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宅中之妖

芥子城離這裏不遠。

晨霧散去之後,天氣并不很好,一副恹恹欲雨的樣子。

虞長樂“咦”了一聲,道:“那是什麽?”

只見矮矮的城牆下,城門一左一右站着兩只笑眼彎彎的玉石貍貓。

“不知道。”阿藍懶懶散散地蹲在虞長樂肩頭。它對人界新奇事物沒有興趣,“大約是什麽靈器。花裏胡哨的。”

“是貍貓太子。”敖宴道,“能識別出入城的人是否有靈力或邪氣,及其等級。”

虞長樂道:“這你也知道?真厲害。”

敖宴不自在地咳了一下:“我在人界待過不少時間。”

阿苓道:“我覺得古怪。貍貓太子可不便宜,伊棟梁為什麽要設置這東西?”

他說,貍貓太子是琅琊沈氏新研制出的靈器,是家主沈淵渟召集的名匠和東瀛人一起做出來的。

沈淵渟廣招天下名士,胸懷開闊,東瀛人也慕名而來。能想象,若是此物能推廣,那些窮兇極惡的逃亡之人便處境艱難了,百姓平民也能更安全。盡管沈淵渟想在每一個州縣都設立,但因貍貓太子造價高昂,迄今未嘗如願。

“客來了!來客了!”玉貍貓們竟能發出人聲,音如孩童,十分可愛。它們圍聚過來,虞長樂看到其質地是清透的玉白色。

胖胖的造型憨态可掬,一對兒貍貓,大小一般,有半人高,仿佛孩童的玩具被不小心造得太大了。脖子上挂着銀鈴,鼻子也是燦燦的銀色。雕琢頗為精致,一副彎彎眼的笑臉,連胡子都用銀絲拉了出來。

虞長樂手癢地伸手,揪了一下貍貓太子的胡子。

貍貓太子打了個噴嚏。

“這是秘銀打造的,拉不斷。”敖宴道,“我也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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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藍、阿苓:“……”

被扯了胡子的那只貍貓太子擡起爪子,把胡子理了理。兩只貍貓繞着幾人轉了三圈,終于說話了。脆生生的童音再次響起:

“客名號為何?”

三人一一報上名號。

白玉貓爪拍了拍阿苓腰上的佩劍,阿苓直皺眉,一下子退開:“不準碰我的移花!不是之前看過了嗎?怎麽還要看!”

本命靈器對于靈師十分重要,甚少有靈師願意這樣讓人随意檢查的。這柄名叫“移花”的靈劍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秀氣修長,與它的主人一樣華貴非常。

敖宴并未攜帶武器,貍貓太子便繞過他,伸出爪子去摸虞長樂別在腰上的非夷竿,道了聲:“好竿!”

阿苓不服:“它怎麽不誇我好劍?”說完又發覺不對,自己氣得皺眉。

“忘憂竹,蛛王線。好,好!”貍貓太子高興得拍起手來。

虞長樂悄悄對蹲在他肩上的阿藍道:“這破竹竿來頭這麽大嗎?我以為就是師祖随手做的。忘憂竹是什麽?”非夷不用時只是一截竹竿的模樣,用時,線便從竿頭的機關裏露出來,既能當棍子也能當釣竿。

蛛王線他知道,最初師祖贈給他時,上面的線沒幾天就被虞長樂弄斷了。後來妖蛛王才送給了他現在的線。細如毛發,亮如銀絲,柔韌無比,輕易不斷。

“忘憂竹就是你屋子後的那片竹子。”阿藍懶散地甩了甩尾巴。

虞長樂道:“……果然是随手做的。”

這根竿來歷就很随意。

虞夏十一歲的時候,偷了師祖的話本來看,看到那江湖俠士都是仗劍走天涯,便纏着師祖要一把劍。

師祖被纏得煩了,為了防止虞夏第八百次用木劍暗中偷襲他的胡子,他給了虞夏這根非夷竿。

“竹竿籊籊,河水浟浟。相忘為樂,貪餌吞鈎。”當時師祖搖頭晃腦,咂着嘴道,“非夷非惠,聊以忘憂。這非夷竿就送給你了,阿夏,你要好好珍惜。”①

虞夏聽不懂。他還是不滿意,“哪個大俠會用魚竿做武器啊!師祖,給我做一把劍嘛。”

師祖道:“我和你一樣也用魚竿,怎麽不是大俠了?”

師祖喜歡釣魚,自稱“懷璞漁夫”。釣魚最需耐心,虞夏猜師祖是讓他學着靜心靜氣。奈何非夷跟了他八年,他還是随時能上天的樣子。

“請客人們收好,出入芥子城都需此令牌。”

虞長樂從回憶裏回過神來,貍貓太子從口中取出四塊木頭令牌——阿藍也有一塊,銀色的紋路繞出了幾人的姓名,以及入城的年月日。阿藍的那塊寫着“靈寵”。

把牌交給幾人後,玉石貍貓便又一動不動地站在了城門兩旁。

“這邊貍貓太子攔住我們,那頭伊棟梁也就知道了。”阿苓很是煩躁,“媽的連這都要管,這男人怎麽如此龜毛。”

阿藍道:“不止如此。”

“哇?!這大貓還會說話?”阿苓驚道。

雪色大貓從虞長樂肩上站起來,湛藍的眼睛盯着貍貓太子。

白玉貍貓依舊笑意盈盈、精致可愛,但出入芥子城的一切人等都會經由它,而遞到那位到現在還未曾露面的伊城主案上。

“一個茶棚老婦的兒媳生産這種事,城主府都能知曉。他對城內的掌控也極為嚴密。”阿藍繼續道。

敖宴道:“掌控欲很強。”

虞長樂沉思道:“嗯……”

“這也代表不了什麽。”阿藍打個哈欠,又爬了下來,“說不定他只是想做個勤政愛民的好官罷了。”

“……”虞長樂怎麽聽都覺得是諷刺。

阿藍催促:“走了,還看什麽看。”

幾人就此進入芥子城。

城主府,主客廳。

爐煙袅袅,在空中畫出圖像。下仆将茶盞擱在紅木桌上,發出輕輕的一聲脆響。

婢女躬身道:“請客人稍等片刻,我等通報城主。”

“這裏?”敖宴道。

“會客廳裏沒有邪氣。”虞長樂搖搖頭,轉而問道,“你們覺得,可能是什麽在作祟?”

敖宴吐出兩個字:“宅妖。”

阿苓道:“我覺得是宅妖。”

在聽茶棚老婦講到翻新時,虞長樂幾人便有了“宅妖”的猜測。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主客廳——

“喲、呵!喲、呵!”不時有赤膊的工匠擡着木梁穿過主客廳,地板上落了一層灰塵,還有淩亂的腳印。婢女道:“今日是頭一天開工,淩亂了些,還請客人不要介意。”

她好像不太樂意與幾人說話,語氣硬邦邦的。

“不介意。”虞長樂對着她笑道。

宅妖,顧名思義就是宅中之妖。它是最常見的妖怪之一。普通人總以為妖怪和靈門一樣,離自己的生活很遠,殊不知很有可能自己家中就潛藏着一只妖怪。

宅妖多見于人丁興旺的老宅、大宅之中,因人氣聚集而生,以人精氣為食。伊城主府邸自然是興旺之宅。“旺宅”,這是第一個符合的點。

因人口多,每個人被吸走的氣幾可忽略不計,從這個角度來說,宅妖大體是無害的。它們偏愛零碎的小玩意兒,所以家中不見的襪子、針線,有可能便是被宅妖偷了去。

有些民間故事認為宅妖能旺宅,有一定道理。因為本身只有旺宅裏才能興宅妖,而宅妖也會反過來保護自己的居所和居所裏的食物來源:“人”。是以甚少聽到宅妖作亂的傳聞。

虞長樂向婢女問道:“伊城主是否身體健康?氣運可好?”

他生得好看,桃花眼望向誰都是專注而含情的樣子。婢女紅了臉,語氣也不那麽冷硬了:“是。氣運……我不好妄言,但據說城主官運亨通,出門在外也能逢兇化吉。”

氣運好,“護主”,這就是第二個符合的點了。

“官運亨通,會不懂待客之道?”敖宴只呷了一口茶,便把它潑進了桌上的花盆裏。“難喝至極。”

婢女面露尴尬。

宅妖對住宅有極高的要求和依戀,所以它們少有的作祟的時候就是在住宅損壞或翻新改造的時候。原本的格局被改變,居住之地被破壞,自然會心生不滿,因而作祟。

這是第三個符合的點,“鬧鬼”。

“姐姐,我聽說城主家鬧鬼,”虞長樂湊過去,笑着悄悄問婢女,“能不能給我講講是怎麽回事?”他手暗中一拂,揮去了婢女身上的邪氣。

婢女遲疑了一下,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小郎君,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總有花瓶半夜莫名其妙地碎掉、門窗無風時也會嘩啦啦地亂動。這種,怎麽會是鬧鬼呢?我們城主可煩這樣瞎說的了。”

宅妖到底是親人的妖怪,它們就算心生惡念也不會出重手,多半以警告為主。

“無害”,是其四符合的點。至此,幾乎全部吻合。

虞長樂想了想,忽然道:“姐姐,伊城主很讨厭靈師嗎?”

看婢女神色,他就明白了。虞長樂沒見過多少人,卻對別人的情緒非常敏感。婢女起先的冷淡不像是因為這件事,而是對他們本身便抱有不喜,虞長樂便猜這是城主的意思。

“城主……早年也想過當靈師。”婢女隐晦地道。

虞長樂笑着說:“伊城主有些小氣。”他只評價,并未帶情緒,婢女卻臉一紅。

阿苓哼了一聲:“還觊觎我的風邪鈴!”

“城主并不是這樣的……”婢女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城主府有許多老仆役,都可證明伊城主從前脾氣是很好的。”

虞長樂道:“從前?”

“但……自從三年前小姐,也就是城主的親妹去世後,城主脾氣便改變了許多。”

這是別人的家事了,虞長樂雖好奇心重,但也不願讓別人說不想說的事,“姐姐……”

“沒關系,這并不是什麽密辛,只是提起來有些傷心罷了。”婢女搖搖頭,這小郎君有一種莫名的、讓人信任的氣質,讓她願意親近。

“小姐是城主同父同母的親妹,與城主十分親近,二人關系極好。小姐愛花,那時城主就算在外求學,也每隔一日就要派人将鮮花送到小姐案頭。

“城主身體強健,小姐卻是柔弱多病,常年纏綿病榻,終于在三年前……去了。自那以後,城主就性情大變了。”婢女道。

三人俱是沉默了一瞬。婢女神色悵然,虞長樂道:“原來如此。姐姐,不要難過啦。”

婢女臉頰微紅:“謝謝公子寬慰。”

正說着話,腳步聲響起,婢女忙轉過身行禮道:

“城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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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竹竿籊籊(tì),河水浟浟(yóu)。出自《答孫緬歌》,傳聞是一個隐逸的漁夫所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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