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停雲止流
最先逃出秘境的,自然是敖宴和虞夏。
從不知道哪個缺口出來, 二人栽到了雪地裏。虞長樂在雪裏翻了個身, 喊道:“終于涼快了!我從沒看雪這麽親切過!”
敖宴把他拉起來,喝道:“你想先中火毒再傷寒嗎??”
虞長樂哈哈大笑。
“這是哪兒?”虞長樂環視四顧, “我們不會亂闖進沈家的後山了吧?”
這裏顯然不是他們入火澤秘境的地方。秘境裏的天崩地裂, 絲毫沒有影響到岱山的寧靜。雪花靜悄悄地落下,四周是銀裝素裹的山, 沒有一座建築,白茫茫的一片, 看不出身處何方。
虞長樂眼尖, 看到最近的山頂處有靈雲,便道:“去那看看。”
敖宴看他一眼,攬過虞長樂的腰就要飛躍過去。虞長樂忙道:“等等,我試試禦劍而飛!”
他拿出那把原本釘住畢方鳥的劍,帶着撿漏拾荒的喜悅, 歪歪扭扭地往上飛。
敖宴:“……”
“我也有劍了!哈哈哈哈哈!”虞長樂飛得七歪八扭, 最後一頭栽進了雪裏, 還在傻樂。這把劍與無恙劍不分上下, 且被妖火淬煉過,本身又帶寒霜,是極難得的寶物。
“呆子。”敖宴嘲道,可嘴角也帶了笑, “話別說太早, 先生同意了嗎?”
話雖如此, 二人也都心知肚明,不出意外,這把無主的劍就是虞長樂的了。進了趟秘境就帶出來把絕世寶劍,虞長樂怎能不開心?
虞長樂糊了一頭雪也不在意,心情很好地走到靈雲之處,卻見那是幾層簡潔低調的遮蔽陣法,覆蓋着一個石窟,幹淨整潔的石道通向內裏,不知裏面是什麽。
虞長樂好奇心雖旺盛,但也知這是沈家的地盤,不能随意亂闖,便在洞口坐下道:“我們在這裏躲雪,等人來救吧。累死我了。”
敖宴在他身邊坐下,剛應了一聲,便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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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小友,是來參加論武的學生?”
這聲音清潤平靜,仿佛能想見其主人的氣度。虞長樂回過頭,見一青年男子不知何時從石窟中走出,星目劍眉,俊美不凡,黑發如墨,身着白金家服,肩披雪色狐裘。
虞長樂忙站起來行了個禮,道:“是。不知閣下……?”
這名男子外表看不出年齡,面貌看起來不到三十歲。薄唇,唇色淺淡,眼睛較為細長,清隽中又透着些刻薄。腰懸佩劍,衣着華貴。
聽聞沈明華說,他們的白金家服上頭的紋樣是有等級說法的,這男子肩上是金銀二色繡出的鳳凰紋,不知品級為何。沈家家服被沈明華穿了就是一副纨绔子的樣子,這男子穿了,卻給人以沉靜內斂之感。
男子并未接過話頭,而是沉吟片刻,問:“火澤秘境坍塌了?”
雖是問句,語氣卻十分肯定。一時虞長樂也拿捏不準他的意思,點頭道:“出了些意外,總之,秘境碎了,我們都出來了。”
男子聞言,唇畔露出了點笑意,不知是有趣還是淺嘲:“那麽多大能在外頭想了三天都想不出辦法,沒想到被幾個孩子從裏面破開了秘境。”
聽他語氣,似乎都不把那些大能放在眼裏,可以任他随意評點。虞長樂微微擰眉,而坐在地上的敖宴好像終于看夠了風景,站起來,行了個簡單的禮道:“沈家主好。”
男子矜持颔首,簡短道:“在下沈淵渟。”
這男子竟是沈淵渟?确實,沈明華眉眼有些像他。
虞長樂挑眉,略感詫異,也道:“沈家主好。”因為沈明華的描述和态度,在他心目中沈淵渟應該是個中年男子,留着把羊須胡子,寬肩闊背,不怒自威。就像他的字一樣,“淵渟岳峙”。
但……真正的沈淵渟,卻是面如冠玉,風骨清麗,與沈明華描述中的“嚴父”風馬牛不相及。他比敖宴矮了一點兒,氣質倒是十分沉靜,冷然和親和恰到好處地體現在他身上。
虞長樂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火澤秘境裏為什麽會有一只畢方?是誰把它囚禁在那兒的?沈家主您知道嗎?
但沈淵渟沒有要解釋他問題的意思,也沒有告訴二人這是哪裏,只道:“我出來透了會兒氣,就看到了你們。走,我送你們回山下。”
他走出洞窟,仰頭看了眼雪花,撐開了一把白玉作骨的傘。沈淵渟踏出去時,陣法閃動了一下,虞長樂瞅準機會,依稀看見了石窟裏的模樣。
看着像個簡陋的居所,但好似有哪裏不對。
其實這一瞬間,沒有陰陽眼也是看不到的,敖宴就看不到,若有所思地望了虞長樂一眼。
閃動只在一瞬間,虞長樂沒來得及細看,只得回頭。
沈淵渟的傘面灑金描繪出流雲,傘面四圍垂下金珠。這把傘精致得過分,看起來有些女氣,虞長樂卻心中一凜。
這把傘名“停雲”,沈淵渟有別號“停雲子”便是由此而來。沈家主的一傘一劍,停雲傘、斷雲劍,傘甚至比劍出名,以至于成了他的別號。
傳聞曾有萬千惡鬼行禍一方,沈淵渟只一人,在雲端撐開了這把停雲傘。不消片刻,傘下群鬼盡化作黑煙。
虞長樂總覺得傳聞裏那停雲傘有點邪,如今一看,這把籠了無屬性命的傘長得竟像是小姑娘的用物一般。
“過來。”沈淵渟撐着傘回頭道。漫天雪花落在傘面上,金珠在風雪中相碰出叮當聲。
虞長樂違和感更重,莫名聽出了點催促的味道。好像沈淵渟很不願意讓他們看到這個地方似的。
“勞煩停雲君了。”虞長樂笑着拉着敖宴邁出一步,腳下便卷起雪浪,凝聚成雲,停雲傘帶着三人飛到半空。
而站在雪雲上的虞長樂,一點兒寒風都沒感覺到,果真是“停雲止流”。
這次火澤論武開始得像模像樣,結束得卻異常潦草,不了了之。
大家本都是開開心心地來,想要搏個名頭,沒想到最後卻鬧出了人命。粗略估計,死的人有四五個,受了傷的有十幾人。這種結果,沒誰能真正開心得起來。
把火明石的數量一算,虞長樂得了頭彩,敖宴嫌麻煩沒交,當做棄權,反正火明石沈家說好了不會沒收。接下來的兩甲虞長樂沒有過問,但沒有在映鷺書院。
“我把秘境搞塌了,沈家主不會記恨我吧?”虞長樂真正看見沈淵渟時沒有緊張,現在卻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可能闖了個大禍,沈家火明石的一大來源都沒了。
“沈家財大氣粗,會在意這個?”敖宴道,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眼神掃了下四周,“你該擔心的不是這個。”
周圍其他子弟見他視線,紛紛躲避,卻還時不時地瞄上一眼,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讨論。有人還在傷神哭泣,有人已經開始八卦議論起來了。
虞長樂無奈道:“我也不想的。”
他哪裏知道自己會一戰成名?
敖宴是避免了麻煩,虞長樂可就出名了。他本就對別人的情緒比較敏感,這下覺得所有人都在看他。
火澤秘境裏發生的事,上層長輩第一時間就了解清楚了。因畢方鳥來歷不明,并未向外界聲張,因而這一群小輩大多是憑借只言片語猜測。總之不管如何,虞長樂是站在了風尖浪口上。
有豔羨仰慕的:
“你聽說了嗎?……秘境被封閉,是一只千年妖獸搞的鬼……”
不是千年,那只畢方最多也就一百歲!
“……是他啊,他把整個秘境都打碎了……”
不是他,是畢方!
也有嫉妒不服的:
“這位以後就是我輩第一人了?……我怎麽覺得有些德不配位呢?”
“哼,這麽年輕?我看他幾時會倒……”
他沒吹牛,是別人在亂傳……
“還不是靠了神兵利器?像我們這樣的就沒條件了……”
他的劍可是剛剛才拿到的!
“……年少成名有什麽好的?全是傷仲永……”
謝謝你關心了……
還有陰謀論的:
“誰知道那兩個人,是不是因為撞破了什麽才被他殺了的呢?”
虞長樂聽得無奈,偏偏背後一只手猛地拍了下他肩膀,沈明華的聲音傳來:“長樂哥!小魚哥!你是不是真的斬殺了一只千年妖獸?!”
見他出來,打量的視線更多了。那些白金家服的沈家人,看沈明華的眼神十分複雜,隐含了輕視。看來沈明華和沈淵渟不睦的父子關系,在沈家不是秘密,這回沈明華參與火澤論武也不是以沈少主的身份,而是以書院學生的身份。
沈明華對這些眼光倒是坦坦蕩蕩,像是早就習慣了。對他來說,他不想在沈淵渟眼皮底下學習;而對沈淵渟來講,映鷺書院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沈家興起并沒有多久,論辦學底蘊,還比不上當年的秀榮鐘氏,更比不上映鷺書院。否則沈明華作為家主獨子,也不會在外求學。
“你從哪聽來的訛傳?”虞長樂哭笑不得,“我沒……”
他沒說完,沈明華便浮誇地吹捧道:“我就知道我老大最厲害了!虞老大,請受小弟一拜!”
虞長樂:“……”算了。
歐陽苓揶揄道:“新鮮出爐的第一名啊,恭喜。今後說起年輕一輩的第一人,就是你虞長樂了。”
虞長樂拒絕無用,幹脆故作謙虛道:“哪裏哪裏,都是同輩襯托。”
笑鬧了半天,沈明華忽然嘆了口氣,道:“哎。這次論武,也不知道辦了個什麽東西。小師妹的爹娘……剛剛來了。我爹給了他們一筆安葬費,我站在旁邊,總覺得不是滋味。”
人死燈滅,也不過一口棺、一筆錢了。
虞長樂頓了下,道:“是啊。”
他不是天生冷情冷肺的人,殺了兩個人,就算是不得已而為之,總還是有點影響的。雖然沒人來怪他,可虞長樂卻更加警醒自己的心裏須得有一杆秤。
大廳裏正吵鬧着,忽然“砰”地一聲,門被打開了。衆人驟然安靜。
“先生好。”虞長樂幾人立刻道。
只見門開了,浣紗先生直走進來,面色陰沉得可怕,六桃跟在她身後,平素和藹的笑臉也有些淡。
虞長樂幾人頓時斂了笑,互相對視一眼,都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浣紗先生徑直走到他們面前,撂下一句:“論武已經結束,無需再待在岱山了。我們走,回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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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開始連續5天,每天更1萬字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