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點魂尋跡
“這應當就是伊棟梁之妹的名字了。”敖宴道。
虞長樂喃喃道:“可是,這怎麽可能?她不是病死的嗎?”他看着這死相凄慘的少女,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他沒有因懼怕慘狀而後退,卻因“伊蘭舟”這個名字背後所代表的可能性悚然了。
如果這真的是伊棟梁的妹妹,那麽……而殺了她的,是誰?
是,她的親哥哥嗎?
敖宴手捏了下虞長樂的肩膀,輕聲道:“伊棟梁與之脫不了幹系。”
被他一撐,虞長樂竟奇異地冷靜下來了。他裹緊外袍,腦中的混亂散去,道:“這少女……養靈匣,對,将她安放到養靈匣中去。”
人死後還有一段靈氣留着,也許休養之後,能恢複一定的清明。
虞長樂咽了下口水,喉嚨卻依舊幹澀無比。他對門口的阿苓道:“你有養靈匣嗎?”
“誰……誰出門還帶那東西!”阿苓腿肚子都軟了,他扒着門框,恨不得随時溜走,“我真是他媽的……他媽的怎麽會遇到這種事!”
本以為只是普通的宅妖案,牽扯出了這麽一樁密辛;
盡管如此,卻也難以解釋“鬧鬼”是什麽原因——這終歸只是一段幻象。亦是不能開口告訴他們到底發現了什麽。
看似發現了重要的線索,可關鍵處還是在重重迷霧之中。令人頭痛。
虞長樂目光觸及那只胭脂盒。“沒辦法,只能用這個代替了。”他說着,蹲下|身,又道,“有刀嗎?”
阿苓摸出一把小刀顫巍巍地遞給他:“你要幹嘛?”
敖宴蹙了下眉,看到虞長樂伸出手腕,幹脆地一刀割開了小臂。白皙的皮膚猶如裂帛,出現了一線細細的血口,接着慢慢擴大,滴落在胭脂盒裏。
Advertisement
“以血養靈,你也太猛了……”阿苓不由咂舌。靈師血液中都含有靈氣,養人魂用人血最适宜,在場只有阿苓和虞長樂是人。
血染紅了他的手指,胭脂浸了他的血,更顯出濕潤殷紅的色澤來。疼痛後知後覺地漫上來,虞長樂眨了下眼,好似還對自己毫不猶豫的行為有些茫然,心中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又要被阿藍罵了。
小小的胭脂盒,卻盛下了與它大小不相符的血。紅色凝聚成塊,胭脂盒仿佛新添了胭脂一般。它本就是半個靈器,添了靈師血後便可暫時充作養靈匣。
虞長樂托住胭脂盒,單膝跪地,對那少女低柔地道:“請。”
伊蘭舟的幻象晃了一下,木木地一步一步向胭脂盒走來,每一步都縮小一圈,最後變成了一個拇指大的光圈,被收入了胭脂盒中。地上的召喚陣也逐漸消失了。
虞長樂把那胭脂盒貼着胸口收好,本想随便用布條紮一紮傷口,卻有一只手輕柔卻不容拒絕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敖宴拎起他的手腕,在虞長樂疑惑的視線裏低下頭,輕輕地親吻了一下他的傷口。
虞長樂:“!”他條件反射就想抽手,卻被緊緊握住。
“龍涎宜于治傷。”敖宴擡眼看他,仿佛在說“你是白癡嗎?”。又垂下睫毛,往下吻過那道細長的傷口,它便快速愈合起來。
“哈哈,原來如此,我第一次知道,長見識了哈哈哈……”虞長樂感覺自己臉頰逐漸升溫,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臉紅,胡亂道,“有點癢……”
阿苓不知為何覺得自己有點多餘:“……是嗎,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呢。呵呵。”
傷口不深,皮膚很快就光潔如初。
虞長樂思前想後,覺得自己不自在是因為從前從未這樣與人親密接觸過。話本裏還說人間的好友之間會“抵足而眠”呢,何況只是治傷。
朋友……原來朋友是這樣的啊。虞長樂原本頹冷的心底忽然像開了朵小花,嘴角翹了起來:“謝謝你呀。”
敖宴道:“你救了我,萬一傷口染了怨氣死了怎麽辦。”
“好好好,我們二殿下最冷酷無情了。”虞長樂道,“我們走吧,明天在伊棟梁面前還是找宅妖,暗中再調查線索。你們覺得如何?”
他偷眼看敖宴,本以為按他的性格會反對,說“這麽墨跡做什麽?抓住伊棟梁直接逼問出來就行了”。這樣雖也能起到一定作用,但虞長樂覺得未必能知道真相。他雖不谙世事,卻也不傻,知道這種事不是證據無可辯駁地擺在眼前,沒人會承認的。
但敖宴卻只打了個哈欠,一副十分困倦的樣子,并不表态。月光下,他神情恹恹,膚色冷白。
“行。”阿苓道,“最好明天就查出來,這伊府我真的一點都不想多待了!”
門外,月亮已經落到天際,天光初蒙。虞長樂回到房間之後又拿了複原符把門鎖恢複如初,這才躺回了床上。
在碧落山時,虞長樂幾乎都是倒頭就睡,從沒有嘗過這樣的滋味。但剛剛,陣中血跡斑斑的女孩多少還是影響了他,他罕見的失眠了。
躺了好一會兒,他問:“伊棟梁和伊蘭舟,不是兄妹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盯着暗淡光線裏飛舞的塵埃。
虞長樂從來孤身一人,沒有兄弟姐妹。可他有妖怪朋友,師祖懷璞老人教過他,很好很好的朋友就可以叫“情同手足”——那,手足不應該是很親密的關系麽?怎麽還會互相殘殺呢?
半晌,屋子裏響起敖宴的聲音:“人,是很複雜的。妖怪也一樣。快睡吧。”
“好。”虞長樂翻了個身,朝着敖宴的方向閉上了眼。
迷蒙中,他摸了摸胸口的胭脂盒,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麽總有妖怪說“人是很壞的東西”了。這一月以來他看見的溫和人間,好似被一柄薄而利的刀挑開了一個缺口,露出了血腥尖銳的刀尖。
“仙客住得可還習慣?”
正午,主客廳。
伊棟梁坐在上首,向底下的虞長樂和阿苓客氣道。
一片沉默。小茗露出了焦急的神色,阿藍看不下去,爪子拍了下虞長樂,對他道:“你昨晚和那混世魔王的龍二太子幹什麽了?”
“嗯……嗯?沒幹什麽!”虞長樂猛一擡頭。他困得要死,在這兒點了半天的頭了。可伊棟梁要盡待客之道,特意等到了午飯後才提出了要在宅妖現形前的這幾日帶他們游覽上宛風光。
可惜幾人并不領情,虞長樂想,要不是被喊出來他現在還四仰八叉睡的正香呢。
小茗小聲道:“城主在問……”
阿苓哼道:“勉勉強強。”他只想說游覽個屁的風光,但若不答應,未免伊棟梁會起疑心。
倒是敖宴,虞長樂今早拉了半天,他直接煩了,裝聽不到。
氣氛有些凝滞。伊棟梁似乎也覺得自己問的不是時候,轉而道:“仙客覺得,引仙客游覽的人選……”他身為城主,自然不可能親力親為。
虞長樂這句聽清了,道:“茗姐姐可以嗎?”
伊棟梁撫了撫下巴,“你是說小茗?”他左右看看少年和少女,眼中露出些許暧昧之色,“若小仙客想,就讓她跟着你吧,也算結了一段仙緣。”
阿苓道:“哈?他和敖公子……”起了個頭又覺得不對,虞長樂和敖宴能有什麽?他默默想,自己為何思維變得如此古怪?
“……是,城主。”小茗耳根都紅了,低低應了一聲。
虞長樂:“?”他聽得出不對,卻不明白這其中的含義。
“茗姐姐,那就拜托你今天帶着我了。”虞長樂只暗自慶幸能避免和伊棟梁見面——他做不到在胸口還藏着伊蘭舟的胭脂盒的情況下,對伊棟梁神色如常。
“他用不着。”
忽然,門外一道聲音淡淡道。
“你起來了!”虞長樂轉過頭,一下子高興起來,卻見敖宴有些不太對勁。
青年面容依舊俊美無雙,脊背筆直,站在那兒就是一股渾然天成的矜驕。但他的嘴唇卻有些蒼白,只一抹血色淺淡地橫在唇間。
一瞬間,虞長樂竟不知怎的想起昨夜那個輕吻落在手臂上時,柔軟的觸感。
敖宴走進來時,虞長樂又覺得那好像是錯覺。他臉色是不太好,充斥着一種“擾我睡覺者死”的煩躁感,但總體并無大礙的樣子。
“她只需要做好向導就行,其他用不着你操心。”敖宴毫不客氣地對伊棟梁道。
伊棟梁被刺了一下,只得道:“某還有些事務要處理。小茗,客人就交給你了。”
“虞公子,這裏就是芥子城的邦墓了。”
正午已過,城外郊區的這一片墳地荒涼無人煙,新新舊舊的墓碑淩亂地排列着,有些還能照見人影,有些已殘破不堪了。天光不明,隐約可見墓地裏漂浮着森森的磷火。
靈修世家不講究風光大葬,靈師死後以靈焰焚燒,骨灰歸于家宅祠堂。妖物死後便身形凋散,更談不上墓葬了。
而普通人的墓,虞長樂是第一次看見。阿藍在路上已經聽他用傳音說過昨晚的事,此時也跟着他們出來了。
小茗一身男裝出行,容色俏麗。她在幾人後面不敢上前,面對這麽多墳墓臉色有些發白。雖不明白為何虞長樂只提出要去墳地,卻也還是帶着幾人來了。
“謝謝姐姐。”虞長樂安慰地對她笑笑。小茗的耳朵又紅了。
墓地陰氣最重,對于靈體最适宜安養。虞長樂正想着,胸口的胭脂盒忽然顫動起來,好似掙紮着想要跳出來。他一怔,看了敖宴一眼,後者微微點了下頭。
“茗姐姐!”虞長樂喚了一聲,小茗含笑望向他,“什……”卻突然身形軟了下來。
敖宴把手從她的脖子後移開,将她平放到地上。阿苓唏噓地:“我怎麽覺得你們這麽熟練?”
阿藍道:“他們兩個臭味相投,當然默契。”
虞長樂歉然地對昏睡過去的小茗道:“抱歉了,姐姐。”
胭脂盒蹦了出來,打了幾個轉,仿佛在進食一般開開合合。終于,它停止了顫動,盒子一開,伊蘭舟的光圈跳了出來,一呼一吸般地變大。
然而她張開口,卻只有斷舌,喉嚨裏發出了幾個氣音。
阿苓有些不忍落了,道:“她是想做什麽?”
“也許是在想告訴我們,她的屍體所在。”虞長樂道。
少女腳铐上的鎮邪咒閃動了幾下,她便又虛弱了下去,縮小了一圈。虞長樂心中震動,被鎮邪咒鎮壓的神識,每恢複一分清明都是痛苦萬分、如入岩漿地獄,這少女卻依舊沒有放棄。
她的雙眼中流出兩行血淚來,忽然顫抖着伸手一指——
※※※※※※※※※※※※※※※※※※※※
夏夏:我尋思這真是偉大的友誼。
糯米最近養成了一個新習慣。在我電腦後面伏擊我的手,以及窩在後面睡覺,睡醒了再次伏擊我的手。(夜光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