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重擔
仿佛絲毫沒有瞧出對方态度有異, 打從那日起,弘曦每隔上幾日便要帶着問題前去請教一番。雖不說次次沒空着手,但也着實給這個貧寒窘迫的家庭帶來頗多轉機。
經濟上暫且不提, 最為明顯的是, 原本因着“犯官”的過往對他們隐隐排斥地四鄰如今也變得面目和善了許多。戴家兩個小兒子也因此成功入了學堂。如今家裏靠着賣些字畫還有弘曦明裏暗裏地接濟,雖不說日子過的如何寬裕,卻也實實在在在京中安置了下來。
承了對方這般大的恩德, 戴梓也并非全然無動于衷。再過來時, 弘曦也逐漸發覺,只要不過多涉及槍支火器一類, 對方待他, 雖不說傾囊相授,卻也不了差多少。便是一旁的安宏幾人,心中芥蒂也少了許多。
時間一晃便到了二月中旬, 有了戴梓這個本土學者的幫忙, 煤油的工業化提取很快便提上了進程。弘曦特意從中選取了一盞設計精美地宮燈獻到了老爺子那裏。
底座碩大地龍紋栩栩如生, 同頂部的高高昂着的龍首交相輝映, 顯得極是磅礴大氣。中間鑲刻着的玻璃經過弘曦的特殊設計,映照出的燈光亮度不減,卻明顯柔和了許多。從龍首上方的螺旋按鈕處, 甚至可以調節亮度。
當然最為重要的是, 比之以往用的燭火,此燈對眼睛的刺激性可謂小了太多。
不出意外,康熙試過後果然大為驚喜, 這時候石油還未經過分開采, 價格不可謂不低廉。這回老爺子倒是大方, 給自個兒近來看中的兒子臣子們通通賞賜了一番。
便是四爺, 因着最近差事得利,也從老爺子手中得到了兩盞。不過不同于內裏如何震驚地諸阿哥們,四貝勒府如今明顯是不缺這些的。不過繞是胤禛也從未想到,不過小小的玻璃,短短時日竟能搞出這麽些花樣來。
弘曦從不低估古人的創造力,即使沒他刻意提醒,這些時日京中陸陸續續也出了許多玻璃的衍生品。其中橫掃京中貴夫人的水銀鏡子便是其中一項。古往今來,女人們在這方面的素來是走在最前沿地。在那些個讀書人還在大乎“妖異”之時,京中的福晉夫人們便已經開始隐隐以拿到銀鏡奉為得意之事。
近日八福晉斥巨資拿下了高七尺之,足足有成人兩臂之寬的“正衣鏡”也讓其在衆福晉當中狠狠出了一把風頭。便是在諾大的紫禁城中,熱度也是居高不下。
迎着衆福晉豔羨的目光,郭洛羅氏近日不可謂不春風得意,連眉梢都高高揚起了許多。
弘曦:“好大一只冤大頭!”
“我說四嫂啊,咱們女人家的,最是不能虧待的便是咱們自個兒,尤其是這張臉面。瞧瞧這些爺們們,整日裏嘴上念叨着敬重發妻,體貼咱們的操勞,可倘咱們真入了心,當了真,一個勁兒的只為爺們們勞碌,什麽好的玩意兒都舍不得,一味往爺們跟前堆,到頭來這結發夫妻啊,也真真只剩下敬重了。”
言罷郭洛羅氏頗有些得意地輕撫了下保養得宜地面頰。額首耳間血紅地珊瑚珠子微微晃動。同大多數福晉們略顯清秀的容顏不同,八福晉本就生的明媚,如今有意炫耀,刻意打扮下怎一個明豔照人。
底下幾位福晉心下過多或少地閃過些許不舒服。瞧着眼前得意不已的郭洛羅氏心下哂笑不已。
旁人不曉得,還以為安王府待她這個孤女如何如何親厚,視若親女便罷了,嫁妝也這般闊氣。否則八福晉哪裏來的這般大手筆。然而他們這些作妯娌的,早前嫁妝也是有過攀比,誰還不知道誰啊!那些個玩意兒,瞧着貴重,實際上不過是面上光罷了。可見這份兒“看中”有幾成分量,還猶未可知呢!
這郭洛羅氏也就會打腫了臉沖胖子了。
幾位福晉這般想着,面上卻絲毫不露,大福晉熟練地摸了摸微微凸起地腹部,微微垂下的眉眼恬靜依舊。太子妃仍如往常般端坐着八風不動,連面上的笑意都好似拿尺子量過一般,标準的無懈可擊。
妯娌這麽些年,彼此尿性知曉的那是透透的,如非必要,誰也不想惹上這麽個咬上便再難松口的棒槌。倒是十三福晉不知底細,早前又頗受烏拉那拉氏照顧,這會兒見對方出口不善,忙替自家四嫂張目道:
“八嫂這話可就不對了,咱們這些做嫡福晉的,體貼爺們兒,打理府中本就是應有之宜。更何況四嫂身下還有弘晖弘曦兩個阿哥要照顧,多操些心思也是常理。”
十三福晉抿唇溫言道。
到底年紀輕不知事,章佳氏誠心解圍,殊不知子嗣這可是八福晉的雷區。涉及弘曦兩兄弟更是硬生生往郭洛羅氏心口頭插刀子。只見方才還得意洋洋的郭洛羅氏面色唰的一聲便掉了下來。
若說八福晉緣何這般看自家四嫂不順眼,其中弘曦兩兄弟占了絕大數分量。兩府不過一牆之隔,每日聽着對面孩童嬉鬧之聲,再看看自家空蕩蕩的院子,郭洛羅氏心下便宛如刀割一般。尤其在見到自家爺臉上時不時露出的羨慕之色,更是生生将郭洛羅氏的心放在火上烤。
不知想到了什麽,八福晉面色陰沉的好似要低下水來。
眼瞧着氣氛逐漸安靜,章佳氏這才明白自個兒說錯了什麽,登時一張小臉漲得通紅。衆福晉暗自憋笑,誰讓早前郭洛羅氏實在得意太過,這會兒子竟是連個圓場之人也無。
烏拉那拉氏如今有子萬事足,在加上弘曦風頭過盛,平日便是于妯娌中也等閑不願過分出頭。原也本無意與八福晉争鋒,只這會兒情形如此,也只得開口轉移話題道:
“昨個兒聽下頭奴才說起,聽說這琉璃閣新進了一批大塊兒玻璃,說是可以拿來定做窗子……”
話音未落,衆福晉皆被吸引了心神。論起窗子,這可比瞧自家妯娌笑話來的要緊的多。從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着的十福晉忙開口問道:
“此話當真?四嫂這是哪裏得來的消息?”她家爺可是惦記許久了。
當然從是自家兒子那兒,不過這話自是不好說的,烏拉那拉氏只道:“昨個兒使人過去詢問銀鏡之時恰巧聽到的,鋪裏夥計估摸着一時大意,說漏了嘴。”
衆福晉聞言不知信還是沒信,不過四弟妹(四嫂)素來不是那等信口開河之人,如今既開了這個口,想必此事必然屬實。
除去幾個府中寬裕的,一時間幾位福晉不知是喜是憂。
玻璃的好處衆人也是見識過的,端看早前毓慶宮這寬敞明亮的房間,不用出屋便能暖乎乎的曬個太陽,她們哪個心裏頭如何不羨慕。更何況前些時候,上書房剛剛換上了窗子,府裏的小爺們好地方住多了,甫一回來便各種嫌棄家中陰暗,等閑見不着光,看書寫字都老大不舒服。
五福晉,七福晉倒還好些,又不是從自個兒肚子裏爬出來的,憑他們去給一家額娘哭去。三福晉董鄂氏身下可是有兩個親子呢! 弘晴也就罷了,晟兒可是自小體弱,倘能住的舒坦些對身子必然是有好處的。當即便急着開口詢問道:
“那奴才有說這窗子何時能前去定做?這價值又是如何算的?”
衆福晉不由得支起耳朵,可這會兒烏拉那拉氏卻也不願多說,只搖頭:“本就是下面奴才偶然聽來的,這些內裏的東西,咱們這些深宅婦人又如何得知?”
這話倒是有些道理,幾位福晉當即也不再多問,只這心裏頭到底是承了事兒。手中的葉子排也早沒了興致。太子妃素會體諒人,這會兒也不多留。
幾位福晉甫一回去便着急地使人打聽消息,紫禁城這麽些皇子皇孫的,生怕晚了便挨不上自家。
消息既然已經傳了出去,琉璃閣倒也不遮掩,很快便将幾塊兒碩大地玻璃擺在了店中最顯眼之處。
眼前一塊塊兒明亮的玻璃擺在中央,明晃晃直晃得衆人眼睛發暈。然而這價格,不出意料也暈人的緊。
弘曦這會兒還在莊子上,聽此消息心下也不由暗暗咂舌:“皇瑪法不愧是做皇帝的,真狼人也,自個兒親兒子都能這麽宰!”
轉而便對自家兩個伴讀道:“咱們今兒便在莊上用膳,晚些再回去。”
“主子爺,可是今兒這實驗出了什麽問題?”一旁核算數據的玉衡手上一頓,轉而一臉慌張道。
“無事。”弘曦微微搖頭:“不過府上約莫要熱鬧起來了!”
熱鬧,什麽熱鬧?章佳玉衡仍是一臉疑問,倒是一旁的瓜爾佳安宏若有所思。
果不其然,弘曦前腳剛踏入正院兒,便聽得一陣兒柔弱地哭泣聲。這聲音,他可是再熟悉不過了。
打發了兩個伴讀,弘曦有些無奈的揉額頭,看來他還是回來地太早了一些。不過如今已然為時已晚,伴随着一聲:“三阿哥!”,尚還在哭訴的婦人眼珠子不覺動了動。
弘曦人剛進屋,便被一聲凄弱的女生給刺了一身雞皮疙瘩。瞧着眼前,一身素色旗袍,哭的跟披麻戴孝似的李側福晉,弘曦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
他阿瑪這審美,着實有些堪憂啊!
上首的烏拉那拉氏有些無奈的揉了揉額角。近兩年這李氏也不曉得犯了哪頭的毛病,愈發喜愛哭哭啼啼。原先的嬌柔美人活脫脫哭成了個怨婦一般,沒瞧見自家爺這些時候除非為着孩子,等閑都不樂意往西院走了嗎?
招呼自家兒子過來,烏拉那拉氏這才對着下首的李側福晉沉聲道:
“身為貝勒府側福晉,整日哭哭啼啼地成何體統!”
“福晉!”李側福晉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淚:“不是妹妹愛生事,只弘昀的身子福晉您也是知曉得,他那院子又是朝向不大好,每逢陰雨屋裏都比旁的濕暗些。他那身子骨兒,如何受得住啊!”
李氏愈發的泣不成聲,一旁的烏拉那拉氏聞此也沉了臉色。“怎麽,側福晉這意思,可是本福晉故意苛待你們母子了,要知道這院子早前可是你們自個兒選的。其中弊端,楊嬷嬷更是早前同你說過。沒想到,這如今一個不好,倒願到本福晉身上了。”
李側福晉聞言哭聲一頓,那時候她那裏會想那麽多呢,心中只願兒子能離貝勒爺近上一些。至于楊嬷嬷那些話更是半絲也聽不得,只以為福晉私心怕自家弘昀得眼罷了。
可這話如何說得,只這眼淚流的更多了些。一身素服,配上這纖弱的身子,瞧着好不可憐。這會兒巴巴地瞧着上面的兩人,一臉欲言又止……
烏拉那拉氏也只當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妹妹若不滿意,改日本福晉同爺說上一聲,給弘昀換個住處罷了。”
這可如何使得,李側福晉當即便急了眼色,旁的地方再好,終究比不得如今近水樓臺。弘昀原就不比三阿哥受貝勒爺看中,若在遠遠離了去,這府上哪裏還有她家弘昀站腳的地兒。
看了眼上首面色不動的福晉,還有一旁昏昏欲睡的三阿哥。李氏咬咬牙,終于不再訴苦,轉而期期艾艾道:
“倒也不用這般麻煩,如今外邊兒不是有窗子賣了嗎?妹妹近幾年雖不中用,倒也存下一筆銀子,這手上還有些不得用的首飾,湊過湊過………”李氏擡頭,偷偷看了眼上首,複又垂下眸子。輕聲道:
“倒也當用……”
話音落,烏拉那拉氏這廂臉色是徹底沉了下來,倘府上淪落到一個堂堂側福晉出當首飾,傳出去可不被人給笑話死,便是爺們,臉上等閑也沒個臉面。
這李氏,早前倒是小瞧了她!
知曉自個兒此言必然會惹惱福晉,李氏神色愈發小心了些許。這會兒子也不哭哭啼啼了,反倒一臉殷切的瞧着福晉身旁的弘曦。神色前所未有的慈和:
“三阿哥如今是愈發的出息了,福晉也不想弘曦阿哥出去被人說道。只顧自個兒享樂,丁點兒不管親哥哥死活吧!”
“混說什麽!”提到兒子,烏拉那拉氏眉間一鎖,當即便厲聲道:“弘曦所用,皆是皇阿瑪親手所賜,誰敢亂說些什麽!”
不過話雖如此,烏拉那拉氏神色到底松動了許多。甚至內裏已經在暗暗盤算着府中現銀。
相處這麽些年,李氏哪裏看不出對方的意思,當即便心下一喜:
“福晉仁慈,妹妹這廂也不敢多求,只肖姐姐能顧着些弘昀便好。”至于還在喝奶的弘時,還有年歲見長的大女兒,李氏雖也疼愛,但到底不敢得寸進尺。
然而烏拉那拉氏卻不會如對方這般想當然,無論大小都是庶出子女。既然裝了,如何能這般厚此薄彼。花了銀子,日後還白白落了埋怨。
李氏好似明白對方心中所想,生怕自家弘昀沒了着落,這會兒竟主動上前道:“弘時不過一周歲的小兒,如何用的起這般貴重之物,大格格過些年也要出閣,便是破費了,也用不上幾年。”
此話一出,不說烏拉那拉氏了,便是弘曦也驚訝地看着眼前之人,複又轉頭看了眼還在嬷嬷懷裏抱着的弘時,心下不由為對方默哀了幾秒。
涉及大筆銀錢,烏拉那拉氏到底沒能做下決定,李氏倒也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複又說了一大堆好話,将弘曦兩兄弟誇了又誇,這才施施然抱着兒子離開主院兒。
李氏走後,弘曦這才轉頭看向自家額娘,将早前同阿瑪來往的大筆銀子一一道來。複又傲嬌地仰起腦袋:
“額娘放心,這窗子雖貴了些,咱們府上也是出的起的!”
烏拉那拉氏聽了,倒也未曾多問其他,只點了點眼前的小腦袋,神色半是驕傲半是無奈道:
“你呀!人小鬼大。府上這些雜事兒,哪裏用的着你來操心。”
弘曦嘻嘻一笑,口上應的飛快。心裏卻想着,有空得同那德克哈說道一聲。可不能憑白賺了府中的銀子!這玻璃的成本如何,他心裏可是清楚的很。
便是沒這一遭,關于西院那位二哥哥,他也要同額娘提上一嘴的。當年的好友口中的死一個生一個,他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如今他家大哥已然避過了劫數,同窗這麽久,又是親哥哥,便是心腸再硬,也不能眼瞧着對方出事無動于衷吧。
只不知他這位好友口中的敗家弟弟,到底什麽時候出來。弘曦心裏暗暗想到。
府中另一側,西院內,弘曦方才念叨着的二哥弘昀這會兒得知自家額娘方才去了正房,又是這幅淚跡未幹的模樣,哪裏還猜不出對方的舉動。
登時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額娘,三弟四弟方才還在,您如何……如何能這般做态。”
弘昀垂下頭,只覺臉漲的厲害。
他雖年紀小,卻是實打實讀聖賢書長大的,四爺對府中子嗣又要求嚴格。如何能明白李氏行為如何不妥當。偏生,弘昀心裏也明白,額娘所做種種都是為了他好。旁人如何哂笑都無妨,他卻是萬萬不能心生埋怨的。
要怨只怨他身子不争氣,看着一旁臉色紅潤的四弟,倘他能如四弟般康泰,額娘何苦遭府中人笑話。
想到這裏,弘昀越發覺得透不過氣來。
李氏倒非完全不知事之人,若非如此,也斷然到不得如今這個地步。只自家兒子,又是小小年紀,誰會想那麽多
小孩子到底要臉的緊,大了就明白了,跟顏面比起來,這裏子可重要多了。
當下也混不在意,只一味拉着兒子高興道:
“過些時候咱們弘昀也能用上玻璃窗子了!聽說那白日裏啊,可是亮堂了………”
李氏還在兀自滔滔不絕,弘昀垂着頭,将眼中的淚意硬生生憋了回去。只臉色,愈發蒼白了許多。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2-08 02:41:44~2022-02-09 23:37: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清曦、玉蘭刁迩、婉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