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乍是秋悲
“你說那塔裏現在怎麽樣了?”
桃花窟, 百花塔十五裏之外。
“探頭探腦地打聽什麽呢?小心觸了主上的怒。”
那座百花塔現在已成為人人都不敢提的禁忌。不知裏面的人觸犯了什麽禁忌,主上将整座塔封閉, 血池自上而下傾倒于塔中, 整座塔都化作了一座熔煉爐。
此刻距離封塔已經整整四四一十六天,百花塔靜如死寂。
兩個朱衣侍衛小聲對話。年長的那個望了一眼窗外的雪色。峰頂常年積雪, 哪怕山下是春日,這裏都仍是萬裏冰封。
從這裏能看見那兩座雙生子一般的高塔,漆黑色, 仿佛兩座棺材。這裏是離塔最近的落腳點。
“我就問問……”年輕的侍衛嘀咕了一句, “诶,你怎麽沒拿草料?”
年長侍衛道:“忘了。”
他們面前是一只鐵籠子,裏頭關着一只看不出人形的東西, 依稀是個人。它或者他見二人來了, 發出怪叫, 尖銳的爪子伸出籠外。
“怪惡心的。那就不給了吧。”年輕侍衛道。他出了會兒神, 脫口而出, “……你說, 那是什麽感覺?”
年長侍衛踹了一腳鐵籠子,讓那怪物安靜了。他奇異道:“什麽什麽感覺?”
浸泡在岩漿裏, 是什麽感覺?
從皮到骨一點一點被腐蝕,是什麽感覺?
血肉化為殘渣,痛得喊不出來是什麽感覺?
“沒什麽。”年輕侍衛光是想一想, 就忍不住打個冷戰, 感覺骨頭縫裏都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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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一連這樣, 一連十六天是什麽感覺?
如果有幸死不了,有人能扛過嗎?
之前聽說那白鹿夫諸只受了兩天就瘋了,再疊加八倍——連神仙都得瘋了吧!
年輕侍衛不敢想了。他厭惡地打量了一會兒那怪物,想随便把它的草料糊弄過去,卻忽然聽到了風雪裏送來一點聲音。
“那邊是什麽動靜?”
年長侍衛擡頭看了一眼,道:“呷,我怎麽知……”
他話沒說完,就僵住了。
只見遠處棺材似的塔,突然斜向出現了一條裂縫。那是一條金色的裂縫,宛若流金滾燙,逐漸擴大,如蛛網般蔓延開去!
“怎、怎麽回事?”年輕侍衛嘴唇發白。
一種極恐怖的威壓從百花塔的方向擴散開來,好似有一個什麽怪物蘇醒了過來。他腳都在打戰,忍不住要跪下,但恐懼的聲音卡在喉嚨裏一個字都發不出。
緊接着,他就看到了這輩子裏最不可思議的場景。
百花塔身整個爆裂了開來!
巨大的爆炸聲,年輕侍衛耳邊充斥着噪音,他的眼睛失明了一瞬,像有一把烈火潑到了他的眼球上,灼熱而刺痛。
熱浪撲面而來,隔着十五裏,卻依舊炙熱。侍衛聽到身邊的前輩似乎在大聲喊着什麽,但聲音被吞沒,他一個字也聽不清。心髒如同被攝住,這驚魂奪命的一剎那過後,他終于看清了面前的場景。
成千上萬的流火像下雨般,密密麻麻地飛到空中而後落下來,濺落在白雪裏,百花塔已經夷為平地。身邊的年長侍衛被砸中,已經死了,紅紅白白流了一地。
“啊!!”年輕侍衛不可抑制地驚恐大叫起來,跌坐在地。
萬千嘈雜之中,他倏爾聽到一聲清脆的金屬音。
叮。叮。
空曠而優雅。
那聲音仿佛是從地獄而來的,侍衛脖頸僵硬,風雪裏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形,漸漸清晰,來到了他的面前。
說是人應當并不準确。盡管這個青年有一張極漂亮的臉,哪怕世上最妙的丹青聖手,從他如畫的容顏上都挑不出什麽錯來了。
但他眼尾卻隐有流金閃過,額上兩只尖角,身後連着一條魚一樣的金尾。青年身段薄削,還沒脫離少年人的青澀。
這樣大的風雪天,他渾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看不出材質的白色薄衫,赤腳踩在雪地裏,兩片勝雪的白袖在風中舞動。
青年脖子上挂着一條繩子,下端沒在了衣領裏。
那雙血色的眼睛冷冷地自上而下打量着他。
快逃!
快逃!!
侍衛身上的每一個關節、每一塊骨頭都在發出驚恐的尖叫,讓他快逃、快點逃。但他卻動彈不得。
這青年的腳腕上有一段鐐铐,上頭符文全部熄滅,已是一塊廢鐵了。
剛剛那金屬之音,就是從這裏發出的。
他是從血池裏爬出來的惡鬼……是從地獄歸來的惡鬼!
“錦官在哪?”
他聽到了青年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侍衛牙關打戰:“在、在……”
侍衛頭腦裏一片空白。青年忽而微笑了起來,豔過桃李,他說:“不知道嗎?那抱歉了。”
“我知道!!我知道殷主上在那裏!”
眼看青年的手就要掐上自己的脖子,侍衛陡然爆發出求生本能,吶喊道。
“說。”青年微笑着道。
“我告訴你!!你別殺我、別殺我……”侍衛一把鼻涕一把淚,抖抖索索地說了殷子聞所在之處。
在過程裏,青年一直是含笑地看着他的,那雙桃花眼讓人有種溫柔的錯覺。
“原來如此。”青年笑意不變,“謝謝了。”
——這是侍衛在世上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籠中的怪物看到朱衣侍衛的身體軟倒在地,脖子被折成了一個不正常的姿态。他盯着屍體看了一會兒,猛烈地撞擊起鐵籠來,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
“求生,還是求死?”那青年道,卻好像覺得自己說了句好笑的話,嘴角勾了起來,陰郁輕佻,“求生別找我,死我倒是能給個痛快。”
怪物磕了個頭。
青年走近了,一道劍光出現在他手中,恍若神跡。
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你配得上這把劍。”
虞長樂有些難以分辨自己在想什麽、說什麽了。
好像總有人在替他說話。
吞噬了那麽多靈力,那麽多魂魄,那麽多命。它們變成了無數道聲音和無數張臉,擠在腦海裏,一會兒是渙方君,一會兒是那只三眼狐,一會兒又是什麽陌生的臉。
在哭,在笑,在叫他替自己走出去,在向他索命。
他定了定神,把這些殘象從腦海裏壓下去,回到了面前在做的事上。
“往這裏走。”殷子聞低聲道。
殷子聞脖子上橫着虞長樂的化虛劍,走在他前面。十分馴順,沒有一點反抗,簡直不像個被綁架帶路的人。
他們所在之處是一座佛窟,處于仙府山大大小小的佛窟中的一座。
仙府山為鐘氏故地,鐘氏雖為靈門世家,其仙府山卻是同時有道教和佛教的痕跡,道觀不計其數,佛塔也不計其數。在鐘氏鼎盛時,這兩教并存之景讓世人稱贊其包容并濟,能兼天下,仙府山佛門也盛極一時。
如今鐘氏不複存在,香火也都冷落了下來。
長長的石道兩側,成千上百的佛陀石像自上而下望着虞長樂和殷子聞。
鐘氏的佛像雕造就算不是最好的,那也一定是最好的那一批之一。因此這些佛像惟妙惟肖,神态生動,精湛的雕工營造出了無論走在石道何處、佛陀都在凝視來人的錯覺。
若還是數十年之前,這些視線必然是慈悲而莊嚴的,但現在整個佛窟裏光源只有虞長樂手中的靈光,這場景便顯得無端陰森了。
“走這裏。”殷子聞道,引着虞長樂在七彎八繞的石道裏行走。
他衣着華美,又是那鮮豔的顏色了,還有許多繁複的佩飾,被打扮得像個觀賞的偶人一般。
整個佛窟裏沒有一點雜音,靜谧無比,遠處有微弱的水滴聲。除此之外,就是他二人的腳步聲了。
“其實,桃花醉是我偷渡出桃花窟的。”寂靜之中,殷子聞忽然開口,他笑了幾聲,“你肯定奇怪過吧?桃花醉流傳這麽廣,遲早會有人發現它有毒,順藤摸瓜就會找到桃花窟。他沒理由暴露自己。”
“但這恰好就是我的目的,讓桃花醉引起別人的注意,讓世人發現桃花窟。”殷子聞道,“他給了我我這麽大的權利,我何樂而不為給他找點麻煩呢?……可惜,世人愚魯,沒人注意到這種毒。我本都已經放棄,自己逃出去了,卻又被發現了。”
“但我總也有那麽一點點好運。你們發現了桃花醉。”
虞長樂帶笑地應了一句,卻顯得十分冷淡。
殷子聞繼續道:“只是可惜了那些妓|子的命……”
毋等他說完,佛窟裏突兀地響起一串輕笑。
“好哥哥,看看我呀……”
好像是女子的聲音,微微沙啞,帶着缱绻誘人的意味。笑聲飄蕩在森嚴的佛門禁地,勾起了十萬分的邪氣。
虞長樂眸光一動,擡眼看向佛像。
千百座佛像,不知何時每一個上頭都攀上了一個衣不蔽體的妖女,輕軟紅紗拂過森冷的石像,白花花的肢體若隐若現。她們媚笑着做出各種動作,把這裏變成了粉紅銷金窟。
“他來了。”殷子聞唇色有點發白,“這是他的幻境。”
虞長樂未曾作答,但數十道利刃從他周身憑空飛出,以不可阻擋之勢,切向了佛像!
每一道利刃都如流星般迅猛,削鐵如泥。妖女們花容失色,利刃毫不留情地割破了她們的肌膚,莺聲燕語變為鬼哭狼嚎。眨眼之間,轟然倒塌之聲四起,佛像被切割成碎石,山崩般滾落而下。
“好哥哥,你就這麽忍心對待奴家麽?……”
“哥哥好狠的心呀……”
“弟弟,不到姐姐這裏來玩麽……”
妖女們拖着血跡在地上爬行,想來抓住虞長樂的腿,面容鮮血淋漓,偏偏嘴裏還在嬌聲哄騙。
“好弟弟,累不累?……到奴家懷裏休息休息罷……”
“铮!”
虞長樂反手将長劍釘穿了一個妖女的脊柱,花白軀體如蛇一般扭動掙紮着。他嘴角挂着笑,溫柔道:“不必了,多謝。”
妖女臉龐驀地扭曲,化為骷髅,手掌向虞長樂抓來!
若要被她抓上一道,小腿必會留下幾個血窟窿。虞長樂面不改色地跳開,卻發現那骨女順勢抓住了殷子聞,将他帶走了。
從一開始她想抓的就是殷子聞。
虞長樂笑了起來:“好狼狽呀。”
他環顧一圈,漫步行走,白衣飄在身後,悠然得好似在逛花園。倏爾,他手指一彈,懸在他身側的刀鋒便飛了出去,釘在了一個石像上!
石像上逐漸洇出一汪血色來。
“好生狼狽。你還要帶這個拖油瓶麽?”虞長樂道。
石像虛影閃過,錦官的身影出現在原地,那刀鋒紮進了他的胳膊裏。錦官一手護着殷子聞,冷笑:“你現在很得意?”
漫天桃花卷起了他的身影,消失不見。虞長樂躍身而起,手持長劍,兩袖振振,緊随其上!
一場戰鬥在佛窟裏發生。
刀鋒綿密如雨,刀刀都帶出一條血痕來。
在真正頂尖的技法面前,幻術根本不值一提。
“別跑呀。跑什麽呢?”虞長樂輕盈躍上佛像,微笑俯視着四下。
找到了。
一抹紅衣從視線裏閃過,虞長樂眼中殺意四起。
這一回他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實力的提升。虞長樂感覺到一種惡意的快感,好似貓戲耗子一般,将其撥弄于股掌之間。
能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虞長樂偏不。
刀劍如雨,佛窟裏處處爆着靈光。
錦官一退再退,終于無路可走了。他腳下全是血,身後還護着殷子聞。
“……別殺聞聞。”錦官道。
虞長樂有點想笑:“憑什麽?”
“憑什麽!?”他笑出了聲,忽而感覺到眼前一片血色,伸手捂住眼睛,感覺手掌中一片溫熱。攤開手,掌心有幾滴鮮血。
一行血淚從他左眼中流了出來,虞長樂心底全是諷刺,到了極致卻是化作大笑。他突然止住了笑聲,一字一句地質問:“我憑什麽要遂你的意!?”
錦官注視了他一會兒,也笑了起來,“好。”他的低頭祈求也只有這微末的一點罷了,“那就讓我先死,我……”
猝然,他的話停住了。
錦官眼中逐漸染上了不可置信,他僵硬地低下頭,伸出手,只見鮮血顏色刺目。
虞長樂微微睜大了眼睛。
只見一點玉色的刀尖,從錦官的胸口鑽了出來。玉色雪亮得仿佛要燃燒起來,穩、準、狠,一絲顫抖都無。刀背上的粉晶桃花,是他親手雕琢的形狀。
——春恨。
“……為什麽?”
剜心鑽骨的疼痛後一步才蔓延開來,錦官嘴角流出血,輕聲道,“我……”
被自己最愛的人殺死。
被自己所護的人親手殺死。
意識到這一點,他臉上血色褪了個幹淨,話語淹沒在咽喉,眼中光亮也一點一點地黯淡了下去。紅衣的身形猛地一個踉跄,半跪在地。
“桃花醉,你活不了的。”殷子聞松了手,任那短匕插在他心窩處,垂眸看着他,面容冷肅如雕塑。
錦官似乎是極力想要回頭,他眼中回光返照一般驟然亮得吓人,仿佛一生的情緒都凝聚在這一眼了。他道:“我……還沒有,陪你去看今年的桃花。”
殷子聞忽而變了臉色。
這一句話耗盡了錦官的力氣,他最終還是沒能看到殷子聞,沉重的軀體便已經倒了下去。因為毒|藥的作用,他看起來只像是睡着了一般,臉色反而比生前還紅潤,唇色也十分漂亮。
桃花醉入了心髒,見血封喉,再無餘地。
他已經死了,殷子聞如願以償。
殷子聞站在那裏,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仿佛過了很久,虞長樂才看到他臉上擠出一絲冷笑來:“桃花……?”
“什麽桃花!!”殷子聞眼圈通紅,發了瘋一般地踢扯、推搡着已經冷卻的屍體。他神經質地視線游離。春恨匕刀柄上的桃花驟然映入眼簾,他一腳踢過去,匕首帶出一串血珠飛出去砸到地上,碎成了兩截。
“我從沒有!讓你帶我去看什麽桃花!!”
“你懂什麽!?你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問過我的意願!!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麽!?”
“你好像說得很深情的樣子?你殺我父母、殺我兄長,滅我殷氏滿門的時候,你又在想什麽!!?”
他尤不解恨,把頭上、脖子上、手上套的釵釵環環珠玉首飾往錦官的屍體砸過去,口中瘋魔地道着:“我不要你的!還給你,還給你!!——全都還給你!!你給我滾!!!”
珍珠彈跳着落進血泊之中,像雪浪一般在錦官周身環繞着,如同裝點在美人身上的殓飾。華美的玉佩碎成了無數殘片,金銀扭曲變了形。
最後全都砸完了,無所可砸了,殷子聞突然停下了動作。
他眼中的狂态終于消失了。
但也并沒有快活。
殷子聞搖晃了幾下,蹲下來抱住頭,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啊啊啊啊啊啊!!!——”
這聲音極度痛苦,毫無形象,如同垂死的野獸,在瀕死時爆發出的最後的吶喊。
殷子聞面容扭曲,眼淚潸然而下,像有什麽在其中毀滅,化為飛灰,枯萎殆盡,煙消雲散。
他終于如願以償了。
家人、朋友。扭曲的情人。
因他而起的,因自己而起的。
他終于解脫了。
“不許動他!”殷子聞猛地擡起頭,雙目赤紅,向虞長樂道,如同守衛寶藏的侍衛。
虞長樂道:“随意你。”
他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了。
他漫無目的地行走,身後忽然傳來熱意。轉頭,虞長樂看到建築燃起了沖天的火焰,桃花窟裏精心呵護的那成千上百的桃林在火焰裏消失殆盡。
是殷子聞臨走前放的火,不知錦官的屍體他有沒有帶走。
這些都與他無關了。虞長樂走到了桃花窟中心,看到了一道朱紅的身影。
桃花窟裏所有人都被他屠了個幹淨,這是誰?
他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個人的名字。阿疏。
左右不過多殺一個罷了,虞長樂心中沒有一絲波動。他找遍了桃花窟,雖然早有預料,卻還是沒找到敖宴。敖宴死了,這麽多人都死了,他活着出來報了仇,自己馬上也該死了。
虞長樂正欲上前,卻見阿疏跪了下來,端端正正地伏地道:“我有一個請求。我希望你殺了我。”
這請求在虞長樂屠盡桃花窟的時候聽到過無數次,求他不要殺自己的,求他了結了自己的。他笑了下,道:“你又是什麽理由?”
“因為我自己不敢。”阿疏道。
這麽多天來,虞長樂總算才正眼瞧一眼這個小侍衛。
他太普通了,普通得一眼都能忽略。
“我出生一個普通人家,父母因妖物而死。所以我恨妖怪。葬下父母後,我被桃花窟收養,一直到了現在。”阿疏聲音很認真。
虞長樂道:“哦。然後呢?”
“……桃花窟給我的第一個任務,是去誘騙一只妖怪。他們要我裝作受傷陷入困境的樣子,騙那只妖怪上當。”
阿疏眼神黯了一下,“只要他來救我,就會中陷阱,被抓起來。我原本以為這根本不可能,我是——這麽,一個人。怎麽會有妖怪來救我呢?”
“後來……他真的上當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一條龍,是北海三王爺。”阿疏道,“妖怪都是壞的……不是嗎?但他入了牢之後,我不給他好臉色,他卻還是對我很好。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
“我很笨,有些事要想很久才能想明白。現在我終于想通了,他救了我,他就是好人。是我做錯了,我要償命。”
虞長樂嘴唇抖了一下,只覺得這一切荒誕至極。
他輕聲笑起來,笑了很有一段時間才道:“給他償命,你配麽?你不配!”
“你唯一說對的一點,就是你确實該死。”他面色冷如冰,阿疏又道:“還有一點我要告訴你……那條藍色的龍,我把他放走了。”
虞長樂耳邊驟然寂靜,他木木地盯着阿疏看了好了一會兒,才道:“嗯。”
咔。
利落的一聲,虞長樂擰斷了他的脖子。
虞長樂眼前有些模糊。這一次不是血,是眼淚,這麽多天來,他在殺死渙方君的時候沒有哭,在血池裏的時候沒有哭,在殺掉那麽多人的時候沒有哭。
可現在他卻哭了。
火勢蔓延上來,四周全是火海,可是虞長樂已經沒有力氣了。桃花窟四周都布着結界,敖宴在外面,而虞長樂已經沒力氣去打破結界了。
他脫力地半跪在地,眼角瞥到了火海裏的一面鏡子,認出了那是什麽:
菩提鏡,桃花窟裏竟然還有一面菩提鏡?
上頭照出了他的本相,半人半妖的怪物,渾身赤|裸,無處遁形。照出了那個害人害己、不得好死的詛咒。
菩提鏡者,“本心不改,我自菩提。”①
本心不改,我自菩提……
本心不改、我自菩提?
“笑話!”虞長樂一劍劈碎了那面鏡子,菩提鏡崩落,千萬片碎片落了滿地。其中一片滾到了他手邊,變成了普通的鏡子。
虞長樂忽然從中窺見了一樣東西。
……他脖子上挂着的繩子,另一端連着的是敖宴的護身符。
衣服是化虛印化出的,繩子也是。在他在血池裏,痛苦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時候,他唯一握緊的,沒有讓它被腐蝕的東西,只有這片護身符。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就捏住這塊護身符,叫我的名字。我會過來。”
絕地逢生。
虞長樂不知是喜是悲,抽抽噎噎地笑了起來。
他半跪着,死死地捏着那片冰涼的石頭,小聲地呢喃着:“敖宴,敖宴……宴宴……來帶我走。敖宴……帶我回家……”
※※※※※※※※※※※※※※※※※※※※
①《西華子》
……終于結束了我好累我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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