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桂花酒
穿過三進門,走過一段蜿蜒的廊子。聞人皎驟然停步,叫住了提燈籠的下人,忐忑地看了看自己,朝下人問,“我這身,還看得吧?”
下人誠惶誠恐點頭哈腰,“大人一表人才,風流倜傥……”
“閉嘴……”聞人皎喝止他,換了個方式問,“素來公主都和什麽人來往,她喜歡什麽樣的打扮你知道嗎?”
“大人太看得起奴才,奴才只司門房上的事,若不是被大人叫住,按規矩是不可擡頭看的……”
聞人皎徹底沒轍了,擺擺手,“走吧走吧。”
月光從密密匝匝的樹葉裏流瀉而下,像一匹柔軟的蜀錦鋪在地上。
聞人皎在趙步光門外徘徊再三,低聲念叨,“公主?不對,太生分,還是你我相稱的好,可是叩門時候怎麽算呢?總不能叫喂……”
正在聞人皎打轉的時候,門忽然開了。
裏頭站着個捂嘴笑的宮女,宮女放下手,讓開門道,“公主等候多時,大人再不進去,公主說她要叫大人‘喂’了。”
“……”
“看什麽呢?”趙步光嘴角噙着笑,腳在桌下碰了碰聞人皎。這個朝代的桂花酒她沒喝過,好奇地把酒瓶拎出來,是一只紅梅細頸瓶。
桂花酒入口很甜,第一口就把趙步光齁住了,她忙灌下兩口水,揉着鼻子,淚眼朦胧地看聞人皎,“這……好甜……”
聞人皎騰一下從臉紅到了脖子,“不會吧,我嘗嘗。”
才嘗第一口,聞人皎就受不了地慣了半茶壺水,無語凝噎,“這不是我泡的……”
“沒說是你泡的,”趙步光哭笑不得,怒道,“難道真是你泡的?!”
聞人皎連忙擺手,“讓我再喝口水,要讓我怎麽死都讓我喝完這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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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步光這下沒脾氣了。
桂花酒是不能喝了,只好讓下人去換成茶水。趙步光嘗了口麻餅,和家鄉的味道差不離,又吃了第二個,三個,四個……
對桌坐着的聞人皎還在打腹稿,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趙步光就想看看,他到底能欲言又止多久,不就是那回事嗎?她早知道了。
“還有最後一個……”她慢悠悠地說,手指拈起最後一塊麻餅。
“你吃吧,我不着急。”
趙步光盯着麻餅,“哦,但是吃完我要睡覺了。”
聞人皎急得一腦門汗,“那再等會兒。”他拿起一塊核桃酥,替換下趙步光手裏的麻餅,“先吃這個。”
三塊核桃酥,再多不行了。
再多她就吃不下麻餅了……
“聞人小公子,有話你快說,大半夜闖入本宮的閨房,傳出去本宮還嫁人不嫁人了?”趙步光揚起下巴,眼神似笑非笑。
“再等會兒,馬上就好。”聞人皎滿頭大汗,神思恍惚地望着趙步光把麻餅放在嘴邊。
一口……
兩口……
三口……
要沒了……
“我說!我說。”聞人皎忙喊住她。
趙步光舔了舔嘴邊的餅渣子,氣定神閑地喝一口茶,“說吧。”
“就是……我……嗯……快要滿十六了……跟皇帝姐夫差不了幾天,大秦的兒郎十三離家另立門戶,現在這規矩沒以前嚴了,也不用離家。但十三就該娶媳婦了,等九月十四,我就十六了……”聞人皎充滿期待地看了眼趙步光,“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吧?”
趙步光專注地看着手上最後一小口餅,搖頭,“不知道。”
“就是,我教過你騎射,你射箭很有天分!”
“嗯,我也覺得。”
“中秋送過你桂花,那桂花是我爬上樹摘的!”
“這個……知道一半。”
“平安符是開過光的,專門給你求的,錦囊也是我娘以前給我的,我一直貼身帶着……”
“嗯,現在知道了。”趙步光把餅塞進嘴裏,紅潤的嘴唇動來動去,片刻後,她慢悠悠喝下一口茶,直視聞人皎,“所以你想說什麽?”
聞人皎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也喝了口茶,他的心口起伏不定。
趙步光笑了。
從嘴角的一點弧度變成哈哈大笑,最後彎着腰直不起來,伸出一只手,“扶我一把。”
聞人皎手忙腳亂扶她坐好,聽見的話讓他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笑得肚子痛。”趙步光定定神,收拾起戲谑,她臉上的傷痕未褪,聞人皎先時太緊張,這會兒才看見,登時眉毛倒豎,“怎麽回事,怎麽受傷了?還傷了哪兒?誰幹的,小爺帶着羽林衛去收拾他!”
“皇叔已收拾過了,你要說的,我都知道了。”趙步光從聞人皎眼睛裏看見自己溫柔的神情,這種溫柔她成為趙步光之後從未有過,她将聞人皎的手攤開,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掌心貼在一起。
不知她要做什麽,聞人皎疑惑地看着交疊的雙手,心裏一動,忽然将趙步光的手緊緊握住了。
她嘴角翹起來,像菱角的弧度,籲出一口氣,“不過你還太小,還不夠保護我,等你位極人臣,一人之下。我便求皇兄賜婚。”
“要是我到不了一人之下……”聞人皎急切地問。
“那我便終身不嫁。”趙步光将齁死人的桂花酒倒在茶杯裏,一人一杯,她伸出一條手臂,與滿臉漲得通紅的聞人皎交杯。
那一瞬間,聞人皎幾乎在趙步光臉上讀出了視死如歸,只不知道是對這酒,還是對将來要發生的一切。
直至很多年後,聞人皎還記得回去的馬車遇上下雨,雨水落在車蓋上淅淅瀝瀝。而他高興得跳下車,脫掉鞋襪,在越來越大的雨裏渾身濕透地跑回府中。開門的是滿面驚詫的小姨娘,還好不是長姐,不然一定會打得他屁股開花。
第二天吃過早,趙步光就帶着人,大搖大擺上街上去了。
“俊俏的姐兒都來看喽,信芳樓出來的胭脂,公子一見終身誤咯!”
粉紅桃花含春,俏生生立在湛藍的盒子上,鑲邊也掐得十分精致,趙步光多看了兩眼,跟着的随從立刻識相地上去付錢。
中安街頭熙熙攘攘都是人,趙步光一陣閑逛,被一只黑釉茶碗吸引了注意力,感覺在雜志上見過,兔毫紋的,釉面布滿銀棕色油滴狀結晶,大小不一,如同漫天的繁星落在了這一只碗上。
看她拿起來就舍不得放下,袖着手的老板笑呵呵地湊過來,“姑娘看上這個了?買這只碗,還送一只。”
送的那只碗就樸實無華多了,也是兔毫紋,沒有結晶。
趙步光本是想着宮裏用茶杯太不符合她豪放派的作風,想買一個當茶碗,這會兒見有一雙,心思就動到別處去了,便叫人包了起來。
當晚,睿王府的馬車将永壽公主送回宮,大老遠聞人皎就在宮門口等着,一路把她送到長樂宮才走。
趙步光把兩只碗拿出來,放在桌上。讓宮人拿下去清洗過,才放到多寶格上。
長樂宮的一切都陌生又熟悉,包括它的寂靜。
京巴兒已長了半個頭,大概是不會再長了。趙步光把它抱在裙子上揉來揉去,朝侍立在旁的翠微姑姑問,“方采女搬走了嗎?”
“難為公主記着,封為采女之後,搬到昭純宮去了。”翠微略看了看趙步光的臉色,又道,“公主舟車勞頓,不如早些歇息。”
趙步光看她一眼,手在狗肚子上抓撓,低聲說,“把門掩上,本宮有話問你。”
偌大的宮殿裏只剩下趙步光和翠微兩個,對面的姑姑一直低頭不敢看她,趙步光心頭冷笑,問她,“搬走以後,發現什麽了?”
翠微連忙頭貼地回道,“什麽都沒有。”
“沒有你害怕什麽?”趙步光聲音不怒自威。
“翠微只是個奴婢……”
“沒讓你說主子壞話,照實禀就是。”趙步光恹恹摸了摸狗兒,讓她擡頭,又說,“本宮跟前就沒有個忠心的人,長樂宮裏的事,本宮都不能問了。”
輕飄飄一聲嘆氣,讓翠微心神俱亂,磕頭道,“皇上睡過的那間屋子,第二天宮女收拾衣服時,發現衣裙都扯碎了……”
“這些細節就不用禀了。”趙步光微覺得好笑,這感覺簡直像大老婆在查老公出軌……但想到趙乾永那張一本正經的臉,她就笑不出來了。
“問題就在衣服上,奴婢讓她撿來看過了。那是千羽衣……以千只鳥雀的羽毛制成的舞衣。公主可能記不得了,當年惠妃在中秋宴上,讓那時還是皇子的皇上驚為天人,此後宮裏也沒有再制過千羽衣,獨有一件,在織造局裏。”翠微聲音越來越低。
“讓人去織造局問過了嗎?”趙步光的手指穿過哈巴兒的耳朵底下。
“問過了……制造局那件還在。但一件千羽衣,制成需要三千名繡女趕工三個月,如果不是織造局那件……”翠微打住了話頭。
“不是那件,至少得從三個月前就開始計劃謀得皇兄的寵愛。”趙步光冷冷道,瞥了一眼翠微,“下去吧。”
她靜靜坐在宮殿裏,懷中抱着的京巴身上不重的熱量溫暖着她,趙步光疲憊地閉上眼。
還有一種可能,她沒有對翠微說。
如果方冉不是一個人在謀取這個位子,要讓睿王府出一件千羽衣,恐怕很容易。
想起趙乾泱的臉,趙步光的臉皮子還疼,京巴黑溜溜的圓眼睛盯着她,趙步光笑笑,沖他噓聲,“待會兒就睡了,今晚準你睡我床上。”
作者有話要說: 晚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