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何所執念
山中歲月一晃而過, 轉眼間,小龍已經在碧落山待了半月。虞夏發現他的恢複能力很強, 十幾天後, 傷口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鱗片還沒完全長齊。
“好無聊啊……”
虞夏癱在小溪邊, 一雙腳還泡在水裏,踢着水花。
敖宴在水裏曬太陽,聞言睜開了眼睛, 心道确實很無聊。若非養傷, 他是絕不可能在一個這樣的山裏一連待這麽久的。
“現在是六月了嗎?”虞夏仰天,掰着指頭數數,“六月……啊, 山裏的見夏果要結果了!”
他霍然起身, 興奮道:“我們去采果子吧!”
見夏果是一種靈果。于夏之初結果, 青澀時是深紅色, 随着它愈發成熟, 顏色會越來越透明, 完全熟透時如透明的紅水晶,十分漂亮。
未熟的見夏果, 往年懷璞有時候會采來拿它釀酒,釀出來的酒是淺紅色,十分好看。
虞夏絮絮叨叨說完, 小龍無言地看着他, 虞夏道:“我是不能喝酒啦……但是它的氣味有安神的功效, 能祝人好眠。”
小龍眼睛更眯了,好像在說,你睡得還不夠多嗎?
“好吧。”虞夏終于承認了,“我就是無聊。往年師祖都不準我去采,說要杜絕小孩子沾酒的一切可能性……你陪我去嗎?”
小龍從水裏躍出來,攀到了他身上,揚了揚下巴。
說來也奇怪,虞夏第一次釣起小龍時明明很重,但他落在自己身上時,卻幾乎感覺不到分量。
“現在就走!”虞夏見他答應了,瞬間坐不住了,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見夏果生長在另一個山頭上。
虞夏只偷偷跟着師祖來過一次,就那一次還被揪住了不準再來。因此他印象不深,只依稀記得大致方位。
“嗯……我記得是在——”虞夏邁着小短腿,吃力地走在山路上,邊走邊望,“怎麽看不見……哇!!”
他腳下一個踩空,整個人都往下掉。厚厚的樹葉堆連着煙塵滾滾,虞夏猝不及防地往下墜。
“吼!”小龍叫了一聲,一口銜住了虞夏的領子。後者險險地扒住石頭,才止住了下滑。
虞夏頂着一頭樹葉仰起頭,發現了玄機。踩空的地方根本不是路,而是一個斷口。深山老林無人處常會出現這種情況,是他太大意了。
再往下有一汪幽深的水潭。水潭在斷層下方,斷層截面上盤結着樹木的根系,樹冠歪歪斜斜地擋住了水潭,若不留神根本注意不到這水潭。
如果有人像他這麽冒失,怕是直接一路摔進水潭裏了。
“……差一點就要掉進去了。”虞夏心有餘悸,胸口還在怦怦亂跳。再往上爬他的體力也支撐不住,不如從另一邊上去,那裏較平緩些。
虞夏小心地順着岩石攀下去,走到水潭邊往裏望了一眼。
水潭一眼看不到底,黑洞洞的,聞不見臭氣,應當是活水。虞夏盯着看了一會兒,感到一種莫名的寒意。
小龍扯了他的袖子一下,瞪着他,意思是叫他快走別看了。虞夏吐了吐舌,口裏道:“好了好了,知道了。”
他正在仰頭看哪裏能爬上去,忽聽得一道聲音:“是誰吵我?”
“哇啊!”這聲音出現得極其突兀,虞夏大叫一聲,差點掉下去。
扭頭一看,只見水潭上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只地縛靈,正背手看着他。
之所以說是地縛靈而不是人,是因為他渾身半透明,懸停在水潭上方。
他有一副中年人的相貌,穿着寬袖青袍,身形瘦削,有些落魄。生得不算醜,甚至還有幾分英俊,但眼角眉梢都耷拉着,顯出一種郁郁不得志的喪氣,嘴角還有兩撇倒黴的八字胡。
“是你們擾我清夢?”地縛靈仿佛剛剛被他們吵醒,氣沖沖的,短短的胡子都氣得翹起來了。
虞夏道:“抱歉!……我們不小心就走到這裏了,不知道你在這裏睡覺。”
“不小心?”地縛靈皺起眉,飄近了仔細打量虞夏和小龍,“怎麽才是這麽小的一個奶娃娃?你今年有十歲不?你肩膀上這是什麽?四腳蛇?”
虞夏連忙拉住了滿臉怒意想咬地縛靈手指的小龍,道:“這是我的……呃,朋友。是一只妖怪。我今年七歲,我叫虞夏。請問你是?”
問到身份,那地縛靈挺了挺胸,拈了下自己的胡子道:“我是一個詩人。”
“詩人是什麽?”虞夏好奇道。
詩人一噎,道:“就是寫詩的人……你讀過詩嗎?那就是詩人寫的。”
虞夏半懂不懂,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咦!我想起來了。松鼠好像和我說過你,說遠山那裏有一個奇怪的地縛靈,總是說別人聽不懂的話。”
詩人臉黑了,道:“豎子懂什麽!”
“不許問豎子是什麽!”見虞夏一臉天真,詩人立刻掐斷了他的發問。他飄到樹冠上,沒好氣地,“我要繼續睡覺了。”
怪不得剛剛沒看見他,原來詩人藏在樹冠裏。虞夏道:“不好意思,可以先不要睡嗎?可不可以告訴我們,見夏果在哪裏?我記得應該在這附近,但我找不到了。”
地縛靈雖然縛于一地,但這個“一地”的範圍其實很大。基本上,這一整座山詩人都可以到處去逛。
詩人靠在樹枝上,聞言斜眼看下來:“你要見夏果幹什麽?那果子連蟲蟻都不願咬。”
“釀酒。”虞夏認真道,“它釀出來的酒很好喝的。”
“你個小娃娃,還懂酒?”詩人笑了,“是你家裏人說的吧。你家裏人也太不靠譜了,讓你這麽小的一個娃娃來采果子。”
虞夏不好意思道:“是我自己做主的,師祖沒叫我來。”
詩人來了興趣,坐正了道:“有意思。你家住在哪裏?在另一座山?”
“對……”虞夏見小龍眼神,便沒把話全倒出來,而是又問,“那你願意告訴我見夏果在哪裏嗎?”
詩人眼珠轉了轉,笑道:“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幫我一個忙。”
他指了指水潭,“我的屍身在底下,手裏抓着一只釵。你下去幫我把那只釵拿上來,我就告訴你見夏果在哪。”
虞夏在話本裏見過釵的樣子,知道那是女子頭上的發飾。他有些為難:“我不會在水底呼吸,怎麽幫你拿?”
“我在此地百年,修煉也小有所成,可以幫你渡一口氣,保你一炷香的時間無虞。”詩人顯然是早就想好了,就等一個機會,“至于那條泥鳅,它應該不用我渡氣了吧?”
小龍吼了一聲,虞夏安撫地摸摸他的頭,道:“可以。不過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詩人道:“什麽?”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和那只釵有沒有關系?”虞夏道,“我聽說地縛靈都是有想不通的事情才會被困在一個地方,你是什麽事情想不通?”
地縛靈因執念而生,執念在一個小兒口裏就只成了“一件想不通的事情”。詩人沉默了片刻,道:“有一句話我在當時沒有說。但當我想說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虞夏窮追不舍:“什麽話?為什麽來不及了?”
“你這個小孩話怎麽這麽多?”詩人咂咂嘴,不耐煩了,“去去去,快幫我把釵拿上來,拿完我就告訴你見夏果在哪。”
他嘀咕道:“要不是我碰不到實物,哪裏還用得着讓個小孩兒幫我取?……”
地縛靈準确來說并不是全部的魂魄,只是一些殘魂因為執念而不願入輪回。因此它們是不能像完整的鬼魂那樣觸摸到陽間的事物的。
就算虞夏他們取回了釵,詩人也摸不到釵,只能幹看着罷了。
虞夏道:“你的話也很多诶。”
“閉嘴!”詩人瞪他一眼,開始碎碎念地念口訣,一道靈光附到了虞夏身上,他叮囑道,“這道靈光加身你可以在水下待一炷香時間。記住,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小龍,我們下去吧。”虞夏躍躍欲試,小龍看起來很不情願,但還是跟随他入了水。
一人一龍跳進了水裏,波紋漸漸消失。
水潭之下果真極深,水面上一個光圈照不亮深深的水底。詩人給的那道靈光有微弱的照明效果,虞夏手中一小團光暈,光亮只能傳到方寸之遠。
小龍在他身側,替他警惕着四周的環境。但這水潭裏似乎沒有生物,連一條魚都看不見,虞夏一路往下,只看到了飄舞的水藻。
有了!
水下有什麽東西忽地反了下光,虞夏連忙游近了,手托着光暈往前伸,一個骷髅登時出現在他眼前。
小龍立時橫在了虞夏面前,但虞夏搖搖頭,比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并不怕。
敖宴有些吃驚了,他能清楚地看見虞夏的表情,上頭果真并無懼色。
人的恐懼大都來自周圍人的灌輸,只有極小一部分才來自本能。而虞夏并不是生長在一個正常的環境裏的。敖宴想一想便也明白了,讓開了身。
虞夏并不知道小龍在想什麽,并且與他想象相悖的,他不僅不害怕,還有一點難過。
骷髅只剩一具幹幹淨淨的雪白骨架,衣裳殘破辨不出顏色。他已經在幽暗的水底靜靜地待了百年了,一部分魂魄入了輪回,一部分魂魄卻還在世間不願離去。
而骷髅手中有一只金釵,上頭鑲嵌的寶石已經覆滿了綠藻,惟有金色的釵體還能微微反光。雪白的手掌牢牢圈着釵,至死都未曾放手。
話本裏說,外面的人很注重入土為安,死後能不能享後人祭祀。但詩人卻不是叫虞夏把他的屍身帶上來好好安葬,只要這只釵。
虞夏游到骷髅手邊,握住了金釵。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金釵放出了極強的光芒,虞夏一驚,那金釵仿佛有一股吸力,攪動了潭水,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整個水下世界都被攪動了,他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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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孩子的小故事w沒什麽特別驚心動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