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池魚故淵

虞長樂一怔, 脫口道:“你認識我的父親?”

在三人踏進店內的時刻, 那扇門就消失了。整個店內布置有種戈壁西域的建築風格, 狐耳小童吐出一口煙,眯起了眼睛。他明明生了一副孩童的相貌,眼睛卻有股老奸巨猾的滄桑感。

“父親”, 這個詞的确擊中了虞長樂, 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幾分:“……真的嗎?”

“虞夏。”敖宴垂眸瞥了狐耳小童一眼,“別被騙了。”

狐耳小童身後連着一根毛蓬蓬的尾巴,他甩甩尾巴道:“騙?天機閣流出的, 絕無虛假消息。小後生,你是不是姓虞?”

“是的。”虞長樂道。

“那就錯不了咯。老夫的眼睛還是精明的。”狐耳小童吸了口煙鬥,眯起眼睛笑道, “我不僅認識你父親,還認識你的母親呢。”

這是完全意料之外的發展,殷子聞雲裏霧裏, 不敢貿然搭話。敖宴神情柔和了幾分,卻還是未放松警惕:“你是在什麽時候見過長樂的父母的?”

“啧, 你這個小年輕, 怎麽比當事人還緊張。”狐耳小童不滿地敲了下煙鬥, 神态老氣橫秋。

敖宴道:“你還沒有回答我。”

他全無恭謹,狐耳小童道:“你對老人家就不能尊重一點嗎?虞花夫婦雲游四方,曾在老夫這裏待過幾天, 有過一小段緣分。”

虞長樂心裏燃起了希望, 盯着小童。

“不過, ”狐耳小童緊接着便潑了虞長樂一盆冷水,笑眯眯道,“老夫多年不曾出門了,你父親現在的消息,我可不知道。老夫知道的都是幾十年前的老消息了。”

虞長樂眸光暗了暗,但立刻又重新亮了起來道:“那也沒有關系,你……你能告訴我嗎?我父親他,是個怎樣的人?”他的喉嚨有一點幹澀。

“小後生,我告訴你消息,你付給我什麽酬勞?”狐耳小童狡黠道。

“火明石可以嗎?”虞長樂當即就要把乾坤戒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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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你這小孩怎生如此實誠!養你的人是怎麽教的?”小童笑起來。他自打一開始就問的是“你想不想知道你父親的消息”,好似篤定了虞長樂父母不在身邊。

虞長樂滿腹疑問,熱切地望着小童。

“你父母當年的事,這算一個消息,用不着酬勞了。”小童搖頭晃腦,“畢竟當年虞花夫婦也幫過老夫一點小忙,老夫的小店還有他們出的一份力呢。”

他眼中有一點明黃色的光,掃過了三人,最後落在了殷子聞身上:“但若是再問一個問題,就需要酬勞了。我的酬勞可是很貴的。來,老夫沏一壺茶,慢慢說。老夫道號符童子,你們稱我道號便可。”

他樣貌不過七八歲,卻自稱“老夫”,看着有些好玩兒。符童子走到櫃臺後,擰動了一個機關,牆櫃分開,露出了一間小院。小院依舊是沙漠風格,只有石桌石凳是中原式樣。

涉及家事,敖宴和殷子聞停步在外,虞長樂跟着符童子進了小院,牆櫃又合上了。

“當年你父母也在這裏與老夫暢聊飲茶。”符童子在石凳上坐在,擺着手指揮茶壺自己沏茶倒水,“‘長樂’這個字起得不錯,像是他二人的風格。”

虞長樂道:“可是……師祖說,我的名字是他起的。”

“你說懷璞那個老烏龜?”符童子砸吧了一下嘴,“可算了吧,懷璞起名的巅峰就是他的兩個好徒弟了,花懷離、白懷谷,也不知道老烏龜怎麽想的,弟子的名字和他起的一個輩分……你名什麽?”

符童子竟是和師祖也有交情,這讓虞長樂沒有想到。

“虞夏。師祖說是魚蝦的意思……”虞長樂摸摸鼻子,略感羞赧。他的起名水平也是随了師祖。

符童子無言了一會兒,道:“夏者,驕陽之美也。你父母希望你譬如盛夏之繁華,懷璞給歪曲成這樣子。比起你母親,你才像是他撿來的。”

“你是說,我母親是師祖收養的嗎?”虞長樂道。他感覺到自己在接近母親的生平,花懷離從一個抽象的符號,漸漸變得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符童子道:“老夫記得那是一年春天,那老烏龜剛剛冬眠醒來,就看到山腳下有一個小孩兒被丢在溪水邊。”

他眼中顯出一種懷戀的神色,吐了口煙,煙氣缭繞,聲音也慢了下來,“他說那小孩兒就躺在一堆花裏,眼睛特別圓特別亮,就這麽看着他。所以,老烏龜一個沖動,就把孩子抱回家了,名字很随便,就叫小花。”

這是一個幼小的人族,大概是因為是個女孩兒,所以才被遺棄的。長得很是清秀。

“你長得更像你母親,尤其是這雙桃花眼。”符童子觀察了一會兒虞長樂,繼續道,“後來不知懷璞是撿孩子撿上了瘾還是怎麽的,嘿,又撿到一個剛剛化形、屁事不懂的小荷花精,還是個男荷花,取名叫小白。”

這是在說白懷谷了。所以,白懷谷果真不是虞長樂的師父,而是小師叔。

符童子道:“老烏龜養孩子養得格外上心,到了那人族小孩十五歲,懷璞忽然跑到我這裏來,說要給他們好好起個名字。他在我這裏翻了半天的書,才取出‘懷離’、‘懷谷’這兩個名字。

“我說麽,‘離’字寓意太不好,他非說是長離鳳鳥的意思。至于懷谷……老烏龜說,小白這人太薄太狹,要虛懷若谷才好。”

在碧落山時,虞長樂幾乎從未見過師祖和白懷谷有什麽交流,根本看不出白懷谷是懷璞帶大的。白懷谷常年把自己關起來修煉,不是在山洞裏就是在屋子裏,周身三尺嚴寒不可近人。

他不知道懷璞老人還對師叔有過這樣的評價:薄,且狹。

大概也正因為這樣的性格,白懷谷才會憋着口氣攢了十九年,最後一把火燒光了結界,已經算是和懷璞恩斷義絕了。

“至于小花,她是個天才。自小便顯露出天資不凡,老烏龜知道,這個小姑娘若是有一天出山入世,必是能攪動天下風雲的人物。可惜……我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但她沒有成為這樣的人。”

符童子探究似的看着虞長樂,“她最大的作為,竟就只是那一次破陣。”

“破陣一事,不僅讓她名揚于年輕子弟之中,更是讓她在非人物界也知名了。”符童子道,“對她本人,這件事應該也非常重要。因為你的母親因為此事,才與你父親相識。”

符童子語氣淡然,虞長樂卻是一驚:“那兩只大妖中的一個,是我父親?”

“你知道這件事?”符童子饒有興致地望了他一眼,“确實如此。一個是你父親,另一個大妖我不知道,據說是個很罕見的染蒼。小花一人一劍破了四十九陣,是一劍清天下,也使你父親一劍傾心,自此便結為道侶。”

虞長樂心想,無怪乎章自華會提到自己的母親就不願承認她是自己的學生,章自華是所有先生裏最古板的一個。花懷離不僅救了“犯”妖,還和他結為了道侶,在章自華看來是何等大逆不道。

“神仙眷侶,雲游四方。”符童子似嘆非嘆,孩童般的眼睛格外滄桑,“我見他們時,便是這麽個情狀。一別許久,他二人都已不見了,我卻看到了他們的孩子。”

後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才讓虞花夫婦隕落,師祖結成碧落結界,白懷谷十九年後火燒結界一去不複返。白懷谷離開,說明這件事至今仍未了結。

“當年小花可是騎在你師祖脖子上拔他胡子,他都笑呵呵的。帶這個弟子,他耗盡了心血,傾囊相授。”符童子促狹地望着虞長樂,打斷了他的思緒,“你就不嫉妒?看樣子,你的靈力并不是從小就精心培養的。”

嫉妒嗎?

虞長樂映象中的懷璞老人,待他完全是放養。他垂眸沉思了一會兒,而後認真道:“我不嫉妒。”

青年的雙眼裏帶着笑,坦坦蕩蕩,仿佛盛着一個盛夏的小太陽。

虞長樂一點都不嫉妒。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不是亂取的,而是他的父母認真取好、而後轉告了師祖的,在想着他們未出世的孩子時,他們一定是滿懷着希望和祝福的。

所以,他已經很幸福了。

師祖待他也并非不好,虞長樂從前不明白的一些事,他這些年也逐漸回味過來了。比如,師祖總是想教他,而又放棄的樣子;比如,師祖有時會凝望着他,卻好像在透過他凝望另一個人一般。

符童子愣了下,移開眼道:“你可別後悔。”

後悔什麽?虞長樂疑惑稍縱即逝,因為符童子開始說他的父親了。

“你父親名為虞思淵,取自‘池魚思故淵’。但沒有人知道他的故淵是哪裏,好像突然某天,他就憑空出現了一般。”

虞思淵——虞長樂終于第一次知道了他父親的名字。

“我看不出虞思淵是什麽妖。但我猜啊……”符童子慢悠悠道,“你父親很可能是一只天靈妖。其豐神俊朗,風采逼人……要說氣質,倒是有點像你那位藍衣朋友。嘿,那真的是你朋友嘛?”

嗯?

符童子忽然提到了敖宴,虞長樂頓時有種被戳破了什麽的心虛感:“不是朋友還是什麽?”他一邊質問自己,心虛什麽?

“哼哼哼。”符童子暧昧又詭異地看着虞長樂笑,“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你的性格也很像你母親,不止是相貌,哪怕你們遮了臉站在一起老夫都能認出你們是親母子……”

“……”虞長樂強制轉移話題,阻止了符童子說到一半的“連口味也這麽像”,道,“我父親他,會是魚妖嗎?比如錦鯉什麽的。”

“魚妖?”符童子嗤笑否認,“這怎麽可能,除了龍,什麽水裏游的東西會那麽厲害?也不可能是龍,他可不姓敖。”

“我就知道這麽多了,剩下的你自己去查吧。”符童子敲了三下煙鬥,牆櫃打開,敖宴正站在門外。他第一時間上下看了一遍虞長樂,符童子道:“幹什麽幹什麽?我可沒對你道侶怎麽樣。”

虞長樂回過神:“道侶??不……”

“你們還要問問題,是不是?”符童子不聽他說話,“快說,我好計算酬勞。”

敖宴道:“桃花窟,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還有,您知道怎麽才能恢複記憶嗎?”殷子聞道。

“桃花窟”三字一出,符童子詭異地停頓了一下。他閉眼手指掐算了一番,接着視線端端正正地落到了殷子聞身上。

“這兩個問題,本質上是同一個。”符童子喃喃道,“我才重新開張沒多久,可不想惹上麻煩……”

他竟是皺起眉,顯露出為難來,尾巴焦慮地搖着原地打起轉來。

“老狐貍,你要什麽酬勞就直說。”敖宴道。

“我是沙漠狐,不是你們中原的狐貍。”符童子頭也不擡,“你以為我是想提高酬勞嗎?我是怕麻煩。我可沒有九條尾巴保命!”

他忽地擡頭,眼瞳中顯露出狐貍的豎瞳來,緊盯着殷子聞。殷子聞在這種妖異的視線裏吓得後退一步。

“算了……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我願意告訴你們。”符童子吐出一口氣,緩慢道,“報酬是,你們給我紮幾個皮影人。”

皮影戲的紙皮人,雖然虞長樂沒有用過,但這類物體大多是用作替身或操控的,必要時可充作保命符。

果然,老狐貍道:“而且裏頭要注入你們的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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