料的用處當然遠不止如此,只這會兒子東西還未出來,即便說了,他家瑪法說不得還以為他異想天開呢!
康熙聞言點點頭,倒是對此燈頗有興趣。甚至還出口允諾,會讓玻璃莊子那頭傾力配合,弘曦心中一喜,趁機開口道:
“瑪法,玻璃莊子那邊兒不是早已經可以量産了嗎?府裏頭只孫兒整日獨享窗子,怪是不好意思的。還有上書房,堂兄他們每日也是辛苦。”
弘曦撓撓頭,皺着一臉愁苦。這吃獨食的滋味兒,也不好受啊。
對自家孫兒不動聲色的抱怨,康熙依舊老道神在地翻着折子。
“這玻璃到底制作艱難,且花費甚大。哪裏是那般好拿出來的。你阿瑪他們這幾十年都過來了,如何受不得這一時半會兒的?”
康熙這語氣,極是理所當然,甚至還帶着些許不以為意。
坐在一旁的弘曦有些無語地瞅了眼書房四周,曾經的輕薄窗紙早就不見蹤影,轉而換成了亮堂堂,四周還鑲嵌着檀木和各色龍紋的玻璃窗戶。還有他家二伯的毓慶宮,他可是瞧過的,早早鳥槍換大炮了。
再則玻璃怎麽制的,花費幾何他還不清楚嗎?這般不過是想來波‘’饑餓營銷‘’罷了。
此刻他終于明白,九叔整天嚷嚷着的‘’不似親生‘’是怎麽回事兒了。合着老爺子心裏,自個兒連同寶貝兒子和寶貝孫兒安置妥當之後,旁的娃就自個兒憑本事撲騰吧!
這真是親阿瑪啊!
弘曦瞅了眼泰然自得,丁點心虛都沒得的皇瑪法。不由慶幸自個兒早早抱上了這支粗大腿。
弘曦暗暗感慨之際,老爺子卻似突然想到了什麽。開口道:
“弘曦前些時日不是想見那位寫下手劄之人嗎?朕年前便已将其召回京師,不過來人身子有礙,耽擱了些時日罷了。正巧這幾日人已經到了………”說着便使一內侍前去将人帶來。
弘曦扭頭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這會兒子正常人都快要歇息了吧,還是位身子有礙之人。偏此時還要将人帶來,皇瑪法平素決非是不體貼下士之人。然而今日………
看來自個兒早前的猜測是對的,待會兒要來之人,才華當是極得老爺子看中的,然而這人卻是未必了。
一室靜默,康熙手上還有公務未完,弘曦也不打擾,等人來這會兒已經自顧自的拿起了當日那本手劄。
同在老爺子面前刻意表現的不同,對這本手冊的理解他其實早過了十之二三,甚至通篇下來,不說盡數吃透卻也未有真難得到他的。然而,看過之後,他卻隐約覺得來人能力遠不止于此。甚至這本手冊,對方也是藏了拙的。聯想到方才老爺子的态度,弘曦态度無端慎重了許多。
未來這難搞的,可不止皇瑪法一人。弘曦心中暗忱。
待到案上的燭火燃燒過半之時,梁公公這才帶着人姍姍來遲。
“罪臣戴梓,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果然是他,弘曦從案上支起身子,看向底下滿頭霜發顫顫巍巍跪着地老者。粗糙地大手上還依稀可見幾許凍瘡,從弘曦的視角下,可以輕易看出對方腿腳似是遭過重創,下跪行禮之動作明顯遲鈍許多,隐有痛處。然而便是如此,自始至終對方面色也始終未曾變過。
哪怕如今境地,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是位頗有傲氣,甚至可以說是固執之人。弘曦心中暗暗評價道。
“起來吧!”
沒過多久,上首康熙便淡淡道,既将人召了回來,早前種種,他也沒有刻意翻舊賬的意思。
“謝陛下!”拒絕了一旁內侍的攙扶,戴梓支着身子緩緩站立了起來。上首康熙也不廢話,直接指了指一旁的弘曦道:“朕這孫兒于雜學一道頗有些天分,前些時日偶然瞧見了你那本手劄,心下生出了些許疑問,便吵着要瞧一瞧這寫書之人。”
這話說的,混似疼寵自家頑劣孫兒無度的老祖父一般,一旁的弘曦控制不住嘴角抽了抽。不過這般說法也是給了這對曾經的君臣一個很好的臺階。
戴梓雖性格中有些許不當之處,然卻絕非蠢人,自是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此時不由将目光放在了一旁的立着的小兒身上。
因着忙于實驗,又來的急,弘曦這會兒一身利落的石墨色長褂,外覆藏青色小坎肩,緊衣收袖,小小年紀打扮卻極是利落。然而這不足以令人忽視對方那過于稚嫩的長相。還有站起來卻依舊沒多大高度的小身子。
然而便是如此,戴梓也覺不會因此小瞧了對方。流放了這麽些年,有些東西便是那時候在不懂,如今年至耳順的戴梓心中又如何不清楚。
當年阖家之禍端,小人嫉恨是為其一,他本人恃才傲物,行事不謹是為其二。然最重要的是,他在武器的才華,他略為偏向漢人的态度,不知何時已經觸碰到眼前這位帝王敏感的神經。
如康熙這般的帝王,倘你惹他不喜或許尚還有一線之生機,然倘你引得對方忌憚之日,那才是再無退路之時。然如今在對方依舊忌憚自己才華之時,卻能使人将他召回。
唯有一種可能……對方的天賦怕是在他之上。
戴梓擡頭,看向禦案旁邊,安靜侍立着,打眼瞧着同平常稚童一般無二的三貝子。
一時之間,竟不知是喜是憂。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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