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渡魂止息
夜空下亂爆的靈光終于止息下來,放眼望去,大半個伊府已成廢墟。
虞長樂才發現這晚的月亮也很圓。夜風吹過,他感覺到一絲涼意,脫力地長舒一口氣,癱坐在地。
阿苓搓搓臉,該為蹲姿用樹枝戳戳育蛇:“就是這麽個小東西?”育蛇被樹枝戳來弄去,想跑又跑不了。
虞長樂問敖宴道:“我們……?”這條蛇身上已經沒有邪氣了。
他想起那個夢,覺得這條育蛇畢竟也是被人捉了去、改造成這樣的,還封印在匣子裏這麽多年,若是殺了好像也不太好。
“算了。”敖宴沙啞道,也蹲坐下來。
阿苓松了樹枝,巴蛇立刻逃了。
虞長樂彎起嘴角,心想這位二殿下也不是那麽暴戾的。敖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道:“我只是心情好,放他一馬罷了。”
虞長樂自己坐得随意,看敖宴矜貴的坐姿挑了挑眉,左手一攬,敖宴頭撞到了他肩上,“你沒事了吧?到底怎麽回事?”
“……”敖宴打開他的手,“我能有什麽事?”
虞長樂道:“好吧,我等到你願意對我說的時候。”
“有事的是你!”阿藍變為比白狼小一號的貓,跳到虞長樂頭上,“你……”它顧忌着什麽的樣子,改口,“接下來你都給我待着,不許亂闖!”
“哎!”虞長樂被撲了滿臉,把貓從臉上扯下來,“我能有什麽事,哈哈哈……”他笑得有點心虛。
突然爆發力量,确實很奇怪,就好像體內有什麽東西要蘇醒一般。虞長樂的右手幾乎不能動彈了。
不過,這對自己好像也沒什麽壞處,虞長樂說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忽略了阿藍的臉色,爬起來做個鬼臉,“阿藍,你現在特別像個吹胡子瞪眼的老頑固。”
敖宴望了虞長樂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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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藍……阿藍胡子都氣得翹起來了。它盤成一團,冷冷道:“随意你。我只是受故人之托,保你安全而已。其餘的別來煩我。”
虞長樂知道,阿藍和師祖是不一樣的。碧落山時,最常陪伴虞長樂的并不是阿藍,它只是偶爾來做客而已。做客也和別的妖怪不一樣,回答他的問題時從來不笑,語氣冷森,看他的眼神也很挑剔。
師祖介紹說,這是世上唯二的染蒼。染蒼染黃,一雄一雌,集天地之靈氣而生,活的年歲漫長到虞長樂難以想象。不管是活物還是物件,變化皆不在話下;唯一不能變的,只有人。
這麽厲害的大妖怪,卻在他下山時說要護他周全。虞長樂問它,它也只說是“受故人之托”。他猜這故人可能是師祖懷璞老人。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啦,阿藍藍!”虞長樂撲過去使勁用臉蹭阿藍的肚皮,在它黑臉之前跳起來跑了。
他笑嘻嘻地跑了一段,彎腰把胭脂盒撿了起來。裏頭夢舟的魂魄蜷縮着,似在安睡。他像撿破爛一樣把鐵匣子也丢到背簍裏,準備回去研究一下。
敖宴走過來,踢了腳伊棟梁面相猙獰的屍體,道:“燒了?”
虞長樂道:“送給當地世家?”
“啊!還有這東西。”阿苓捂住頭,痛苦道,“要寫好長的文書才能向我……向鎮守世家說清楚這件事吧。死了還麻煩我,真煩!”
他嫌惡地丢出一個乾坤袋,把屍體收了進去。虞長樂猜他也不願意拿,撿起乾坤袋又丢進了蔑簍。
戰鬥沒花多長時間,清理被他們破壞的戰場卻花了很久。虞長樂在祖宅正屋、對應着現伊府伊蘭舟屋子的地方找到了邪蠱。
他從蠱上揭下了鎮魂符,還給阿苓。蠱中那魂魄比夢舟還虛弱。伊蘭舟的身體早已因邪術消散,靈魂沒有居所,卻又不願入輪回,大部分時間也不得自主。作為全陣的陣眼,被囚禁于此三年,又飄出去警示伊府的人,幾乎快消散了。
阿苓小聲道:“這什麽人啊,換我早就變厲鬼去殺人了。”話雖如此,他還是制止了又欲劃開手臂的虞長樂。
“這次換我來。”他把血滴入胭脂盒中,強調道,“我不需要龍涎治傷。”
敖宴道:“本來也沒想給你。”
阿苓:“……”這什麽人啊!
天空已經破曉,一縷陽光從雲層裏漏了出來,黎明初現。虞長樂擡眼,笑道:“天亮了。”
第二日,黃昏。
古語說,日夜相交,逢魔時刻。日落夜升之時,其實也最适合超度亡靈。
一個白天,虞長樂睡了個天昏地暗。芥子城和臨近地區的上級應該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事件中心的幾人卻已經離開了城主府,阿苓是這樣說的:“趁他們不注意,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虞長樂幾人帶着胭脂盒回到了伊氏祖宅,阿藍犯懶留在了客棧裏。
廢墟中還有許多血跡,昭示着夜晚的一場惡戰。胭脂盒中,伊蘭舟的魂魄飄了出來。
她與虞長樂在記憶中看到的相差無幾,眉目還是溫柔安靜的,只是魂體是半透明的。阿苓道:“伊小姐好。”
“我都看到了,多謝各位,多謝小公子的血,我才能顯形。”伊蘭舟微笑,神色有幾分悲傷和悵惘,“我在胭脂盒中與夢舟見過一面,她就沉睡過去了。不知黃泉路上,能不能再見。”
虞長樂輕聲道:“一定能的。”
“善惡有報,人世無常。只是苦了這孩子,如果我來生能還就好了。”伊蘭舟擦擦眼角,微笑道,“虞公子可有事要問我?蘭舟必知無不言。”
“伊小姐。”虞長樂取出鐵匣子道,“你可知這是誰丢在這裏的?”
育蛇是一種很罕見的蛇妖,在一些古籍中有記載。
這種妖怪比較特殊,和染蒼染黃一般是天地孕育的,并不是像其餘鳥獸一樣修煉成妖;但是又與龍族這類天靈妖不太一樣,也不如阿藍這樣占據妖怪三等中的頂尖地位。
它其實是低等的妖怪,靈力較微弱,且很難生出神智來。人類的某些記載裏會說它是兇獸,其實不然。
虞長樂五感和直覺都比常人靈敏得多,能接受到這條育蛇的邪氣而做夢,說明這條育蛇已經有些許靈智了,或許這才是煉制者選擇它的原因。
這樣一種邪法,整個世間從未出現過,離奇而兇戾。制作這個封印鐵匣的人必然實力高強。
伊蘭舟道:“我看見那是個跛腳、瞎了一只眼的道人。”
她說話輕聲細語,并沒有多少害怕,“那位道長似乎也只是匆匆路過此處,卻看到了我,也看到了祖宅底下的陣法。”
能看出伊蘭舟和這座陣法,這位道人實力深不可測。
“他笑了幾聲,道,‘我這裏恰好有一物可助你。到時候整個伊府都會翻了天,你也能掙脫出來。’然後就把這個貼匣子抛到了院子裏。”
虞長樂道:“也太随意了……道人有說這是他制作的嗎?”
伊蘭舟回憶了一下,肯定道:“并未。他只說是偶然得到。”
并不一定是偶然,只是不願意說罷了。虞長樂問:“還有什麽線索嗎?”
伊蘭舟歉然道:“沒有了。”
晚風吹拂,敖宴看了眼天際道:“開始吧。”
阿苓道:“超度只有我……只有我家族中幾個長老會,虞公子可以嗎?之前試過嗎?”
虞長樂沉吟,然後道:“師祖教過我,雖然沒試過,但我覺得可以。”
阿苓:“……”
“魂栖歸息,淡然止意,明鏡之水,無塵之風……”
虞長樂一字一句地念着往生咒,少年清澈的低吟在黃昏中飄蕩。他垂眸,張開手,白袖如蝶翼。無數發着光的塵埃從土地中冒出,血跡變成了熒熒的花朵,開在廢墟上。阿苓不由睜大了眼睛,心中懷疑頓消。
這幅畫面,真如神跡一般。
伊蘭舟抱着胭脂盒,身形漸漸透明,露出金色的斑斑點點的痕跡,如同一張在火中漸漸消散的宣紙。那些金色的光點漏出來,如同螢火飛向的天空。
敖宴坐在未坍圮的屋頂上,沉默地注視着,想,這少年是個天才,不知道這一點的只有他自己。
“惶惶不讓,蒼蒼彷徨,茫茫不慌,冥冥悠康……號黃泉之奈何……諸魂寂靜。”①
最後一點星塵消散在空中,伊蘭舟的聲音自天空中傳來:“公子,再見了。”
安魂往生咒是最清正的咒語之一,人修和妖修聽了都會感覺十分平和。敖宴感到自己如同徜徉在溫暖的洋流中,柔和的水流摩挲過片片鱗甲,腳下是無丈淵薮,頭頂是灑滿陽光的粼粼海面。
睡過去吧,好好養傷。你已經很累了。
想象中的聲音十分溫和,像是……像誰?
他來不及想,便順從了這聲音的召喚。喧嚣蝴蝶般離他而去。
虞長樂念完咒,睜開眼睛,就看見敖宴倒在了屋頂上,夕陽把他的臉頰映成了暖色。“敖宴?!”他脫口喊道。
藍衣青年身上缭繞着藍光,阿苓驚吓不小:“他媽的?你不會也把他的魂魄給念轉生了吧!?”
生魂不會受往生咒影響,阿苓是純粹胡言亂語,但虞長樂也心生緊張:“不會吧!”
二人趕忙奔過去,藍光驟然刺目,虞長樂不由用手擋住了眼睛。
藍光消散,二人睜開眼睛。
虞長樂:“…………”
阿苓崩潰道:“什麽玩意兒……怎麽回事!”
原本二十來歲的藍衣青年消失不見了,虞長樂眼前的小少年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身上的藍衣也一同變小了。變小後的臉上還帶着點嬰兒肥,仔細看,臉頰上還覆着一層被落日染得毛茸茸的小絨毛。
他睡得很沉,偏偏還是一臉冷肅的表情。
更矚目的是,小少年額頭上生着兩只藍盈盈的龍角,又短又圓,頂端開着兩個小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