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陣成幻出
虞長樂屏住呼吸,向陰影裏邁了一步。幾乎是同一瞬間,那人也說話了。
“誰?!”
虞長樂因這熟悉的聲音愣了一下,道:“阿苓?”
“……”黑暗中,矮些的影子開口道,“虞公子?”
阿苓點燃了燃燈符,白焰照出了他的面容。他有些無語,走上前确認了确實是虞長樂,才道:“怎麽是你?你怎麽也來了。”
“那你是來做什麽的?”虞長樂反問道。他觀察了一下,只見阿苓換了一套夜行衣,但那暗紋彰顯着它的昂貴。難為他大半夜溜出來還記得換衣服,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
阿苓沒來得及答,就又聽到了一道涼涼的聲音:“這裏倒是很熱鬧。”
是敖宴的聲音。
虞長樂、阿苓:“…………”好了,這下全都湊齊了。
敖宴并未束發,随意地披着深藍外袍,敞開的中衣領口露出了鎖骨與形狀優美的肌肉。只是他臉色并不好,紫藍的眸子裏盡是不耐煩。
“你發現我走啦?哈哈哈……”虞長樂虛弱道,“怎麽發現的?”
“還能怎麽發現?當然是聽到的。”敖宴黑着臉道。
“我錯了!”虞長樂晃他的手臂,“敖宴?宴宴?澤流殿下?二殿下——”他至今幹了那麽多壞事還沒被師祖和阿藍打死,就在及時服軟和撒嬌賣癡。
敖宴臉色緩和,揉了揉額角把黏在他手臂上的虞長樂推出去:“賣乖!算了。是我近來本就睡眠差,與你無關。他呢?又是來幹什麽的?”
“我是想看看,鬧鬼是不是這伊小姐……”阿苓說到一半看到虞長樂眼中的訝色,提高了語調,“這麽驚訝做什麽?難道你不是這麽想的?”
人死前若心有不甘,就有可能化為厲鬼。怨氣越大,邪氣越重。伊小姐是纏綿病榻、不治而亡,猜她死前心有戾氣是正常的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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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鬼陰氣最重,伊小姐又是女子,若真化作了鬼,只要稍施加以符咒便很有可能有月的深夜顯形。顯形的地點當然也就是她死去的這間屋子。
虞長樂卻笑了下,道:“伊小姐不會化為厲鬼的。”
他又放了幾張燃燈符,符紙漂浮到空中,幻化成了幾盞小小的燈籠,散到了房間各處。如同飛舞的蝴蝶,灑下如星的細碎光點。
“因為她是個很好的人。”虞長樂輕聲重複了一遍白天的話。
敖宴聞言,沉默了片刻,問道:“你眼中的這間屋子,是什麽樣?”
燃燈符栖在虞長樂身旁,點亮了他的眼瞳。霜冷的月華彙聚在他眼中,倒映出了另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鏡前的胭脂盒裏躺着一個半透明的小人兒,睡的正香,身上蓋着一片柔軟的紅色花瓣;床簾下的銀香薰球呼吸般散着淺淺的靈氣;以及這扇屏風,都讓虞長樂覺得親切。
“這裏有伊小姐的器靈。”他看向手中的胭脂盒。
這間屋子裏充斥着的,是不能看見、卻能感知到的東西,玄奧而無聲地在虞長樂腦海中交織出了伊小姐的氣息。
常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雖是誇張的寫法,卻也體現出靈師對周圍事物的影響。尤其是靈師的貼身武器和靈器,是最易生出懵懂的靈智的,就如同虞長樂手制的堪輿鈴。
伊棟梁身體康健卻天資平平,沒想到他的親妹妹身體孱弱卻天資奇絕,真是造化弄人。伊小姐不是靈師,可她的溫柔和天生的靈氣卻也将這間她待了二十幾年的屋子影響了,将這些本就精工細作打造出的器物化出了器靈。
甚至死後三年靈氣都未曾完全散絕。
“這麽神奇?我怎麽什麽都看不出。”阿苓舉着胭脂盒左看右看,沒看出什麽特別來。
虞長樂道:“嗯。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但我覺得伊小姐是不會化為厲鬼的。”身有靈氣的人很難化為鬼。
“那我的移花有劍靈嗎?”阿苓期待道。
“沒有。”虞長樂很是幹脆。
“好吧……”阿苓遺憾地放下了胭脂盒,“有器靈,所以呢?既然與我不同,那你是想來幹什麽?”
“有一種冷門的法術能問器靈。”敖宴也走上前,掂了掂那胭脂盒,“可惜,看樣子是失敗了。”
虞長樂不好意思地:“是啊,這器靈還未生全靈智呢。”畢竟伊小姐是個未經過開蒙的普通人,縱然天賦卓絕,影響也始終有限。
這間屋子裏的三個有器靈之資的器物,只有這一個胭脂盒靈智較全,但也在沉睡之中,十分虛弱,看樣子再過幾年,就徹底會回歸為一個普通器物了。
夜涼如水,一陣夜風從門縫裏溜了進來,虞長樂只穿了一身單薄的中衣,感覺出寒意來。他不由得搓了搓胳膊,“阿嚏!”
敖宴乜他一眼道:“怎麽不給你凍死。”說着卻把外袍脫了下來,丢到了虞長樂身上。
“你一直都這麽口是心非嗎?”虞長樂笑道,從藍衣裏鑽出頭來。他縮手縮腳地套上了敖宴的外袍,嘆了一口氣,“你好暖和呀。”
“屁。我是怕你凍出病來影響我。”敖宴道。
阿苓道:“器靈沒用,所以就沒辦法了嗎?”
“或許還能再試試召喚陣,看能不能把這周圍的非人之物找過來問問。”虞長樂甩甩袖子,轉了個圈。他比敖宴矮,衣服肩膀松松垮垮的,下擺像裙子。
“……”阿苓道,“為什麽就非要和非人之物杠上……”
虞長樂哈哈道:“習慣了。我直覺這件事情就要問非人之物才能弄清楚。”
目前宅妖的顯形陣要等幾天才能有效果,而伊棟梁那裏又問不出什麽來。正好三人都在半夜聚在一起,可謂十分湊巧,不如就借此機會試一試召喚陣。
阿苓打了個寒噤,嘀咕道:“你行不行啊?誰知道召喚陣會召喚出什麽東西,是妖是鬼。”
召喚陣并非特定召喚某樣東西,用虞長樂的理解來看,這個陣就是問問方圓幾裏的非人之物:在嗎?有沒有空?能不能過來幫我個忙啊?
普通靈師召多半是落空的,要是倒了大黴也可能召喚出個難纏的惡鬼來。只有虞長樂才會沒事的時候用這個來玩兒。
“我畫陣了啊。”虞長樂退開幾步,空出一塊地面來。
“等等等等!”阿苓連忙捂住眼睛背過身,“好了,你可以畫了。”
虞長樂:“……”
他就着月光,指尖凝出靈力,在地上開始龍飛鳳舞。陣在他指尖逐漸完成,如星河彙入了陣法之中,又如平地生花。
敖宴的視線卻從陣法移到了虞長樂身上,光芒在他眼中,嘴角帶笑,衣袂翩飛,說不出的潇灑肆意,比這陣法還要耀眼。
方寸之地,迅速地出現了一個繁複的圖騰。虞長樂站起來,最後一劃落在空中:“喚!”
阿苓心裏怕得要死,嚴陣以待,感覺到背後一陣風,露出指縫看到靈光大盛,忙道:“好了沒?召喚出來沒?是什麽?”
回答他的卻是一陣沉默。虞長樂目光一凝。
半晌,敖宴才輕輕地哼了一聲,語氣略顯古怪:“成功了。”
“……草。”阿苓低聲罵了句娘,“不許吓我!到底是什麽?”
虞長樂斟酌了下用詞,道:“是個……年輕姑娘。”
阿苓松了口氣,放松地轉過身——
“啊啊啊!!!”
确實是個年輕姑娘沒錯。
只是這姑娘面容委實有些慘不忍睹。她雙眼處被什麽銳利的東西粗暴地挖出,皮肉外翻,可見眉骨,空洞洞的眼窩處兩行黑血流下,烏紫的嘴唇裏也淌出一行血。脖頸也橫着一道傷口,幾乎把少女纖細的脖頸折斷了。
血跡把少女的白衣都沾濕了,尤為可怖。更詭異的是,她腳上還套着沉重的鐐铐。
阿苓吓得魂不附體,汗毛倒豎,總算想起來現在是在偷偷作案。他捂住嘴低聲而抓狂地道:“這他媽用年輕姑娘來形容??!你你你——你莫不是有什麽詭異的嗜好?!”
平心而論,這位少女活着時應當無論如何都說不上醜陋,腰肢纖細,皮膚白皙,五官秀美。但這些都被她猙獰的傷口破壞了。
月光下,白衣的少女鬼魂靜靜地懸立在召喚陣中,黏稠的血跡從她赤/裸的腳踝緩慢滴下,又消失在空氣中。
這場景當真詭異至極。
但看着少女已經被破壞的面容,虞長樂卻感覺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傷。這少女的鬼魂極度虛弱,月光甚至能透過她的形體,身上也沒有半點邪氣。
她穿着寝衣,頭發也未梳起。虞長樂道:“看樣子,她是在睡覺時……”被殺死的。
“接下來幹什麽?問話嗎?”阿苓好容易恢複過來,伸長脖子別過臉道,“呃……問她伊府鬧鬼是什麽原因?你好?”
少女安安靜靜的,阿苓聽不到回應:“她是傻了嗎?”
“不太像……”虞長樂皺眉,覺得有些違和,忽然走入了陣法中站到了那少女面前,輕輕擡起了少女的下巴。
阿苓餘光瞟到,險些噎死:“你!?”
卻見虞長樂微一用力,使少女張開口。露出的口腔裏,舌根是一個斷面,顯然是被什麽東西利落地斬斷了。血從傷口處湧出。
“嘔……”阿苓再也忍不住了,彎腰沖到門外去吐了個天昏地暗。
虞長樂蹲下來,看到那副腳铐上繪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鎮魂咒。
殺死她的人讓她斷舌瞎眼還不夠,還要讓她的魂魄永遠沉淪,神智盡失,不得作祟,連厲鬼都化不了,怪不得被如此對待也不生戾氣!
這殘忍度不亞于酷刑,這少女到底是誰?誰與她有這麽大的仇?
阿苓半死不活地扶着牆進來,氣息奄奄地罵:“媽……媽的,我就說那個伊……伊棟梁有問題!他治下出了這種案子,他怎麽可能不知道?!虧他還在我家修過學!”
鎮魂咒不管在哪個世家都有嚴厲的規定,只允許用于窮兇極惡、殺害過無辜之人的厲鬼,私自使用鎮魂咒是絕對不允許的。
“這是什麽?”敖宴沒有被吓到,他觀察着少女的穿着打扮,伸手指了指她白衣裏露出的一截項鏈。
“抱歉了。”虞長樂低低地道了一聲,把那項鏈輕輕抽了出來。
那是只金燦燦的長命鎖,鏈子以寶石穿起,一看便知造價不菲。這金鎖是少女身上唯一可以表明身份的東西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他翻過金鎖,只見後頭刻着三個字。
“唔——”看到這三個字的阿苓胃裏一酸,又沖出去吐了。
一股寒氣猛地從虞長樂背後竄起,他喉嚨像被什麽人扼住了一般,只覺冰涼徹骨。
銀華鍍在那三個字上,清晰無比:
伊蘭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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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了個新封面0v0宴宴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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