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1)
蘇果拼盡全力死死按住四腳朝天了還瘋狂蹬腿的母羊,空出只手拿起繩子快準狠地把母羊兩條後腿綁成下蹲的姿勢,然後掏出把造型華麗鑲嵌着寶石的黃金剪刀,迅速地把羊肚皮上的毛剪光。母羊咩咩地哀叫着,不遠處一群禿光了毛的羊不悲不喜地看了揮汗如雨的蘇果一眼,冷淡地低頭繼續啃草皮,完全不在乎同胞凄涼的求助,似乎也忘了自己曾經被彪悍的人類女性按在地上剪毛的絕望和無助。
要醜大家一起醜。
蘇果解開最後一只剪完毛的羊的腿,看着它跑回光禿禿的羊群裏,扔掉剪刀,錘着腰艱難地站起來。
羊群警覺地看了她一眼,互相擠着離她更遠了一些。
“……看了我是徹底被讨厭了啊。”蘇果撇撇嘴,不過她也不奇怪,就她那種暴力的剪羊毛方式,這群食草動物沒有合夥把她蹬死就算不錯了。
如果可以的話,蘇果也不想這麽粗魯地對待這群羊,奈何她正在趕時間沖業績,為了得到頂頭上司輕輕地一聲誇獎,蘇果已經拼死拼活和羊毛奮鬥了好幾天。
離太陽下山還有段時間,蘇果估摸自己現在去王宮報告完成任務後還能趕得及回來吃晚飯,于是拎起那把就造型來說委實顯眼過頭了的剪刀,哼着小曲地離開了牧場。
黑色短發的女孩懶洋洋地伸着懶腰向前走,略微流着汗的小麥色皮膚在午後的陽光裏微微反着光。
這是蘇果來到烏魯克的第三十九天,她在這噩夢般的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從一個黑發及腰膚如凝脂好好工作天天向上的天.朝文藝女青年,變成了一個單挑群羊獨手頂缸熱愛生活熱愛勞動的黃皮假小子,蘇果深信,現在的自己要是重回工作崗位,不說其它同僚,就算是和她關系最好的基友都不能一眼認出她。
光是想像他們驚訝的表情,蘇果都能笑出聲來,但她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且不提烏魯克離她工作單位的地點隔了半個地球,身無分文的她沒能力徒步走回去,更重要的是,她現在所處的這個時間點離她媽出生都還差了快4600年,更不要提小她幾歲的基友了。
是的,蘇果穿越了,在三十九天前的中午、她往泡面裏撒胡椒粉的時候穿的,在此之前,她還只是一個每天兢兢業業工作,幸福地調戲同僚的普通魔術師。
對的,魔術師。
不同于電視節目裏那些變花變鴿子的表演者,蘇果是屬于神秘測意義上的魔術師,社會是由人之手構築起來的,但魔術師掌握着世界真理和掌着科學無法解釋的人類過去的技術,能輕易做到常人遠做不到的事情。
蘇果正是其中一員,她繼承了家族的血統和知識,擁有優秀魔術回路,從時鐘塔畢業以後剛好遇上人理保障機構迦勒底的招聘,通過測試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蘇果的工作單位迦勒底自言人理保障機構,以觀測人類未來保護人類文明為己任,她負責的項目是靈子轉移——差不多相當于回到過去的時間旅行,将術者靈子化送往過去,通過介入事象,尋找出時空奇點,究明真相或予以破壞的禁斷的儀式。
簡而言之就是穿越。
因為考核成績優異的緣故,她被選中成為接受第一次靈子轉移實驗的成員,認真地接受了半年的訓練,見鬼的在第一次實驗的前一天中午,提前穿越到4600年前的兩河流域,跑到了只能在史書裏窺探其榮光,輝煌的蘇美爾城烏魯克。
蘇果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
當時她正在宿舍裏弄火雞面當午飯,撒胡椒粉時打了個噴嚏,睜開眼就被滿天大雨劈頭蓋臉地打了一身。
蘇果懵逼地看着自己抱着一個盛滿水的金黃色的大杯子,站在寬廣無邊的大地上,天空灰蒙蒙的,大雨傾盆,豆大的雨點砸到地上,泥水飛濺,蘇果低頭,看到自己在盛滿水的杯子裏的倒影。
水面上的她頭戴珠鏈蒙着面紗,剛才還在穿在身上的工作服不見了,變成了什麽奇怪沙漠異國風情亞麻裙,雨水混合着大風一吹,透心的涼。
有人撕心裂肺地撕吼着,痛苦的聲音淹沒在雨聲裏。
蘇果順着那悲哀的呼聲看去,不遠處有一個男人背對她跪在地上,無助地抱着一坨泥土痛哭,蘇果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做什麽,接着又眼前一黑,再睜眼的時候,她已經在烏魯克王宮的花園裏了。
蘇果一臉癡呆地看着滿天繁星,雙手還保持着捧着杯子的姿勢,但手裏空空如也。
她感覺到臉上的面紗不見了,低頭一看衣服又換了,還是那種迷之中東風情,就是暴露的地方更多。
這幾番場景變化實在是刺激,蘇果大腦混亂了十幾秒都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出現了幻覺,正巧這時有一個蒙着面紗的黑皮妹子經過旁邊走廊,兩人睜大眼睛面面相觑,蘇果哆嗦了一下,弱氣地舉手說了聲:“嗨。”
那面紗妹子眼皮一抽,跟見了鬼似的大聲喊叫,她喊的不是英語也不是中文,但蘇果居然聽懂了。
“衛兵!衛兵!這裏有入侵者!!!”
蘇果瞬間清醒:“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是入侵者你聽我解釋!!!”
不知道從哪沖出了一批的士兵,迅速地制服了弱雞蘇果,他們根本沒有給蘇果解釋的機會,神奇地從她身上挂着的幾塊布裏搜出一把剪刀,對的,就是那把後來她拿去剪羊毛的金色大剪刀,那玩意怎麽看都是觀賞價值大過實用價值的藝術品,蘇果看到它整個人都傻掉了,面紗妹子走過來拿住剪刀仔細檢查了一遍,信誓旦旦道:“這樣華麗而昂貴的武器,定是王的藏品,這個女人晚上潛進王宮必然是在行竊,現在證據已經找到了,先将她關押起來,我去禀告王。”
“……不……等等!”蘇果終于反應過來了,“等等我不是小偷!我不知道這玩意怎麽在我身上……”她連自己怎麽來的都不知道,“我沒有偷東西!”
面紗女人沒有理會她,瞪了她一眼拿着金剪刀走了,士兵們按着蘇果往別處走,蘇果都快吓哭了,那些男人抓着她的手力道極大,痛得她想安慰自己在做夢都做不到。士兵們充耳不聞她的解釋和祈求強硬地推拉她,走廊裏偶爾經過的人會側目驚異地看着他們。
卧槽我的一世英名……不不不對這個時候不是想這個……蘇果哭唧唧地想,我特麽在哪兒呢?這特麽是哪呢?……他們要帶我去哪要對我怎麽樣?!
在被帶出大門之前蘇果終于想起自己魔術師的身份,正想暴起逃跑,就有人急匆匆地跑過來讓士兵帶她回去。
“王要召見她。”
蘇果:“……”
……發生了什麽?那外形充滿槽點的剪刀難道真的是人家的東西?
不知道為什麽馬上又慫了下去的蘇果心驚膽戰地被帶回去,被帶進那些從未曾見過的異國宏偉建築裏,士兵們停留在一個房間的門口,帶話人示意她進去。
蘇果猶豫了幾秒,盯着帶話人的表情,看着對方不帶任何情緒平靜的臉,感覺自己心裏稍微有了點底,才哆哆嗦嗦地走進了房間。
那是一個極大極寬敞而華麗的房間,牆壁上連延的燈臺把它照耀得如同白天那麽亮,地上鋪着厚實的獸皮地毯,金和銀的器皿四處陳設,頗有種迪拜土豪豪宅的既視感。
蘇果躲在隔牆的後面,撩開珠簾探出腦袋偷瞄,她以為會有一個英俊或者衰老的男人坐着房間中央怒氣沖沖地等着她,但是沒有。
身上披着白布男孩坐在地毯上認真地看着一塊泥版,他被整齊堆放在地上的泥版包圍着,金色的短發在過于明亮的燈光裏仿佛在發光。
那是一個十分漂亮的男孩,約莫十歲開頭,面部線條柔和得像是女孩一樣,他擡頭望向蘇果,血紅色的眼睛明亮純粹得讓她想起了母親的石榴石。
那是蘇果父親送給她媽媽的結婚紀念日禮物,一串石榴石手鏈,蘇果她爹特地從印度帶回來的,品色很好,是那種最紅亮的類型,手鏈算不上貴,但是蘇果媽媽非常珍惜,蘇果從小看那串石榴石到大,固執地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紅色。
她又看到那樣好看的紅色了。
男孩笑了笑,“進來吧,”他說,然後拿起身旁的金剪刀,“這不是我的東西。”
蘇果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仿佛得到大赦般小跑過去。
男孩看着蘇果湊近,示意她坐下,蘇果從善如流,跪坐着辛苦地擺弄好那條容易走光的裙子。
“你叫蘇果?”男孩耐心地等她弄好,然後問。
蘇果一驚:“你怎麽知道?”
男孩把金剪刀遞給她,“這把奇怪的刀上刻着呢,‘贈與我驕傲的徒弟蘇果’。”
蘇果懵了,她低頭翻看剪刀,發現剪刀把手的地方刻着一串楔形文字,而且她還看懂了。
那幾個文字不是漢字的“蘇果”,讀音卻很相似。
蘇果感覺後背全是冷汗,她那遭受了一連串刺激混混沌沌的腦子終于冷靜下來,意識到情況的不對勁。
“抱歉,那個……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蘇果小聲問男孩。
蘇果覺得她應該問了一個在正常人心裏會很奇怪的問題,但男孩并沒有露出疑惑的表情,只是平靜地回答:“這裏是我的烏魯克,我的王宮。”
男孩看着蘇果茫然的表情,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是烏魯克的王,吉爾伽美什。”
蘇果傻掉了。
作為靈子轉移實驗的參與者,歷史功底必須是過硬的,關鍵詞烏魯克、吉爾伽美什,她幾乎一瞬間就意識到自己是什麽情況了。
開什麽玩笑……這實驗還沒開始,她怎麽就先跑到4600年前的兩河流域了?
……而且跑這裏來也沒有意義啊!他們最初的目的是去無法檢測的2004年!
蘇果內心是崩潰的,年幼的王側頭看着混亂的她一會兒,又問道:
“未來的人啊,你為何而來?”
蘇果吓一跳,她盯着吉爾伽美什,原本就不清楚的腦袋徹底懵了起來。
☆、泰迪熊的下午茶
NO.1
你又被騙了。
你是一個非常容易相信別人的笨蛋,這一點可以通過你家裏堆積如山的售出價格遠超出實際價值的東西來證明。你總是會買許多買完就後悔的東西,但那些東西好歹只是浪費錢,你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喜歡什麽随便買,唯一不幸的是,你這次買的東西要了你的命。
你手賤買了一只泰迪熊玩偶。
那是一只非常難看的玩偶,你甚至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把它擺出來,它非常的破舊,毛色泛白,好像被人用力清洗過很多次,玩偶外表上有許多縫補的痕跡,縫補它的人手藝不太好,縫線歪曲難看。玩偶的左眼不知道是不是掉了,被人随便用黑色的眼罩擋住。
這家玩偶店的櫥窗裏擺放了許多看上去昂貴又可愛的玩偶,破舊的泰迪熊随意地倒在櫥窗的角落裏,在其它玩偶的襯托下暗淡無光,像是一個不被重視的垃圾。
不,破爛成這樣,和垃圾也沒什麽不同了。
這種不可愛的玩偶要是放在平時,你都不會多看一眼,你今天出門本來是打算給小你好幾歲的妹妹買生日禮物,在逛商業街的時候,不知怎麽的就和呆坐在陰影裏積灰塵的它對上了眼,可能是你最近熬夜太多內分泌失調的原故吧,你在看到這只泰迪熊的那一瞬間,非常莫名其妙和矯情地難過了起來。
多可憐啊……被主人丢棄在角落陰影裏,再也沒有被看過一眼的玩偶。
在往後的漫長時光裏,你都堅定的認為,你當時是因為催産素分泌過多并發了大腦習慣性短路,這樣才能解釋你為什麽會走進店裏,做出買走那只泰迪熊這樣愚蠢的事。
你依稀記得那家玩偶店店主的模樣,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穿着符合店鋪哥特風格的黑色蕾絲裙子,安靜地坐在櫃臺邊上看書。
你還記得她看見你拿着泰迪熊吃驚的樣子。
“那是非賣品,”女孩說,“那只熊已經有主人了。”
你突然發起火來:“那你為什麽要把它扔在櫥窗角落裏?你看看!它積了多少灰!”
你啪啪啪地拍泰迪熊的屁股,灰塵四散,女孩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你,頓了一下,像是認輸了一般無奈道:“好吧,好吧,這是一只走丢的玩偶,我也不知道它從哪裏來的,但它不是我的,放在櫥窗裏只是為了讓失主看到,所以我不能賣給你。”
你猶疑地看着滿是灰塵的泰迪熊:“……它是你撿到的?撿了有多久了?”
女孩想了一下:“差不多有三年了吧。”
很明顯,她在把玩偶扔到櫥窗角落之後就再也沒想起過。
你無語凝噎了一瞬:“……你在哪裏兒撿的?”
“馬路邊啊。”
那不就是被扔掉了嗎?!
你義憤填膺地表示這只泰迪熊一定是被他的主人抛棄了,看在女孩可愛的臉蛋上,你沒有吐槽她三年都不洗一下玩偶這件事,你壕氣沖天地表示要買下這只熊,帶回家洗幹淨消毒放起來。
你是一個有存儲癖的人,戀舊戀得過分,這麽多年來你亂買的東西全都沒有扔,還喜歡撿東西回家,所以你的家裏堆滿了舊物,擁擠而整齊的像是一個小倉庫。
女孩有些猶豫,但是有錢不掙王八蛋,她最後爽快地把泰迪熊賣給了你,價格開得很低,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付錢走人。
這個時候你已經完全了忘記要給妹妹買生日禮物這件事了。
在你離去時,女孩笑着和你告別:“居然願意買這麽破爛的玩偶……會很辛苦呢,祝你好運。”
你一頭霧水地離開了,心說這年頭的小年輕真是莫名其妙。玩偶店開在十字路口的轉角,斑馬線對面亮着紅燈,你抱着泰迪熊站在路邊無所事事地等綠燈。
一輛亮騷的紅色跑車帶着巨大的引擎聲風馳電掣地從遠處開來,你很少見到有人這樣張揚地開跑車,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沒過幾秒你就感覺到不對,那輛跑車開太快了,在大馬路上七扭八歪地橫沖直撞,你忽然隐約覺得要糟,轉身和尖叫的路人一起跑開,沒過幾秒身後便響起引擎響亮的咆哮聲,你後背一痛,大腦空白地看着世界旋轉翻倒。
時間好像停止了,定格在扭曲的街道和路人們驚恐的臉上,不遠處的玩偶店裏,黑色裙子的女孩站在櫥櫃後笑着和你揮手,酒紅色的眼睛帶着一道紅色的殘影。
你覺得那只泰迪熊是被詛咒過的。
這不是你封建迷信,那只泰迪熊絕對有問題,而且問題大發了,不然沒法解釋它為什麽會被人扔掉,為什麽店主會對你說那些意義不明又細思恐極的話。
更沒法解釋你現在的情況。
你不能動了,你能感覺到你的身體,可你連眨眼都做不到了。
并不是因為你車禍變成了植物人,而是因為你變成了一個玩偶。
你崩潰地看着對面玻璃隐約倒映出來的泰迪熊玩偶的身影,恨不得掐死那個矯情有病的自己。
你變成玩偶已經有好幾天了,每天只能苦逼地一動不動望着窗外看人來人往,你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就是恐怖片裏經典的作死傻逼,因為你在變成泰迪熊後沒多久,就發現自己是被擺放在商業街的那家玩偶店裏,當店主哼着歌經過櫥窗用鑰匙打開店門的那一瞬間,你清楚地感覺到你已經沒有心髒的身體的中央部分好像抽搐了一下。
你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不,你絕對被騙了。
這次真的是被騙慘了,你甚至連自己是不是死了都不知道,你現在的身體沉重僵硬,完全不能動作,你如果能哭泣,那一定已經崩潰大哭了好幾次,可是你做不到,你只能坐在櫥窗裏,睜大合不上的眼睛看着天空。
然後你更害怕了。
你發現你根本就不在人間了,正常的世界裏太陽會按時升起和落下,可你坐在櫥窗裏好幾天,就沒看見天亮過。紅色的月亮永遠高懸于夜空,群星閃耀,街上來往的人流永不停歇,路過的人偶爾看向你的目光冰涼徹骨。
那些都不是人類的眼睛。
你幾乎可以肯定自己中了魔鬼的陷阱,什麽撿來的玩偶這種說辭都是來騙你這種智障的。變成玩偶後,你整天提心吊膽,過了渴望變回人類這個念頭最強烈的那段時間,只能胡思亂想的你開始害怕有誰買走你。
擺在櫥窗裏還好,天知道那些披着人皮的怪物們買走你後會怎麽對待你,你現在的身體外表又新又可愛,和那個扔在角落的破泰迪熊不同,你被放在櫥窗最顯眼的位置,五六盞燈對準你猛照,要不是你換了個身體,眼睛簡直會瞎掉。
每次一想到你買的那個泰迪熊的慘樣,都害怕到要發瘋,玩偶的身體感覺仍在,只是被人拎去洗還好,如果還要被縫補,眼睛被弄掉……
不不不!
你深深地恐懼着,唯一能給你安慰的是,那個捉摸不透的店主從不看多你一眼,透過微微反光的玻璃,你每天都能看的她在櫃臺後看書,仿佛對你是否被售出這件事并不在意。你一度以為自己安全了,但天永不随人願,沒過幾天,就有人看上了你。
那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衣着體面隆重,像是要去赴一個重要的約。他推開店門,随便掃了店裏一眼,拿起櫥窗最顯眼的你就走向櫃臺,“就這個吧,”男人語氣随意,像你那時一樣迅速結賬,“好好包起來,我要送人。”
女孩合上書利落地把你塞進漂亮的大盒子裏,你用力地瞪着她,試圖用你黑溜溜的眼珠表達你滿心的憤怒,店主忽視掉你的目光——也說不定她完全沒感覺到,蓋上蓋子,把你籠罩在黑暗中。
接着你感覺到整個世界都晃動起來。
“歡迎下次光臨!”女孩歡快地道別,男人随口應了一聲,你被震地一下一下撞在箱子上,怨恨和恐懼在心中叢生。
但随着時間的流逝,在漫長的颠簸裏,恐懼占了上風。
你艱難地分辨盒子外的聲音,變成玩偶後你的聽力和視力都變得很好,你隐約意識到自己是被男人送給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接過盒子以後放在什麽地方,你在黑暗中靜靜地聽她和男人肉麻地調了一會兒情,好不容易等他們結束互訴衷腸,你緊張地聽着男人離去,如奔赴刑場般準備見光。
結果那個女人根本沒有打開盒子,你不知道她在幹嘛,總之她暫時沒搭理你,你白緊張一回,正有點小失落,又聽見敲門聲。
“吾愛,科迪莉亞,我來了。”
陌生的男聲呼喚着一個陌生女人的名字,你聽見那個女人嬌笑着去開門了。
接着又是一陣互訴衷腸。
……你隐約感覺自己可能遇到了一個碧池。
新來的男人也帶來了禮物,名叫科迪莉亞的女人随手把禮物放在你呆着的盒子上面,你心情複雜地聽完他們說完情話,沒多久男人也走了。
科迪莉亞依然沒有打開你在的盒子,沒過多久,又來了一個男人敲門,這個叫科迪莉亞的碧池真是有毒,你窩在箱子裏苦逼地聽她先後被十幾個男人奉承,默默地為買你的男人心疼一秒鐘。
這連被綠都算不上,完全是被當備胎了啊。
這個時候你已經不太害怕了……恐懼在未知的時候才會被放大,當你得知自己被送給一個碧池的時候,你內心不僅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笑。
很明顯這個碧池不會喜歡一個可愛的泰迪熊玩偶,她只會嫌棄你幼稚,把你扔在一邊。
這樣就很好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被奉承完的女人終于來拆禮物了,你估計自己頭頂的盒子得有幾層高了,科迪莉亞利落地拆着禮物,聲音聽上去利落地像是做過千萬遍。
應該經常有人送她禮物,你想,她大概是一個非常非常漂亮、被人萬千寵愛着的,碧池。
“今天也從愚蠢的男人們那裏收到了這麽多禮物……呵,以為憑着這些東西就能得到我的青睐嗎?等我心情好了,陪他們玩玩也無妨。”
女人嘟哝着,忽然輕叫一聲。
“啊……這個……不是世界上最珍貴的血色珍珠嗎?真美啊……”
你:……???珍珠有紅色的?
……大概是魔鬼們的特産吧。
你聽見珠子碰撞的清脆響聲,還有科迪莉亞縱情的笑聲:“能來到我的手上,你就盡情地感到光榮吧!真漂亮啊,看到佩戴上了這個的我,那位大人會如何作想呢?啊……光是想象一下就心跳加速了。”
……什麽情況?碧池有心上人嗎?!
你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可惜科迪莉亞沒有再多說什麽,她繼續拆禮物,或許後來收到的禮物她都不滿意,你只聽到了她不耐煩的抱怨。
“無論怎麽拆都沒完沒了……無趣的男人們……”
你感覺世界震了一下,咔噠一聲,光灑落下來。
纖細白淨的手拿起你,萬分好奇的你終于看到那張碧池的臉——卧槽這個小姐姐怎麽這麽漂亮?!
“哎呀……這是什麽啊,這個小熊玩偶……”
女人低聲說,那确實是一個應該被人們寵愛的美人,女人淡紫色的長發随意的盤起,露出纖細白淨的脖頸,她的睫毛細長,眼瞳明亮,美得有種不怒自威的霸道。
難怪會有這麽多的男人熱烈地追求她。
“送我這麽幼稚的東西是想做什麽?我怎麽會要呢。”科迪莉亞嫌棄地拿着你,她掃視房間,突然對着角落喚道:“對了,奏人,到我這裏來。”
你吓了一跳,這個男人來來往往的房間裏還有其它人?
科迪莉亞用誘哄的語氣對着你的背後說:“奏人,給你個好東西哦——看!是小熊玩偶。”
她把你翻了一個面,你的視線調轉,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自己所在的房間,就對上了另一雙眼睛。
一個男孩面無表情的站在房間牆角陰影裏,涼涼地看着你,一動不動,冰冷沉默地像是一座雕像。
他的頭發也是淡紫色的,未長開的臉蛋稚嫩,透着雌雄莫辨的漂亮。男孩打扮得像是童話裏沉默的小王子,或是一個漂亮的人偶。你不知道他站在那裏多久了,但當你對上他幽暗的瞳孔時,不知何故開始在心裏埋怨起科迪莉亞。
真是過分的女人,調情也不懂得要避開小孩子。
科迪莉亞沒有得到男孩回應,好看的眉微微皺起:“你怎麽了?奏人,不喜歡嗎?”
你能理解男孩的沉默,雖然他看上去才正讀小學的樣子,可是小孩子又不傻,誰會喜歡拿別人不走心的二手禮。
你是這麽認為的,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個名叫奏人的男孩凝視女人不語了一小會兒,突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你看呆了。
那個漂亮的雕像眨眨眼,活了過來,用柔軟的聲音回答女人。
“那個……我很高興。”
“我很高興呢,母親大人。”
男孩笑着接過了你,歡快地把你抱在懷裏,你順着他的擺弄你的動作看着他,男孩的笑容是如此的明媚,毫無陰霾,仿佛他之前深陷在陰影裏冰冷的臉,只是你的錯覺。
☆、騎士的宣言
NO.1
珀爾知道自己這樣四處打量周圍的目光顯得自己很傻,特別是在這家冬木市最高的酒店裏,普通人要是這麽做多少會顯得像是來自偏僻地方的鄉巴佬,明顯不是亞洲人的珀爾更像是第一次來到日本充滿好奇的外國游客,給她帶路的門童自豪地簡單介紹酒店,女人邊張望邊随口應着。
她當然不是來日本旅游的游客,打量的也不是這家酒店的擺設。
肢體扭曲的惡靈倒挂在天花板上,無聲無息地爬來爬去,腦袋随着珀爾的移動而旋轉,珀爾被惡靈的造型辣到眼睛,一臉嫌棄地扭過頭,電梯門恰好打開,電梯小姐站在裏面微笑着詢問要去的樓層,一只魍魉像吊死鬼一樣浮在電梯上方,也朝她露出一個模糊的類似笑容的表情。
珀爾:“……”
女人低頭揉按太陽穴,“三十四樓,謝謝。”
電梯小姐依言按下按鈕,珀爾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擡頭看頭頂的東西,在電梯上升的過程中閉着眼睛發呆,電梯門再打開後便迫不及待地道了聲謝便拎着行李走了出去。
為她定房間的男人包下了整層樓,此時正站在走廊盡頭的房間裏得意地笑着望她。
“白夫人,我準備的魔術工房怎麽樣?”
“一如既往的惡趣味。”珀爾評價,“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降靈系的審美,肯尼斯,你就不能使役一些長得稍微周正一點的惡靈嗎?”
“外表不猙獰的鬼魂還能稱作惡靈嗎?”發際線略有些危險的英國男人聳肩,推開身後的門做出邀請的動作,“況且惡靈是獵犬最好的代替品,我已經準備好了十幾只惡靈和魍魉,除了迎接你和那幾只,其它的都和我準備的魔術爐一起放在了走廊裏。”
這已經算得上是堡壘了,珀爾想,這種程度的魔術工房,哪怕是Assassin都無法悄無聲息地潛入吧。
盡管知道肯尼斯是出于人情和家族的面子才幫助自己,但這種程度的幫忙絕對了超出珀爾的預料,“太感謝了,肯尼斯。”她坦言,“我簡直有些惶恐了。”
肯尼斯無所謂道:“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他們一起走進房間的大廳,家具被清開了,空蕩蕩的地板上放着一大桶血和一個刻着複雜花紋的舊制木盒子。
珀爾有點意外,她以為以肯尼斯表現出來的那種龜毛的完美主義性格,應該已經一條龍服務的把一切都搞定了就等她念咒語召喚英靈了。
“我假設我的父親當年給您補課的內容您還沒有全部忘記的話,您應該記得降靈召喚最重要的條件是媒介。”英國男人忽然涼涼地說,“而且召喚出來的靈體與召喚者的關系越緊密越好,比如,讓召喚者親自畫召喚陣。”
珀爾端莊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這個時候她完全不敢說她真的把那些年代久遠的課程內容給遺忘光了——其實說不說都無所謂,肯尼斯也不能拿珀爾怎麽樣,畢竟珀爾的輩分力壓他好幾輩,根據家族禮儀,珀爾要是說她不記得了,即使肯尼斯是家族的家主,也得做做樣子地表示抱歉因為自己父親的能力不足而沒法讓她永遠地掌握那些基礎的知識——接着珀爾就可以迎來肯尼斯悶不做聲給她穿小鞋的未來。
那個男人做得到的,他不能容忍一切折損他驕傲和尊嚴的事物,一點點關系到都不行,在這一點上肯尼斯徹底地貫徹了他的超級自戀以及龜毛主義,依賴于家族勢力在時鐘塔橫行霸道的珀爾不得不時刻注意他的心情。
“……那個盒子裏裝的是聖遺物吧?是哪位英靈的?”珀爾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肯尼斯最初給她找到的聖遺物在送到時鐘塔時不見了,因為時間緊迫而來不及找回,男人應該找了其它的替代品給她。
“愛爾蘭費奧納騎士團的首席勇士,‘光輝之貌’迪盧木多·奧迪那。”肯尼斯說,“就實力來說還是很不錯的,召喚的話,職階不是saber就lancer。”
說是這麽說,肯尼斯心裏還是覺得這個英靈不如他原來選擇的亞歷山大,他辛苦尋至的英靈聖遺物當然是最好的,可是它不見了。肯尼斯自己并不參戰,換一個其它的聖遺物并不損害他的利益或者別的什麽——但對方是白夫人,他再次想道,他和家族欠珀爾太多的人情,難得有還上的機會,他卻在重要的事情上失誤了,即使不是因為他的緣故。
真是不可原諒。男人想,然後催促珀爾畫召喚陣召喚英靈,他已經失誤了一次,起碼要保證接下來直到英靈召喚結束都不會再出現問題。
至于聖杯戰争,肯尼斯完全不關心,無論是誰參戰,阿其波盧德家族的人都會取得勝利。
只不過如果是他的話,一定比珀爾獲勝得更容易,更理所應當。
珀爾無聲地打了一個哈欠,半蹲半跪地挪動着完善地上的術陣。她畫陣的姿勢委實算不上好看,微撅着屁股的樣子有些猥瑣,臉上幹掉的血痂和灰色的外衣上糊着的幾塊深深淺淺的污漬,襯得她像是一個油漆匠,或是一個殺人犯。
時鐘塔的降靈科一級講師扶着額在不遠處口頭指導她,從肯尼斯按壓太陽穴的頻率來看,珀爾有理由相信,如果自己不是他的長長長長輩,和他祖系同源,此時應該已經被他從祖上三代開始嘲諷了一遍家譜。
貴族都是這樣的,動不動就拿家族和傳承說事,珀爾一生的魔術所成全靠自己自學,沒有人教她怎麽優雅地畫術陣,她也不在乎畫的時候把自己弄得一團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