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霧隐黑苗
“五百裏外是一片水澤, 水澤那一邊才是瘴氣澤林。最有經驗的苗人都不敢進入那片叢林,瘴氣、泥沼就足夠兇險了。”
“瘴氣澤……不是自古以來就存在的。瑪瑙寨裏的老人說, 他小時候那片樹林還只是樹林, 沒有能吞噬人的沼澤。”
“那是一片榕樹林,瑪瑙寨的獵區不在那裏。原本很少有人踏足叢林, 大約是四十多年前,有一個獵人追着獵物到了水澤邊上,才發現那裏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不知何時開始, 叢林裏終年彌漫着黑色的霧氣, 正午也如黑夜一般。”
素先生的話猶在耳邊缭繞,虞長樂和敖宴已經望見了那片瘴氣澤林邊緣。
“真的天都暗下來了。”綠松旖跟在後面,手中捏着雀尾飛刃, 掌心已經隐有冷汗。
他們此刻三人都站在舟上, 小舟漂浮在一片浩渺幽暗的水面上。小船以靈力驅動, 幾乎破水無痕。
水面之上是濃郁濕重的霧氣, 遮掩了天光, 使得視野如浸入了暮色中一般。而這樣的霧氣, 虞長樂一路上都處在其中,呼吸之間, 皆是濕氣。
在霧氣之後,已經隐約能看見樹林黑幢幢的影子。
來時的路上,虞長樂三人看到了李竹之留下的痕跡, 明白了他為什麽會勿闖到有骷髅花在的地方了。
因為霧氣的範圍擴大了。
按照素先生所說, 這片濃霧應當只在瘴氣澤林裏才對, 但現在它不僅擴散到了水面上,還彌漫得更遠了。若不是現在正午陽光正好,溪水上游也會是一片迷霧。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李竹之先生采草藥時,濃霧悄悄蔓延了上來,使得他在迷霧中走失了。
這一切下游的苗寨都一無所覺,就像綠松旖看到霧氣時說的:“我上一次和同伴偷跑出來這裏時,還沒有這麽可怕的霧!”
看李竹之留下的腳印,虞長樂腦海中還原了當時的場景。
李竹之迷路後,漫無目的地打轉了許久,誤打誤撞地來到了水澤邊。那骷髅花就沿着水澤一圈生長着,在看到這花時,他應該立時就意識到不對:自己走錯了。
但就在這時,發生了一個變故。
他遭遇了襲擊。
水邊,腳印的痕跡是最淩亂的,散落着斑斑血跡,血腥味都還清晰可聞。從出血量和殘肢來看,李竹之應當在水澤邊就已經沒命了。
然而……這就又帶來了一個問題。
已經死了的人,為什麽會回到五百裏外的小溪上游、再順着溪水被沖到河灘上?
死人不可能自己走路,是那個“怪物”把他帶走的。
怪物把他的屍體運回去,丢在了溪水中。
沿途零星的血點也證明了這個猜測。
可是虞長樂三人一路走過來,弄出的動靜也不小,卻沒有什麽怪物出現。別說怪物了,連小動物小蟲子都罕見,十足的死寂。
遲疑之下,三人便決定渡水過去看看。叢林裏也并非全都是瘴氣,以修者的能力,可以避開瘴氣穿行林間。
“我們三個人,真的行嗎?”綠松旖咽了下口水。
敖宴道:“來再多有什麽用?礙手礙腳。”
并非他和虞長樂自視甚高,而是整個瑪瑙寨裏,不可能再挑出和他二人能力相當的人了。帶上一個綠松旖帶路已經足夠。
虞長樂看綠松旖手腳都要僵硬了,笑了下道:“小旖,我考考你——李先生的屍體被送回了溪水邊,這代表了什麽?”
“代表了……”綠松旖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冥思起來,“代表了它們不是為了吃人?”
說完他就把自己寒了一下,虞長樂平靜地點點頭:“嗯。但還有呢?”
敖宴淡淡開口:“驅逐。”
“……對啊!”綠松旖恍悟。
“去!我可沒問你。”虞長樂哈哈笑着胳膊肘捅了一下敖宴,被對方反手捏住了手腕,手指似乎輕輕摩挲了手背一下。
這個動作很小,幾乎只是一擦而過,但卻莫名顯得很暧昧。敖宴眯了眯眼睛,虞長樂頓時不敢亂動了,收起了歪歪斜斜的站姿,“嗯,那什麽,小旖你繼續說。”
綠松旖沒察覺,自顧自道:“‘驅逐’,也就是說那個未知生物是有一定的意識和靈智的,能夠做出這類判斷。這也符合了蠱毒的特性,被下蠱的人能夠保持一定的清醒。”
一陣涼風裹着霧襲來,他語調一卡,打了個寒噤。
船靠岸了。
虞長樂下了船,踩進了水澤邊的草地裏,感覺腳下松軟濕潤,似乎草葉交錯下還有小蟲窸窸窣窣爬動的聲音,引得敖宴擰眉。
放眼望去,地上開着的都是骷髅花,花朵仿佛惡意的笑臉藏在草葉裏窺視着他們。
這片榕樹林不知存在了幾千幾百年了,規模比他們想象中還大,兩邊延展開去一眼望不到盡頭。其間氣根縱橫交錯,樹幹粗有近十人合抱。
“為什麽還不出來?”虞長樂皺眉道,“李先生在水澤另一邊都已遭到了攻擊,我們都已經走到人家門口來了。”
綠松旖道:“山中有些野獸,僅憑眼睛和鼻子就能判斷出一個獵人好不好欺負。說不定怪物也是如此。”
虞長樂挑起眉,輕輕笑了下。敖宴和他對視了一眼。
“兩位公子?”綠松旖心中頓時生出一點不詳的預感,“你們……”
下一刻,他就感覺到這兩個人同時把靈力卸了下來!
尤嫌不夠似的,敖宴低聲地:“走。”
兩道身影仿佛在自家花園裏散步一般,綠松旖趕緊跟上,震驚地小聲道:“你們就這樣走進去?這樣很危險的!……”
叢林中幽靜無比,濃霧和樹葉仿佛吸收掉了所有聲音。随着越來越深入,綠松旖的聲音在叢林間起了回音,如幽靈般擴散開來。
“……好可怕……”綠松旖快哭了。
虞長樂和敖宴一前一後走着,綠松旖在最中間。不得不說,他們的輕松給了綠松旖一定的安慰。
走到了一小片空地上,虞長樂眼見,忽然瞥到了什麽東西幽光一閃。他停下了腳步,蹲下撿起那樣東西。
——一支箭。
綠松旖瞳孔微縮,道:“這裏怎麽會有這東西?”
這支箭的箭杆相當之新,沒有一點腐敗的跡象,箭簇上的血跡還有些濕潤。沾着的毛發倒是很正常,綠松旖認出是普通的小獸。
“這裏有人短暫停留過,”虞長樂輕輕用那支箭挑開了腐葉,露出了下面的東西:一個熄滅的篝火灰堆。
這是再平常不過的景象,但放在這裏卻詭異至極。
綠松旖混亂了:“等等?這裏有人住?……誰會住在這裏!”
他不敢置信,又跑開去低頭查看。
這片空地上一共有三個灰堆,新舊不一,火堆裏還有剩下的骨頭,骨頭上清晰地印着牙印。這齒痕瞬間讓綠松旖聯想到了屍體上的那枚,他登時胃中一酸,差點吐出來。
“這是什麽鬼地方……”綠松旖面色慘白,剛想擡頭,卻見對面虞長樂突兀地站了起來,視線落到了他身上。
敖宴的視線也看了過來。虞長樂臉上神情分毫不亂,聲線很穩:“小旖。”
他擡起了手。
綠松旖頭皮一炸,全身的關節都僵硬了,冷汗涔涔。與此同時,他感覺到一股冰涼的氣息吐在了自己脖子後!
“铮!——”
剎那之間,化虛飛刃裹挾着強勁的靈力,貼着綠松旖的臉頰擦過!
他大叫一聲,魂不附體,拼命地往前一撲。身後傳來一聲慘叫,似人非人。綠松旖腳步虛軟跌倒在地,被虞長樂一把拉到了身後去。
而綠松旖也看清了那個東西——
他看起來是一個男人的樣貌,皮膚是灰敗的顏色。但他的雙眼裏卻沒有眼白,而是純粹的黑色,乍一看像兩個空洞一般,微微地反着光。
并且,他的手不是人手,而是怪物般的爪形,十指如刀鋒一般。
綠松旖駭然道:“他穿的是我們的衣服?!”
确實,這怪人身上的衣服是苗族樣式,還戴着銀飾。但是那些銀飾都已經發黑了,只能看出些微的銀光。
虞長樂的飛刃釘穿了他的脖子,讓他腦袋都歪倒了半邊,黑紫色的血噴湧而出。他口中發出慘叫,神情也非麻木,而是極度的痛苦。
怪人痛得要去捂住自己的傷口,半跪了下來。但是因為他銳利的指甲,讓場面變得更加血腥了。
正常生物傷到了脖子早該死了。但緊接着,更加詭谲的景象發生了。怪人眼中的黑色扭曲閃爍,仿佛有蟲子爬行的聲音。而後他的脖子像被一只手強行掰正了一樣,傷口竟然咯吱咯吱地開始愈合了!
“這是蠱人。”綠松旖神情凝重,“傳說有一個苗寨會這樣的蠱術,能使人不死不滅、淪為傀儡。我以為是傳說,沒想到竟是是真的!”
那蠱人傷好了之後又開始想攻擊他們了。虞長樂化出五道弧形飛刃,直接将蠱人釘到了樹幹上,将他死死困住。
“那麽那傳說裏的苗寨也是真實存在的了?”虞長樂不顧蠱人的慘叫,上前看着他。但蠱人似乎只保留了簡單的思維,無法說話。
綠松旖嘴唇發白,緩緩搖頭:“我不知道……我們從不到外面去。”
敖宴轉頭道:“或許就在瘴氣澤的另一邊。”
三人在林中飛快前行,時不時也能看到許多人跡。顯然,這些都是如之前那個男人一樣的蠱人留下來的。
這一回,藏在暗處的蠱人們知道了厲害,沒有一個現身。似乎就這樣放任他們同行了。
虞長樂和敖宴的方向感都不差,綠松旖對地形更為熟悉。可當他們踏出叢林邊緣時,卻俱是一愣。
水澤平靜廣闊,霧氣翻湧。而他們來時乘的那只小船,就靜靜泊在水邊。
他們竟然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