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妃難(3)

連日雪霾,朱羽都快忘記大晴天是個什麽樣了。

天不亮便入宮應卯,一幹上朝的大臣中,他算是特殊的存在。

大秦官制,正五品以上官員才用日日上朝,而他如今才六品。朝中大臣對這個後起之秀多持觀望,畢竟新帝登位才三個月,要起用一批自己人是應該的,但這些人未必都能在朝上站到最後。

能站上個五十年的,大秦開國至今,也不過是七十高齡的右相闵慈邦。

回回上朝朱羽都盡量避開這員老臣,他讓他想起幼時的啓蒙老師,同這樣的老人對上一眼,好像心裏的小九九都攤開了曬在太陽底下。

那日在宮裏得了趙乾永的示下,朱羽便尋思着得找個由頭去結交結交聞人皎。偏巧今日得了個機會。

朱家本即富賈,生意遍通大秦,中安城中就有挂着金紋黑底招牌的朱家米鋪、金鋪、布莊等鋪子,那朱羽不主家中生意,只因上頭還有個嫡長子,名喚作朱睿的,朱睿照大秦規矩,十四歲娶了正妻,夫妻兩個同心協力經營朱家生意。

如今擱在朱家宅子裏的賬簿就有百餘家商鋪。

其餘又有開在邊遠之地的,差使人經營,每兩年來中安對賬一次即可。

朱羽生來便對生意的事不上心,成日裏耍槍弄棒,被他老父說成是好逞蠻勇。後來與趙乾永交游,趙乾永又當了皇帝,這老頭便動了要将朱家搖身一變跻身大秦貴族行列的心思。

也虧得朱羽在新帝登基時立下的功勞,朱家送了兩個女兒進宮,于是朱羽的父親在外頭也得人稱一聲“朱國丈”。

這日金鋪裏來了聞人家的下人要打一副金銀鬧裝鞍,價格不便宜得八十兩銀,能用錢解決的事在聞人皎這兒都不是個事兒,聞人皎急着進宮找趙乾永挑馬,一時翻遍中安城也難得找出來一副。

趕巧的是,朱羽得了一副尚未用的。

一聽是聞人家那小少爺要,可不正中朱羽下懷。朱羽下朝回來,屁股還沒坐熱,得了鋪子裏的消息,立刻便找下人把馬鞍裝上,大搖大擺去金鋪裏了。

“我聽過你!”聞人皎一見朱羽,倒把他認了出來,馬鞍很合心意,聞人皎叫下人收着了。

“哦?”朱羽倒是奇了,聞人皎現今沒個一官半職,回回入宮二人也是碰不到面的,不知道這個小少爺什麽時候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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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城那日可不是你起的頭?”聞人皎做了個開弓的姿勢,笑道,“英姿飒爽,你的箭術真好,改回頭也教教我。”

朱羽本就愁沒有門道結交,聞人皎要拜他做箭術師傅自然是求之不得。二人這一回也算認識了,聞人皎急着進宮,便留了塊玉給朱羽。

朱羽随身沒帶什麽貴重之物,幹脆解下把随身帶着的短刀給聞人皎。

“這個好!今後你就是我師傅啦!”

下人跟一旁不停催促,聞人皎也不同朱羽再多絮叨,總歸是來日方長。

“趕緊進宮去,別讓皇上久等了。”

聞人皎一點頭,翻身上馬。也只有聞人家的小少爺在中安城裏才敢撒蹄子狂奔,驚風的一鞭子抖下去,都知道是聞人皎來了,紛紛避道。

不到晌午,聞人皎便挑好了馬,讓人上了鞍,又陪着趙乾永在馬場看人将桀骜難馴的東夷駿馬馴服。趙乾永留聞人皎在宮裏吃飯,午膳擺在鳳栖宮。

傳話的下人一走遠,聞人皎就擺出張大苦臉。

“天啊,要去家姐那兒用膳呀!”

“該叫娘娘。”趙乾永随手把帕子按在聞人皎汗津津的臉上,聞人皎接過來,擦幹一張白淨紅潤的臉,悶悶不樂道,“一想到要去皇後娘娘宮裏用膳,臣弟的腸子都絞在一起了!”

“你姐又不是母老虎。”趙乾永哭笑不得。

“好吧,看在姐夫面子上才去的。”

聞人皎是家裏老小,素來聞人家老夫人捧在手裏怕摔了的小少爺,疼寵得比一般大戶家中的嫡子還厲害。唯獨還有個聞人歡能管得住他。

半個時辰後。

聞人皎對着一桌子美味珍馐,伸手就抓起塊腌制排骨啃得滿嘴油光。

“手也不洗!”

“晚了晚了!”聞人皎迅速躲到趙乾永身後,嘴巴裏還含着骨頭,只露出個腦袋沖他穿着皇後鳳袍行動不便的長姐得意地做鬼臉。

“都是你這個姐夫寵出來的!”聞人歡見抓不着小的,幹脆把趙乾永拎出來數落。

“反正年紀小,還可以多鬧騰幾年,等他娶了媳婦兒,朕就不會再縱着他,要讓皎兒做朕的肱骨大臣。

聞人歡嘴角一抹淺笑,沒說什麽。

她姿色平常,聞人家鐘鳴鼎食大貴之家,自小就聽多了小姐國色天香之類的話,她心底裏卻很清楚,若不是生為聞人家的嫡長女,國色天香怕是輪不到她。于是入了趙乾永的府,便事事盡心竭力,只将趙乾永當做是尋常丈夫對待。

如今是她坐收成果的時候,她相信趙乾永只有在她的鳳栖宮裏,才能找到一家人說話的自在。

是以永壽公主挨個去過後宮諸位娘娘那兒之後,位份僅次于皇後的貴妃澹臺素上門來找她吃茶,說了句,“皇妹眼熟得緊。”身為後宮風向标的聞人歡也只回了句,“若非親眼所見,本宮也不能相信,世間竟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于是從前趙乾永府上見過忍冬的妃嫔都打消了疑慮,也再不敢提,畢竟拿個下人與永壽公主相提并論,不是什麽喜聞樂見的好事。

而聞人歡所求,不過是趙乾永永遠只對她一個人說,“朕希望此事,只有皇後與朕知道。”

飯畢。

聞人皎歪在羅漢床上睡着,聞人歡素來沒有午睡的習慣,便命人支了個月牙幾子,同趙乾永于另一間屋內玩起了雙陸(一種棋盤游戲)。

“臣妾聽府裏人說,闵姐姐近來身子越發重了,昨兒遣去的太醫回來說她身子太虛,怕是……”

趙乾永捏了捏眉心,“讓他們盡心竭力。”

“嗯,臣妾父親已命人去請回家養老的陸太醫出山,當年母後懷着皇上,身子也虛,便是這位陸太醫安的胎。”

趙乾永捏着棋子沒說話。片刻後,唇紋深刻,閉了閉眼,似乎是輕嘆了聲——

“朕也該去看看她。”

“嗯,不如待會兒便命人準備出宮。”

趙乾永沒答話,是默認。

于是皇後命人去張羅,準備些人跟着,陪趙乾永微服回一次從前舊府上。

☆☆☆

皇帝要來長樂宮用膳的消息傳來時,趙步光已經吃過了。

“皇妹不是愛吃麽?今日加膳,怎麽,不高興?”趙乾永草草淨過手,便自顧自開吃。

趙步光對着一桌子菜。

打了個嗝兒。

“……”趙乾永擡眼看了看她,屏息片刻方道,“聽說皇妹近來睡得不太好?可找太醫瞧過了?”

趙步光眼珠轉了轉。

連她睡得不好都知道了,怎麽可能不知道瞧沒瞧過太醫。

這沒話找話說技能差評。

她眼風一掃,朝月替她盛上小半碗雞湯。趙步光摸着溫熱的碗底,沒精打采道,“瞧過了,卻也沒什麽特別好的法子。”

“要不朕移到長樂宮來住幾日。龍威所在,百邪不侵。”

“……”趙步光嘴角抽了抽,“皇兄,禮不可廢。”

“朕即是禮法。”

趙乾永的豪言壯語剛落地,盡忠職守的王公公立刻彎腰提醒道,“皇上,按祖制,今夜該當幸一位才人。”

趙乾永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目光在桌上一番逡巡,皺眉道,“怎麽今日無酒?”

不是今日無酒,是日日都無酒!

“朝月。去備酒。”趙步光小口小口嘬着雞湯,眼珠子在趙乾永臉上探看一番,只覺得這皇帝,今天非常不正常,不禁心頭暗嘆,看來今晚是聽不成話本子了。

果不其然。

趙乾永罕見地喝醉了,而且是爛醉如泥。這樣再要去幸個什麽才人,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趙步光嘆了口氣,皇帝為了證明自己的絕對權威,也是蠻拼。

而高高在上的吾皇這會兒要不是被王公公抱住腰,恐怕要一頭栽進玉矶池裏洗澡才肯罷休。

趙步光袖手站在湖邊,沖身邊的宮女吩咐了句什麽。

“公主,您看這……”王公公也是沒見過這陣仗,登時沒了主意。

那邊趙乾永口裏還在不停高呼,“給朕酒!朕還要!”

皓月當空,趙乾永喝得通紅的酒,給銀色的月光一染,紅得也沒那麽打眼了。

沒一會兒,宮女端着個大銅盆過來。

“去。”趙步光朝趙乾永努了努嘴。

宮女朝月頓時滿面為難,看了看盆兒,又看了看公主,公主事不關己地端着架子,低聲威脅,“怎麽?本宮說的沒聽清?”

“可是公主……”

“天塌下來個子高的頂着,怕什麽。”

朝月才十三,身量未足,個子還沒趙步光高。

櫻唇猶豫地繃緊,眉心蹙起,似乎下了堅定的決心。朝月一副豁出去的樣,快步上前。

“王公公,本宮的鞋好像勾住了,您來幫本宮看看。”

趙步光及時地挽救了王公公,于是被滿盆涼水潑個正着的只剩下趙乾永和一個倒黴的小公公。

“皇上!”王公公一回頭便吓得魂飛魄散。

只見趙乾永披頭散發,搖搖欲墜地坐在湖邊。雪天剛過的井水,那不是一般二般的涼,趙乾永自頭到腳,從外到內,來了個透心涼。

他這才回過神來。

面前便是玉矶池深不可見的湖水,他只差那麽點,就要踩到湖水裏去。

龍袍又濕又重地挂在身上,風一吹,趙乾永立刻響亮地打了個噴嚏。

于是長樂宮上下登時宮人魚貫穿梭,百來號人折騰到大半夜,皇帝總算喝上了熱姜湯,裹着厚厚的被子,出氣滾燙地坐在榻上。

而面前伺候姜湯的,正是下令讓人潑他一頭一臉冷水的前任婢女現任皇妹。

趙步光吹涼了勺子裏的湯藥,對着皇帝“啊”。

趙乾永雙唇緊閉,寧死不屈。

趙步光無所謂地動了動眉毛,勺子放回碗中。

“反正難受的不是我。”她以正常人聽不見的聲音低聲咕哝。

“你說什麽?”趙乾永說話時只覺自己兩只耳朵裏嗡嗡嗡的。

“臣妹說,皇兄何時想喝了,便叫一聲,臣妹便來服侍。”

最大的一只嗡嗡鬧得趙乾永的頭更疼了。

“喂我。”

堂堂皇帝滿腹不滿都挂在了下拉的嘴角上,但他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張開了嘴。

趙步光不緊不慢地一勺一勺伺候着皇帝喝完姜湯,催促道,“皇上快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你哄孩子嗎?”趙乾永有氣無力道。

趙步光笑眯眯地替他拉好被子,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胸口,“睡飽了才有力氣瞎折騰。”

趙乾永壓根沒聽見,疲憊地閉上眼,醉酒後的困頓襲上眼皮。

然而趙步光起身要走,他卻又敏感地察覺到,威嚴十足地下令道,“在這兒看着朕睡着,才準走。”

“……”已起身的趙步光坐了回去。

沒一會兒,見趙乾永一直沒說話。

趙步光輕手輕腳地起身,還沒邁開步子,腳踝一緊。

她沒奈何地又坐了回去。

這皇帝比她家小丸子還難纏。

偌大的宮室之中,高梁、大柱,統統寂靜無聲。來了古代就養成了早睡早起好習慣的趙步光有點困,上眼皮着急要和下眼皮親熱。

忽然間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朕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趙步光立刻警惕地睜開眼。被被子裹得像只粽子的趙乾永在半夢半醒之間,眉宇緊蹙,茫然地啞着嗓子重複道,“朕做錯了什麽。”

不,不是重複。

趙步光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還是很燙,便起身喚進來下人,打來水放在手邊,替趙乾永擦拭額上冷汗。

“朕錯了。”随着這聲低啞的忏悔,趙乾永眼角滑下一滴淚來。

此時殿內無人,趙步光只當什麽都沒看見地拿帕子将他的眼淚擦了去,又沾了點水,打濕他幹裂的嘴唇。

那一晚,趙乾永睡得很不安穩,趙步光更是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皇帝便早朝去了,趙步光則是四更天去睡的,二人沒碰上面。

只不過沒到午膳時候,宮裏就傳了個遍——

皇上又睡在長樂宮啦!

這消息傳入各宮,各宮主子臉上都有點不好看。聞人歡一聽就知道很是不妙,果不其然,雷打不動要午睡的澹臺素剛一過午便領着宮人們上了鳳栖宮。

“永壽公主年滿十六,該是時候找個驸馬了,不然到時候等成了老姑娘。就算是先帝的女兒,也難以賜給什麽好人家。”

茶上了來,澹臺素看也沒看一眼,就等着皇後一句話。要指個婚還不容易?東夷的貴族随便挑。

“妹妹不知道,為着公主和親的事情,我朝同北狄還沒個分辯,皇妹一時還嫁不得。”

澹臺素素來懶得給人好臉子,東夷女子性子素來潑辣些,姐姐妹妹的鬧得她十分心煩,只是一張口,話還沒來得及說,又被皇後堵了個滿臉發白。

“皇上如今連個說話的兄弟都沒有,唯獨有個妹妹,也才剛能常見面不久。過得一兩月,自然便好了。”

澹臺素極是勉強地撇嘴道,“我族中兄弟姊妹便不見得有這般多的話要說。”

聞人歡換了副高深莫測臉,喝着茶,卻不答話了。只打發了澹臺素回去之後,将前一日陪同趙乾永出宮的禦前的個小太監小豐子叫到跟前問話。

作者有話要說: 凍得腦子都漿糊了。

想對第一個評論的妹子/漢子唱: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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