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紅衣豔客
虞長樂撿起那只竹編球, 擡頭看向高牆。
牆上粉刷白得刺眼,并沒有什麽鬼魅的紅衣客坐在上頭。他低下頭端詳手中的竹編球,這是一個小孩子的玩具,還帶着三根紅色流蘇,不足手掌大, 十分小巧, 虞長樂仿佛能想象出一個小女孩抛着它玩耍的樣子。
可并不是小女孩,而是個紅衣的男子。而且,他很強。
這燈影鎮不能多留了, 處處透着詭異。虞長樂把被子放下跑到隔壁房間裏,對敖宴道:“我們今天就走。”
“嗯?”敖宴正站在床邊,聞聲猛擡頭, 卡殼了一句才道, “……行,今天就走。”
他連問都不問就應下了,好像也很不願意在這裏多待似的。虞長樂好似從他神色裏看出了一點強作鎮定。
虞長樂還想再提一提昨晚夢到的紅衣客, 看到敖宴這番樣子立即有了不好的聯想:紅衣客搞什麽鬼?那個夢不會是雙向的吧??
他被自己的猜測吓了一跳, 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敖宴好幾次,沒看出端倪,放下半顆心, 另外半顆還在苦苦焦慮。
“那我去和店主說了。”虞長樂轉身道。他幾乎有些惱怒了,紅衣客這樣戲耍他, 是不是很好玩?
不僅如此, 他還隐約有種什麽東西被戳破的慌亂羞惱。虞長樂本能地回避“會做這個夢也有自己的原因”這個猜想, 這背後所代表的含義讓他心煩意亂。
敖宴在身後淡淡地應了一聲,虞長樂則是關上了門。他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關門的響動太大了。
自己到底在想什麽?敖宴對他來說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是朋友,是玩伴,他們一起逃課幹壞事,一起被罰站做抄寫,也一起命懸一線,同生共死。
書院裏也不是沒有人開他們二人的玩笑,但虞長樂從不反駁,甚至還會順杆子調侃幾句。那時是問心無愧,同塌而眠抵足夜話全都是至交之情。這樣就很好,但眼下這種平衡卻微妙地被打破了。
而且他看不清平衡會歪向哪裏。
虞長樂心裏想着事,和圓臉婦人交談時走神了好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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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當真不再留宿一天了?”圓臉婦人像是十分不舍,虞長樂道:“不留了,我們還趕着上路呢。”
胖婦人急切得過了頭:“是屋子不夠好嗎?還是飯菜不夠吃?”
“我說,不留宿了。”虞長樂禮貌地道,轉身欲離開。
“你們這樣離開,我損失很大的!”胖婦人拉住了他,沖口而出。
虞長樂偏頭打量她,挑了下眉。這話說的,可就太奇怪了。
“……”胖婦人讪讪地笑了下,“上路好,上路好……”
她嘀咕了幾句,十分不甘地松開了手。
三人離開時,店家夫婦并未出來相送,門關得緊緊的。從這裏到仙府山都是山路,他們便選擇步行。
一方面是禦劍而飛太醒目,一方面是他想讓殷子聞沿途看看能不能恢複記憶。
山路崎岖,虞長樂揮劍砍掉一根擋路的樹枝,咳了一嗓子而後道:“你們昨晚睡得好嗎?”
“不太好,難道你也是嗎?”殷子聞奇道,他體質極易留疤痕,眼底的黑眼圈也格外明顯,“我昨晚夢見我一直在鬼打牆,怎麽逃都逃不掉。”
敖宴則是詭異地沉默了一下,道:“尚可。”
虞長樂不太敢和他對視,一對視就想起昨晚夢境裏那雙欲色濃烈得快滴出來的紫藍色眼睛,好像要把他連皮帶骨地點燃一般。
他說:“我昨晚夢到了一個紅衣男人。”
虞長樂将前半段夢境描繪了一番,期間他總覺得敖宴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他臉上,好像在窺探着什麽似的。
“……就是如此了。”虞長樂鎮定道,拿出那只竹編球,留意殷子聞的神色。
殷子聞盯着竹編球,臉色很難看:“我好像對它很熟悉。”
“你有想起來什麽嗎?”虞長樂輕聲問。
殷子聞一說“熟悉”,敖宴也停住了腳步,露出了深思的眼神。虞長樂想到了殷子聞做出的那個皮影小人,那皮影看不出性別,說它是嫁娘也可以,說它是男子也可以。
甚至還有幾條線索也在虞長樂的腦海裏串聯起來了:殷子聞身上的那些傷,紅衣男人哼唱的《江南好》,殷子聞所言的家在江南。
“我……”殷子聞瞳孔顫了顫,伸手接過竹編球,眼中似有風暴在醞釀。忽而,他擡起頭,道,“……有桃花的香氣。”
虞長樂也聞到了那熟悉的氣味,淺淡的花香絲絲縷縷地傳過來。他皺眉道:“小心。”
前方是一個山坳,臨到拐角,滿目粉紅映入眼簾。
這桃花開得熱烈璀璨,美得妖異,無邊無際。
若要步行通過,只能從桃林裏穿過去。虞長樂想了會兒,道:“我們禦劍飛過去。”
太美的東西往往也很危險,這桃林也許就是如此。兩道劍華載着三人,從桃谷上空飛過,然而正飛到中間,底下傳來一個聲音:
“仙人救命!!”
桃林掩映中,只見一個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向他們跑來,拼命地跑着,口裏大喊:“客人,仙客!!救命!”
竟是那間民宿的老板,之前一直一言不發的木讷男人!
他出現得突兀,飛劍停在了半空,三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木讷男人是追着他們的方向來的,敖宴輕輕嗅了一下氣味,道:“是人。”
“發生什麽事了?”虞長樂向底下高聲喊道。
“有鬼……鬼啊!!鬼在殺人!!”木讷男人又是恐懼,又是因看到了他們而狂喜,手舞足蹈,語無倫次。
“你慢慢說,別害怕。”虞長樂放低了自己的劍,但木讷男人根本靜不下來,好似看到了什麽極為可怖的場景受了刺激,整個人都陷入了癫狂。
“砰”地一聲,敖宴的無恙劍上爆出一道靈光,炸在木讷男人面前,他才立即噤聲。
虞長樂道:“是什麽鬼?長什麽樣子?”
“紅……紅衣……”木讷男人聲音發抖,“是紅官兒!!一定是紅官兒!她來殺人了,她來挖心了!!”
只言片語透露的信息已經很多了,虞長樂輕微色變,道:“是不是一個紅衣的男人?”
“對!就是他!快……”那木讷男人喜極而泣,好似神經錯亂。
“快幫我”還沒說出口,虞長樂就嗅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有什麽黑影當頭罩下,來不及多想,他禦劍躲開,木讷男子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掉下來的是那圓臉婦人。
然而,胖婦人的腹部破了個口子,腸子都流了出來,白團團的臉龐已經如金紙。傷成這樣,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木讷男人目眦欲裂,渾身發抖。那胖夫人的身體竟逐漸破碎——
“是幻術!”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似的,四周場景一陣扭曲。虞長樂心裏一緊,敖宴不見了蹤影,只剩下殷子聞還站在他身邊。而虞長樂很快又發現,自己的靈力消失了。
殷子聞顫聲道:“怎麽回事……?我的靈力沒有了……”
不,不是消失,它還存在,但是他感覺不到了。對于一個修者,這是什麽樣的感覺?
虞長樂強自穩定心神下來,将劍橫在身前。
屍體的碎片散成了桃花花瓣,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幻術裏的東西多半也是假的,他需要害怕的是施術者用靈力攻擊。而有得必有失,施術者一旦攻擊就會露出破綻。
幻術強勁之人,本身多很脆弱,這是修者的精力決定的。沒有人是完人。就算只有一把劍,虞長樂也未必贏不了,他這樣想着,慢慢鎮定了下來。
“別出聲。”虞長樂帶着那木讷男人和殷子聞,慢慢退到視線較開闊處。木讷男人抽噎着,死死盯着圓臉婦人的屍體。
一聲輕笑,傳入虞長樂的耳畔。
他立即看向聲源,但輕笑聲又改換了方向。不知從何處而起的風吹落了桃花,粉雲飛散到空中,如同一個龍卷。
“救命!!”木讷男人驚恐大叫,他被花瓣裹起,帶到半空。虞長樂立刻伸手拉住他,但這股力極大,木讷男人整個被卷到了空中。虞長樂出劍,但花瓣輕柔地躲開,毫不受影響。
木讷男人被轉移到了不遠處,那裏桃花慢慢彙聚。
粉雲彙聚成一個人形,接着如同一個繭被破開一般,花瓣堆裏伸出一只手。
一只男子的手,五指上卻塗着蔻丹。
手推開粉繭,一個紅衣男子出現在了虞長樂和殷子聞眼前。
虞長樂見過許多貌美的男子,他自己長得也不差,可在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他一瞬間就明白了什麽叫“驚豔”,什麽叫“自成風流”。
殷子聞在看到紅衣男子的一剎那,表情就木住了。
“聞聞。”紅衣男子輕笑起來,“我終于找到你了。”
“……錦官。”
殷子聞的聲音仿佛是從天外飄來的。
被稱作錦官的紅衣客微笑道:“你終于想起我來了?”
錦官,“官”這個字像是煙花之地的藝名一樣。
“你救下了聞聞,是不是?”錦官轉向虞長樂,他也是一雙桃花眼,但瞳色卻是純黑的,連天光都折射不出。
虞長樂并未作答,這個錦官的氣質極為可怖,而且身上有很濃郁的血腥味。
那身紅衣袖子上深深淺淺的,仿佛是血。
毫無疑義,這是幻境的施術者,也許,也是桃花醉的制作者。
錦官說完這幾句話,便站在了原地,旁若無人地把玩起自己的手指來。他不動,虞長樂自也不會動,氣氛一時凝滞。
“救命……救我!!”木讷男人拼命想往前爬,“他就是紅官兒,他一定是的……他是惡鬼!!”
錦官一直低垂着睫毛,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指甲上的蔻丹嬌豔欲滴。
聽到木讷男子的話,他忽而擡起了眼。
虞長樂還未看清他是如何動的,一聲血肉響聲便爆起,木讷男人被提了起來。
“嗤。”
“……點、幫我……”木讷男人臉上還挂着扭曲的笑,一頓,僵硬着慢慢低下了頭。
他心髒處的衣裳,逐漸暈染出一朵血色。幾點瑩白如玉的指尖,從他胸口探出,蔻丹鮮紅如血,像一朵詭豔的骷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