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重陽

“蘇合,來。”趙步光嘴角噙笑,懷裏抱着京巴兒,朝蘇合招手。

蘇合脖子縮了縮,聽她幹娘說,公主近來跟狗玩得好,合着整座長樂宮的下人都沒狗吃得好。貢上來到宮裏,再分到長樂宮小廚房的火腿,快被京巴狗吃光了。

陽光朦胧地罩在趙步光臉上,随着蘇合走近,她笑得眯起眼,把京巴猛一把放到蘇合懷裏。

蘇合忙不疊抱穩,狗兒擡頭舔舔她的下巴。

“你把它抱到那邊去。”趙步光手指着樹叢後面。

接連三天,長樂宮下人走路都不帶出聲,路過玉矶池旁的空地都要抽個餘光去看趙步光在幹啥。

但也沒人能瞧懂。

只知道那只小京巴兒是惹不得了,公主跟前的大紅“人”,光看公主都沒舍得吃的火腿全喂了狗就知道!

九月九眨眼便到了,重陽節要賞菊花,阖宮上下擺着的都是菊,黃的,紅的,紫的,綠的……

翠微指派宮女在院子裏擺花,不能掩了道,還得擺出花樣來。

趙步光牽着狗出來了。

翠微笑迎上去,低着頭,硬着頭皮道,“公主,今兒可不能由得狗兒鬧,這都是底下貢上來的名貴……”花種二字還沒出口,京巴已愉快地在草地上打了兩個滾兒,喉裏嗚嗚做聲,前爪撲住一朵雪白的菊花狠命□□,咬來啃去,憤怒地吐了出來,烏溜溜的兩只眼盯着趙步光,暗含委屈。

趙步光無語了,提着它兩個肘子,把狗抱起來。

“姑姑說得是,不放出來了。”她回頭叫蘇合來,方冉做采女去了,蘇合就成了專職看管。

翠微姑姑看着有點痛心疾首。

等蘇合走遠了,趙步光這才向翠微問,“重陽節皇兄不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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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低頭恭敬答,“往年宮裏要擺宴設席,皇上這是頭一年……”

趙步光點頭,摸了摸自己的手指頭,滑不溜丢的,成天洗完就有人看着上膏子。投了這麽個身子,氣也運也。

先時指望要回去,現指望不上了,得把來之前沒享過的福都享一遍。

可惜她打出生就玩玩泥巴,看看動畫片,一不留神到了上學的年紀,再一不留神大學都畢業了,娃也生了。回味着自己的前半生,趙步光目中有點遺憾,該青春的時候沒有談戀愛,該談戀愛的時候結了婚,該吊着男人買房買車的時候她又生了娃!

“剛治國喪,中秋又在宮裏開了筵,不擺也是應當。”趙步光幽幽嘆了口氣,“使個人去把羽林衛的輪班表抄一張來。”

“下回聞人少爺過來……”

“讓你找人去就找,哪兒這麽多話。”趙步光打斷她,徑自朝玉矶池邊走去,一屁股在池邊巨石上坐着了,不知在想什麽。

翠微出去吩咐事,回來時聽底下人說趙步光帶了幾個人去禦花園逛,賞菊。

論理也是應當,結果在院裏碰到個匆匆忙忙的小太監,手裏捧着個漆盤。翠微把人招過來,随手去揭盤子上蓋的青布,小太監忙按了住,谄笑道,“姑姑,公主要的東西……”

“沒大沒小的東西。”翠微斥道。

小太監只得低着頭,親手揭開,讓了點給翠微看。

翠微臉色一變,“公主在哪兒呢?不是說去禦花園了?”

“本去的禦花園,撞見方采女在,後去昭純宮坐着了。讓奴才回來取這衣裳,奴才先去的織造局問,說是給姑姑送回來了。”

翠微白他一眼,“誰給你的膽子,連姑姑的房也敢搜?”她神色嚴厲,心裏卻清楚,趙步光這要和方冉清算了。随一抖袖子,推了推小太監。

“帶路,我跟你去。”

昭純宮的菊花也是新擺上的,趙步光站在檐廊底下看,覺得比長樂宮的擺得還好看,摸了摸下巴,笑道,“皇兄待你倒上心得緊。”

方冉照舊是那副怯怯的模樣,在禦花園見了趙步光就要繞道走,偏被逮個正着。

眼角餘光一瞥,趙步光抿笑道,“怎麽?現做了采女,倒不同本宮說話了?”

方冉打扮極素淨,一襲淡青色淺繡宮裝,采女梳的頭面簡單,比宮女多兩分雍容,比品級高的嫔妃又是不如的了。

“挺好看的。”就着陽光打量方冉上了胭脂薄紅的臉,趙步光心頭暗贊有些楚楚可憐的樣,一手搭在方冉手上,摸到她手指冰冷,于是一根一根摸索起來,緩緩道,“你主子也忍心,把你送到這兒來,冷冰冰的。”

方冉身一抖,僵着臉不說話,像個木偶似的跟着趙步光走進內殿。

“你晉了位,本宮尋思着賞你東西,別站着了,坐。”

沒坐多一會兒,小太監在外面通報,擡目看見翠微,趙步光倒沒多少詫異,讓小太監把漆盤捧給方冉。

木盤子落在桌上,咯噠一聲,方冉肩頭便顫一下。

“不看看?”趙步光吹了吹水面上的茶葉。

“謝公主賞。”方冉雙膝跪地。

“都是采女了,還行大禮。”趙步光慢悠悠道,“看你怕本宮得緊,怕本宮吃了你呀。”

方冉紅着臉起身,坐回位子上。

“既然是皇兄枕邊人了,弄明白要同誰過一輩子才是要緊的。先帝一走,撂這麽大挑子,皇上事忙顧不上後宮。就多繡繡花樣子,打扮漂亮點,沒事兒跑個步跳個操。”趙步光拿着腔調說話,不覺莞爾,想起看宮廷劇裏面的老太後。她是在操哪門子心。

“養得身子好了,才好服侍皇兄,多生幾個大胖小子,就算有福。”她走到方冉身邊,捏住她微發抖的肩,“怕什麽呢這是。”

嘆了口氣,趙步光的手指捏得青布起皺。

翠微在旁躬身道,“殿下,皇後娘娘那邊傳話來了,讓您收拾收拾,晚上在鳳栖宮家宴。”

趙步光只得松開那布,眯了眯眼,“嫂嫂也是寂寞,要是沒事的,多和各宮的娘娘走動,別成天窩在這兒。前程還得自己掙。”

方冉一直低着頭,看不清面目,頭上那只蝴蝶造型的墜兒一直晃個不停。

是夜,鳳栖宮燈火通明,滿桌子美味珍馐,等趙乾永批完折子,這就晚了。

趙乾永剛一露面,就瞧見趙步光恹恹打個哈欠,又一嗝兒。

二人登時大眼瞪小眼起來。

趙步光欠了欠身,“皇兄。”

走前去拿起宮女浸在盆裏的帕子。男人洗個手還放什麽玫瑰花瓣啊,還是九五之尊,弄這麽騷包。趙步光默默吐槽,替趙乾永擦手指,有一塊墨跡,便多擦了會兒。

“皇後呢?”趙乾永有點不自在,總算擦完了。

“嫂嫂蒸蟹去了,說她拿手,非要親手做給你吃。”趙步光嘴角還挂着點綠豆沙。

趙乾永一邊給她擦了,一面板着臉道,“打小吃東西就沒規矩,現要嫁人了還這樣。”

“……”

說完二人俱是一愣。

趙乾永哪兒知道眼前的假步光小時候啥樣,連真步光小時候的記憶也十分模糊,大概是記成別的誰了。

趙乾永讪讪朝院內走。

石桌置于院中,面前有潺潺溪流蜿蜒而過,自高處流下,波光粼粼,菊花幽暗的香氣浮動在空氣中。

這處的花擺得沒那麽密,聞人歡是個風雅人,常年打點趙乾永府內大小事,要是她是皇帝,就不去旁的嫔妃處了。皇後賢惠,姿容大方,衣食住行打點起來樣樣精通,惬意而不失心意。

正神游天外,一陣蟹香伴着桂花酒味兒飄來。

趙步光預備好了筷子,被趙乾永一盯,随笑着奉上,“皇兄先請。”

趙乾永一動了筷,她倒不客氣了,折下蟹螯挑肉吃,桂花酒清甜,不似那晚上聞人皎帶來的,甜得齁人,喝一口就要吐。

“少喝些,待會兒醉了。”聞人歡笑道,趙乾永動手給她剝蟹,皇後則忙着給趙步光夾菜。

聞人歡嗔道,“陛下太過操勞,皇妹早已等得餓了,用過幾塊綠豆糕,不想胃口還這麽好。”

趙步光笑笑。

通吃一條小吃街的戰鬥記錄還是不要拿出來吓皇嫂了。

她含着一根手指,眼珠轉了轉,擦手問,“聞人皎今晚不來了麽?”

“內弟回家陪老爹去,宮門落鎖前就回了。你找他有事?”聞人歡目中大有深意,扯着袖子給趙步光和趙乾永斟酒,她自己滴酒不沾,坐着宛如一朵清蓮,雍容端方。

“不找,等他當值的時候再找他玩。”

“這麽大姑娘,成日光玩不成。”聞人歡夾了塊雞到趙步光碗裏,笑問道,“前頭要嫁給朱将軍鬧得滿城風雨,現又不想嫁了,看上皎兒了不成?”

趙乾永擦了擦手,問,“朕沒記錯,皎兒比你還小一歲罷?”

“皇嫂還比皇兄癡長一歲呢,有什麽稀罕。”

趙步光這話說得趙乾永臉上略有點不好看,筷子也放了。

“随口說說,皇兄着急着我嫁人,我知道。”趙步光喝了兩口桂花酒,臉孔發紅,眼底醉意闌珊,“眼下還不想嫁,等要嫁了,做皇兄的,不得給妹妹撐腰麽?”

“淨說瞎話,朕看你是醉得瘋了。”趙乾永無奈搖頭。

“這點子酒算什麽,皇兄別喝醉了,待會兒還要到我宮裏去坐坐。”

“不去。朕折子還沒批完……”

“今日是重陽節,批什麽折子,帶到我宮裏去批。”趙步光眼睛一瞪,去拽趙乾永的袖子。

趙乾永一時尴尬,把她推開些,又示意旁邊的宮女扶着她坐好。

聞人歡提裙走到一旁,扯去古琴上的布套。

古樸沉穩的一曲從琴弦上流瀉而出。

“好!彈得好!”趙步光喝着酒,一手捏着筷子揮來揮去。

“……”趙乾永斜睨她,坐到她身邊,剔蟹肉,喂到她嘴邊,壓低聲在她耳邊問,“你又懂了?”

趙步光白他一眼,和他咬耳朵,“當然不懂。”

“……那你叫什麽?”

“嫂子彈的,這叫捧場。”緊接着趙步光一聲大喝,“好!此曲只應天上有!”

趙乾永登時耳朵都聾了,咬牙切齒一杯酒喂到趙步光嘴邊,她抿杯含笑瞥他一眼,自端着杯子一飲而盡。

“待會兒去我宮裏坐坐。”趙步光低聲說,醉眼懶看端坐撫琴的聞人歡,累贅的皇後常服在琴臺上拂動。

“不去。”趙乾永沒好氣道,“改日再去。”

“皇叔要造你的反。”趙步光斜湊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說,又笑勾過她皇兄的脖子,提起酒壺直往他嘴裏倒。

趙乾永猝不及防被灌了一脖子酒。

“去不去?”壺嘴還在趙乾永嘴裏,趙步光手低了點。

“……”

她提起酒壺,酒液便湧入趙乾永嘴裏。

趙乾永手在旁邊抓了抓,抓住侍立在旁的王公公。

王公公笑彎着腰,“皇上和公主兄妹感情真好。”

“難得湊一桌吃飯,皇兄再喝點,桂花酒又不醉人。”趙步光笑眯眯道。

半個時辰後,趙步光爬上趙乾永的車,車輪辘辘,她拿張手帕擦趙乾永脖子裏的酒。

趙乾永皺鼻聞了聞自己。

趙步光厭棄地看他一眼,“臭死了。”

“……你還是,合适點,別太過!”趙乾永壓低聲威脅道,将她朝另一邊擠了擠。

“過去點兒,要掉下去了!”趙步光蹙眉,死拉着趙乾永的胳膊,“我要是掉下去,就把你一塊兒拽下去。”

“……”趙乾永醉意上頭,眯着眼打算盹一會兒,按住趙步光還在給他擦脖子的手,頭歪在她肩上。

趙步光心內一凜,頗有點讪讪,要把趙乾永推開,卻又覺得他有點可憐。

“皇兄。”

“嗯?”

“生辰快樂。”

趙乾永覺得好笑,嘲道,“誰同你說今兒是朕生辰?”頓了頓,“朕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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