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中秋(3)

岚靜宮中宮女們在小聲啜泣,太監們端正跪着。

他們的主子死了,當下人的都得表達各自的悲傷。只是又有幾個,是真的為朱妙竹難過?

趙乾永步入岚靜宮中時,映入眼的便是跪了一地的奴才,他本走得很快,到了內殿門口,卻又忽然不想進去了。

站了會兒,終究還是得進去。

床前靜靜坐着個女人,一身寡素,趙乾永眯了眯眼,內間的下人們紛紛行禮。

“皇上。”朱懷素起身行禮。

趙乾永想起來了,支吾道,“瑾嫔,是吧?”

“是臣妾。”

珠簾被卷了起來,趙乾永步入內間。朱懷素将床前的位置讓了出來,迎入眼簾的人影神情安詳。

自朱妙竹以白紗覆面,引起趙乾永的注意,再到西苑時使勁渾身解數留他,二人也算有過幾場翻雲覆雨的情分。

趙乾永的眼珠定定的,不知在想什麽,遲遲沒有坐下。

他看着朱妙竹的屍體,手伸出去,又收了起來,轉倒朝朱懷素道,“別太傷心了。”

朱懷素眼睫扇動,低下臉輕輕嗯了聲,她冰涼的手被趙乾永握了住,趙乾永沉聲道,“朕對不住你妹妹,今後會善待與你。”

朱懷素一早知道,嫔位是對朱妙竹失子的補償,也是對朱家的補償。趙乾永自即位來,雖按照祖制巡幸後宮,但從不貪色,其餘大部分時間都在承元殿度過。

“皇上匆匆趕來,可用過晚膳了?”

趙乾永心底裏的內疚被這聲善解人意的問話沖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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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在皇後那裏用膳的,愛妃一定還沒用膳罷?”

朱懷素搖搖頭,“臣妾吃不下。”

“好歹也吃一點,不然身體吃不住。明日請法師進宮看看,愛妃還有得忙碌。”趙乾永的聲音前所未有過的溫柔,他手裏冰冷滑膩的手也被握得漸漸有了溫度。

他仔細打量眼前的人。姿容并不出衆,神情淡靜,寵辱不驚。冰冷的內殿之中,他再也沒看一眼床上的屍體,輕攬着朱懷素的肩,推着她出了殿門,吩咐了幾句,就帶着朱懷素上了辇。

風卷動着華蓋上的流蘇,朱懷素偎在心愛的男人懷裏,眼眶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酸楚。

她一閉眼,就能看見朱妙竹将死的臉,“他再也不會愛上後宮任何一個女子,大姐是明白人,千萬別陷進去。”

可惜這話說得已太晚,早在趙乾永登基之前,她便已經陷得不能自拔。

她渾身一哆嗦,睜開了眼。

“冷嗎?”趙乾永的唇挨着她柔軟小巧的耳朵。

“皇上在,臣妾不覺得冷。”

朱懷素話音未落,趙乾永将她攬得更緊了些。

“朕今晚陪你。”趙乾永低沉着嗓音。

趙乾永自己不記得該去哪個宮,今日是八月十四,大秦祖制,按着嫔妃的位份,與月亮圓缺對應。

朱懷素的腦袋在趙乾永懷中輕輕動了動,稍推了他一把,“皇上今晚該去貴妃姐姐那兒,若是不去,難免傷了姐姐的心。”

趙乾永心頭一動,低頭在她發上親了親,“讓人去說一聲就是,你妹妹沒了,朕多陪你一晚又如何?”

自惠妃去了之後,趙乾永本就不太上後宮來,更不像從前一般着急子嗣了。一來沒那個心情,二來年輕。

當晚趙乾永睡在昭陽殿,他第一次留意起這間宮殿來。大多數時候趙乾永根本不記得自己睡在了哪間宮殿,他無法封摯愛之人做皇後,身邊的女人對他而言本就無甚區別了。

她們代表的,不是一個個妙齡女子鮮活的人生,而是姓氏和家族。

但這一晚不同。

這天晚上趙乾永的心境格外柔軟,昭陽殿裏沒有膩人的熏香,清清靜靜的,空氣裏浮動的是清爽淺淡的菊花香氣。

“住得還習慣嗎?”趙乾永的手指穿過朱懷素柔軟的頭發,被子裏有些潮熱。

“後宮裏無論是哪兒,都是一樣的。”朱懷素的聲音帶着淡淡的哀傷。

“差別只在于,有沒有皇上在。”

趙乾永一臂橫過她的肩,專注地凝望着她,朱懷素卻只是盯着床帳,一滴淚珠自眼角無聲滾落。

“怎麽哭了。”指腹拭幹她的淚水,趙乾永低聲哄道,“別哭了。是朕,負了你妹妹,朕發誓,不會再負了你。”

朱懷素這才将眼珠轉了過來,她吃力地仰起纖瘦的脖頸,兩手輕輕環上趙乾永,眼神含羞帶怯,嗫嚅道,“真的?”

她就像浮在寬闊湖面上的一片睡蓮葉子,輕輕投一顆石子,就能将她擊碎。

“君無戲言。”

朱懷素輕輕貼着趙乾永的嘴唇,她整個身體都在發顫,這恰到好處的羞怯讓趙乾永發了狠地吻她,輕而易舉就能掌控的嬌弱身軀,填滿了趙乾永心內的空洞。

☆☆☆

吃過早,趙步光在院子裏逗鹦鹉,這時候從堂屋裏傳出趙乾泱不耐煩地抱怨,“怎麽今年也有中秋宴,先帝的喪期還守不守了!”

趙步光疑惑地擡起眼。

趙乾泱拿着帖子過來了,帖子啪一聲被拍到石桌上。

趙步光眼角餘光瞥了眼。

是宮裏出來的帖子,讓中秋晚上去宮裏赴宴。趙步光本來不知道有這規矩,聽趙乾泱的抱怨,也大概明白了,老皇帝的喪期未過,應當免一切宴會歌舞才是。

“這死小子到底怎麽想的,還好禦史臺不能參皇帝一本,不然光彈劾他的折子都夠埋了他的。”

趙步光放下帖子,斜他一眼,“小皇叔該不是遺憾不能去聽風樓趕上選花魁了吧?”

趙乾泱瞪眼道,“瞎說!”

不過又坐下來,湊近趙步光耳畔,“你不是看上那個叫纓紅的了,不去怎麽買人?中秋宴年年都辦,還能辦出個花兒來不成。何況今年太後不在,一群乳臭未幹的小家夥,能辦出個什麽來?”

皇叔您也不過才二十五呀!

趙步光心裏默道,喂完鹦鹉,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可以借故早退嘛,父皇去後,宮裏就沒熱鬧過了,皇兄又才沒了個小皇子,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總要給後宮帶帶喜氣。”

“給你賜婚就是最大的喜氣。”趙乾泱不懷好意道,“胥家小子那天你們也說上了話,我瞧着,朱家那小子對你也有點意思,你心裏怎麽想,好不好告訴皇叔?”

趙步光眉一揚,“巧了,不好告訴皇叔。”

“嘿!小丫頭皮癢了!”趙乾泱暴跳起來,臉色卻也不像生氣,問了句,“想你皇兄了?”

“……沒事想他幹嘛?”趙步光窘道。

“那中秋宴不去了。”

“不好吧,這是公然抗旨。”

“哪兒有聖旨來着?!”趙乾泱拿起拜帖,“不過是一封請帖罷了。”

趙步光看了他一眼,“皇叔不去,我是要去的。總不好讓人說,聽風樓的花娘比皇宮裏的歌舞還吸引人。丢了皇兄的面子,到時候把我指給個破落戶怎麽辦?”

“你們兄妹就是麻煩。想回宮見你哥就直說呗,皇叔又不會笑話你。以後嫁了人,也幾乎就見不到了。”

于是中秋當晚,趙步光還是坐着趙乾泱的車子,赴中秋宴去了。

路上她頻頻撩車簾朝外看,好奇道,“我們不從聽風樓前路過嗎?”

“這條路直通皇宮,想看小娘子是看不成喽。”趙乾泱慵懶地靠着,揣着手閉目養神,“又要聽些無聊的戲曲,待會兒我要提前溜,你走不走的?”

“當然要,不然我怎麽回去?”

趙乾泱心不在焉地嗯了聲,似乎不經意地問,“今天下午你出府去了?出宮這麽些日子,也沒見你出去走動,今兒去哪兒了?”

趙步光想了想,壓低了聲音說,“去找朱将軍了。”

“朱将軍……”趙乾泱想起來,“那個四品小子?”

“嗯。”

“那小子有什麽好,家世,樣貌,除了有錢些,朱家也不是他當家,要使銀子還得哥哥嫂嫂點頭。我說,別和他走得太近,不然流言蜚語傳出來,可是不想嫁也得嫁了。”

趙步光一臉黑線,“皇叔說什麽呢,我是去托他辦件事。”

趙乾泱想了又想,豁然開朗,“找他去買纓紅了?”

趙步光笑笑,沒說話。

“你說說,你一黃花大閨女,買個花娘做什麽,伺候你嗎?還是想朝她學學怎麽拴住男人?”

“……”趙步光也是有實戰經驗的人了,免不得還是被趙乾泱說得滿面通紅。

趙乾泱立時會錯了意,“啧啧,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呀。将來你嫁人,宮裏會安排喜娘專門教你,沒想到咱們小步光這麽着急。”趙乾泱頻頻搖頭。

“我是要給她贖身的。”

“□□是賤籍,入不得宮的。”

“不要她入宮。”

“難不成你還想在宮外金屋藏嬌吶。”

眼見趙乾泱越說越不像話,趙步光忍不住一撇嘴,“我給楚九書買的!”

趙乾泱一愣,轉而收起驚訝,将趙步光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番,半晌才嘆了口氣,“你要給個青春正好的花魁娘子找個閹人當丈夫,小步光,老實告訴皇叔,你與那纓紅,到底是近日有仇還是往日有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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