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終于,阿渡嘆了口氣。
“墨殇,”他輕喚了她一聲,道:“我在忘川河上載過他三次,每次他都會問我見到你了沒、你出現了沒有,他每結束一世,一定會向我打聽你的消息。”
聽見了他的話,墨殇難掩驚訝,她壓根兒沒想過,這兩個人居然在那麽久以前就已經相識了。
“那時,我和南門靖做了一個約定。他說,如果有哪一天,你們兩個在人間碰頭了,我一定要讓他想起前世的記憶。”
他的話,像把刀,割刨着她的心。
“不對、完全不對……這裏怎麽會這麽痛?”她捂着心口,抽抽噎噎的,“它不該會這麽痛的……小路明明就……”
突然,一只手輕輕地搭上她的肩。
墨殇怔忡了下,回頭,發現是小路。
只見他伸手攤開了五指,掌心是那顆七彩墜子。她擡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小路露出了微笑,道:“這顆墜子,就是他割下來的那塊心頭肉。”
“欸?”她不解,“這不是我的……”
她話未說完,小路五指一攏,捏碎了它。
“你——”她瞠大眼,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七彩粉塵在空氣中纏繞出一道道絢爛虹光,正當她看得出神之際,突然一股劇疼直穿她的心窩,那感覺活像是心髒被人撕成了一片片。
她痛苦呻吟着,不停地用力呼吸、抽氣,卻仍是無法舒緩心口的痛楚。
那就是她的七情六欲嗎?她曾經舍棄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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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這麽痛的東西,那她不要了。她直嚷着要小路收回去。
然而,小路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兒,搖搖頭。“不是哦,你誤解了,我從來沒有從你身上拿走任何東西。”
她一聽,楞住。
“那是南門靖的痛。”他蹲下身子,直望進墨殇的淚眼裏,“南門靖在你死了之後……就像你形容的,他也把你當作他的心頭肉,而在他親手割下了他的心頭肉之後,他嘗到的滋味就是這樣。”
見她震驚,尚未回神,小路又繼續道:“在奈何橋前,他說,那是他欠你的,無論如何他都要讓你明白他有多麽後悔。所以,他不敢忘記這個教訓、他不想忘記你,他要我在他每過完一世之後,再把這份痛楚烙印在他下一世身上,生生世世,直到你收到了這個他留給你的‘信息’。”
這也是為什麽沐向旸的心髒總是有莫名絞痛的毛病,他不許自己遺忘那份痛。
“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墨殇抹去濕淚,淚滴卻又緊接着落下,“他剩不到一天能活,讓我知道這些,有意義嗎?”
小路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頰,讓她清醒、要她振作。“我問你,你知道為什麽你墜樓了卻沒死嗎?”
她楞了下,眨眨眼,“……因為你幫我一把?因為我有妖丹?”
“不是,”他搖搖頭,就知道她會這麽猜想,“妖丹的确可保你的命,但前提是因為勾魂使者辨別不了你的身分,無法把你的魂魄勾走。”
“欸?”她迷糊了。
“啧,你忘了嗎?在人間,勾魂使者碰頭了,都是以什麽作為辨識彼此的基準?”
墨殇思忖了幾秒,恍然大悟,“憑法器。”
“答對了。不然你以為我幹麽那麽辛苦、還特地糊弄地府的官員,說服他們讓你繼續留着勾魂使者的法器?”小路又拍了拍她的頭。
早在接她來到人間之前,他便算到了這一劫。他想,既然躲不掉,那就将計就計吧。
原來如此,她懂了,因為她一直都戴着那條法器幻化而成的項鏈,所以勾魂使者找不到她,她才得以撐到妖丹回到她身上。
等等,那麽,沐向旸是否也能……
她的腦中冒出了某個揣測,表情激動、狂喜,而後像是在詢求什麽答案似的,擡頭朝着小路望去。
對上了她的目光,小路了然于心地笑了。“快去吧,你現在應該知道怎麽做了。”
沐向旸只身站在白茫茫的迷霧之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這也不是第一次,他很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這就是所謂的彌留吧。
不論他是往前走、向後退,抑或是杵在原地不動,只要時間一到,就會有個人前來,帶着他離開。
不,原則上也不能說是“人”,通常人們稱其為勾魂使者或鬼差。
索性,他不走了,反正最終哪兒也去不了,直到他依稀聽見了腳步聲。
是勾魂使者嗎?濃霧裏漸漸浮出個人影,沐向旸眯起眼,試圖将霧裏的人影看清,卻仍是模糊一片。
“你這麽快就認命了?”那是伶熙的聲音。
他自濃霧中慢慢走出,來到了沐向旸的面前,笑道:“什麽啊?我可是因為信了你那句‘她不會讓我死’,才破例讓你用三生環的。”
沐向旸微感愕然地看着他。“你怎麽會在這裏?”他以為,既然伶熙已經投胎成了人類,他這一趟黃泉路上應該不會再見到對方才對。
“怎麽?很意外?”阿渡不以為意地笑了,“靈魂出竅對我來說只是基本技能而已,沒必要露出這種表情吧?”
“所以這裏不是冥府?”
阿渡搖搖頭,“不是。你的靈魂還在醫院裏,你只是困在一個重疊的空間出不去罷了,這是勾魂使者抓人的一個小把戲。”
聽了,沐向旸點點頭,并未多說什麽。
“她……還好嗎?”他比較在意這個。
“你說呢?”豈不是問廢話嗎,“都是因為你,害我被她揍了一拳。你要是沒活過來,那女人以後會照三餐打我。”
他的話讓沐向旸笑了。“還有元氣可以打你,那也不錯。”
“喂,你說這話也太沒義氣……”
話說到一半,遠方突然傳來鐵鏈與金屬碰撞的聲響。那是鐮刀,勾魂使者手上拿的那把鐮刀。
阿渡朝着聲音來源望去。“啊啊,這些家夥還真是有夠準時。”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究竟是贊美還是抱怨。
沐向旸勾了勾唇角,一語不發,說是等死也不為過。
然而,他一點兒也不後悔,能夠想起那麽美麗的回憶,拿什麽換都值得。
“謝謝你,伶兄。”這是肺腑之言。
阿渡回頭,瞟了對方一眼,“謝我什麽?”
“謝你不惜吃她一拳,也要信守我們之間的約定。”
聞言,阿渡笑了笑,搖搖頭,道:“你高估我了,不管是召狐也好、用了三生環也罷,下決定的人都是你。所以,其實我……”
話才說到一半,沐向旸突然就這麽“咻”的一聲,平空消失。
阿渡先是錯愕,而後恍然大悟。
與其說是平空消失,不如說是被藏了起來吧?
他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幹得好啊,臭女人。”
不過,贊賞歸贊賞,那一拳的帳,改天他還是要算清。
沐向旸醒來時,先看見的是父親的臉。
他老人家就坐在床邊,皺着眉頭盯着他不放。
他困惑了,現在是怎麽回事?“爸?怎麽……你也死了嗎?”
一聽,老人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呸!什麽死了!臭小子,自己找死還不夠,還咒老子一起死?”沐父氣得拿起一旁的雜志打過去。
“啊!”會痛,所以他沒死,他還活着。
為什麽?
“等一下,”他以手擋下了那本薄薄的雜志,“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馬的,我怎麽會知道?!不是應該你要告訴我嗎?”沐父氣得七竅生煙,“你這臭小子是怎麽搞的?到底還要不要拚連任?再這樣搞下去,我看你早早下臺好了,省得浪費預算……”
“爸,”他出聲制止,“能不能先告訴我,我睡了幾天?”
沐父靜了幾秒,道:“從你莫名其妙昏倒開始算起的話……兩、三天了吧?怎麽了?”
兩、三天?這麽說來,已經超過了所謂的三日餘命。為什麽?他明明記得勾魂使者已經前來取他靈魂……
對了,墨殇呢?
“爸,你有沒有看到一個長發微卷、長得很漂亮的女人?”
“你說墨小姐?”
“對。”
“她在外面。”沐父啐了聲,搖頭,“她是你的什麽人?這幾天來一直守在病房外面,怎麽勸都不肯回去休息。還有,她是墜樓的那個女人嗎?那新聞是不是假的?不然,怎麽可能從十幾樓掉下去的人,現在還可以在外面走來走去?”又是連珠炮似的質問。
可沐向旸現在沒心情理會那些。他徑自下床,快步往病房門口走去。
“欸,等一下,你要去哪?你可以下床嗎?”
他沒應聲,而是開門走了出去,東張西望。
很快的,他看見了她的身影。
她就坐在交誼區的椅子上,靜靜地看着電視機,電視裏正播着他的新聞。
從前,他或許會稍微看一下新聞裏正在報導他什麽,可現在他卻不在乎,一點兒也不在乎。
他朝她走了過去,悄悄站在她身後、張開雙臂緊緊将她擁入懷裏。
這個從身後突來的擁抱,把墨殇給吓了一大跳。
然而,那股再熟悉不過的男性氣息竄進了鼻腔裏,讓她瞬間松懈了神經,熱淚跟着布上眼眶,視線變得模糊。
她眨了眨眼、輕咬下唇,故作平常,道:“怎麽了?一醒來就這麽熱情?旁邊還有人在看呢。”
沐向旸無動于衷,只是将她抱得更緊。
“這是夢嗎?”他嗅聞着她身上的氣息,依戀不已,“如果是死在這樣的夢裏,那我也沒有遺憾了。”
她聽了,笑出聲,側頭在他稍稍冒出的胡碴上輕蹭着,“不是哦,這不是夢,你這輩子還是得讓我繼續纏着不放。”
說完,她掙脫了他的懷抱,拍了拍隔壁的座位,示意他坐到身邊來。
他照辦了。
然後,見她伸手摸着他頸上的鐮刀墜子——沐向旸這才發現那條項鏈的存在。
“這……”那曾經是她的東西。
“答應我,絕對不要把它拿下來。”她态度慎重,像是在宣告着什麽天下大事,“不管怎麽樣都不要拿下來,好嗎?”
“好。”但為什麽?
她看出了他的疑惑,道:“有它,你才能躲過勾魂使者的搜索。如果你拿下來了,誰都不能保證他們會不會馬上找到你。”
“原來如此,”不過,他是個務實的人,有些事情并不能假裝不存在,“不過……萬一哪天醫院要我照X光片呢?”
墨殇睨了他一眼,雖然有種“受不了你”的無奈,卻還是忍不住笑了,“那你就得把我帶在身邊,當你的守門人。”
“真的?”他忍不住湊上前,在她的臉頰上細細輕啄,“什麽時候開始,你變成我的保镳了?”
“嗯哼,兩天前開始。”她被他吻得發癢、發笑,“而且,比起X光片,你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要煩惱吧?”
“嗯?例如?”
“聽說樓下有好多記者在等你醒來。”
唔,她不提起,他幾乎完全抛到腦後了。
“撇開什麽邪教疑雲不說,”她開始細數媒體加諸在他身上的罪狀,“現在大家都在猜,你的唐秘書為什麽失蹤了?我為什麽會墜樓——是的,就是我,連我也上新聞了;然後呢,大家也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從十幾樓掉下去的人,短短幾天從重度昏迷到完全複原——對,這還是我,我又上了第二次的版面。所以,現在大家都在猜,我墜樓的事情可能只是煙幕彈;至于這煙是為了要掩飾什麽,現在記者們正在查,查得好辛苦呢。”
“他們想象力真好。”
“所以呢?”
“嗯?什麽所以?”
“你打算怎麽辦?你很清楚一出院就會被人生吞活剝吧?他們會把你剝得幹幹淨淨。”
“無所謂。”他聳聳肩。
她嘆息。他果然還是如此自負高傲,不管死了幾次都一樣。“怎麽能無所謂?你是政治人物吧?”
“我打算退出。”
“嘎?”她楞住,以為自己聽錯,“你說……退出?”
“從今天開始,我不打算繼續從政了。”
這下子,她聽得清清楚楚,卻也震驚,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為什麽?你要放棄了?”
“說是放棄,不如說我不想再犯同樣的錯。”沐向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以手背輕觸着她的臉頰,“我已經不想再當天下人的南門靖了,我只想當你一個人的沐向旸。”
他曾經為了一片江山,失去了她一次,所以,這一回,他不要那片江山了,他只想牢牢牽着她的手,不再放開。
墨殇看着他的雙眼,知道他是認真的。
滿腔情緒在胸口裏翻騰,她卻說不出半句話,只好湊上前去,以一記深深的擁抱來回應他。
他将她緊緊摟在懷裏,享受着這一刻的充實,直到情緒漸緩了之後,他才若有所思的說:“我想,我們之後應該可以做一件過去一直無法辦到的事。”
“嗯?”她擡頭看着他,眼裏是好奇,“什麽事?”
“跟你生個孩子。”
她臉一熱,瞪了他一眼,“你想太遠了吧?”
“怎麽會?在我還姓南門的時候,我就一直想着這件事了。”然而,該有的顧慮他沒忘,“只不過那時候,我真的不确定我們會生出什麽……”
人與妖,會生出什麽?他不知道。
聽了他的話,墨殇一楞,好像有什麽事情想通了。
“莫非……那時候你極少跟我……”雲雨歡愛。她沒明白說出口,“就是因為你一直有着這層顧慮?”
他困窘地點了頭。
“你……”
“你別誤會,”他打斷了她的話,“我能愛你,同樣也能愛我們的孩子。可是,那孩子可能會面臨到的一切,我不能假裝沒看見,更何況,我也無法預測,跟人類生孩子這件事情,對你到底會造成什麽影響,所以,既然無法确認那些事,我只好克制我自己。”
墨殇突然有種哭笑不得的無奈。“為什麽你從不跟我商量?”
“你?”他嗤笑了聲,“你不會跟我商量的。你只會默默吞下,然後什麽都依我,倘若知道我想要孩子,你就算拚了命也會生一個給我,是不是?那不叫商量。”
他說的沒錯,她的确是會那樣。
她吶吶的說不出話來,眼淚卻不由自主地落下。“答應我,以後你在想什麽,一定要讓我知道,好嗎?”她輕輕靠上了他的胸膛。
他則是擡手摸着她的腦袋瓜。“這句話,我也原封不動還給你。”
三日後,報紙上不再出現沐向旸的負面新聞。
什麽邪教信徒、拜陰神、養小鬼、劈腿、花心、始亂終棄等等記者曾經用過的字眼,全都不見了。
各家媒體現在只報導一件事——
沐向旸退出政壇閃電登記結婚
攤開報紙,這已經是第四份了,頭條居然都一樣。墨殇忍不住啧啧稱奇,沒想到真如沐向旸所預料的那般。
“真的耶!跟你說的一模一樣。”
他說,那些負面消息根本沒必要急着澄清,他只需要丢出更大顆的炸彈就行了。
第一顆,是退出政壇。
第二顆,是閃電登記結婚。
這兩顆夠記者們鬧很久了。
“媒體嘛,我從小被他們纏到大,也算是很清楚他們的習性。”至于報紙上寫了什麽,他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對未來的愛巢比較有興趣。“欸,你過來,這間你覺得怎麽樣?”
“嗯?哪間?”她湊了過來,看着房仲業的DM,“五樓獨棟透天厝?太大了吧,你買那麽大的房子幹什麽?”
“會嗎?以後生了小孩,空間可能還嫌不夠呢。”
墨殇聽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拜托,你當我還是狐貍嗎?一胎是要我生幾個?”
他靠上去,偷親了她一下。“沒關系,慢慢生,看是五個還是八個,我都養得起。”
“八個?!”她拿起DM往他臉上打,“去死!八個你自己生。”然後作勢就要走開。
沐向旸一把攬住她的腰,把她給抱回來,“不然打五折,生四個。”
“你以為是菜市場,用喊價的?”
“不然再折半,兩個。”
“好,成交。”
“既然我們已經有共識了,那麽,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立刻執行吧。”說完,他開始對她上下其手。
“你……沐向旸!”DM又往他臉上飛了過去。
這一世,她會如凡人一般,跟他一起老去、死亡,這是小路答應她的,至于之後要不要繼續當狐妖……再說吧!
後記
神秘召狐符公開白翎
這是某白的寫作生涯裏,第二本有關于前世今生的題材,而且這一次出現的女主角還不是個人類!(炸)
不過,雖然不是個人類,但狐仙一直是個我很想嘗試的角色,所以在寫稿的過程之中也還算愉快?(是的,一邊痛苦一邊愉快XDDDD)
期間,我參考了不少有關于狐仙的書籍,才讓我找到了召狐符這玩意兒。那時覺得很新奇,于是我開始想象整個召狐法的過程,想着想着……最後就是男主角替我做了這件事XDDDD。而且,惡劣的作者還讓男主角召到了奇奇怪怪的東西……(編編:嗯,惡劣無誤。)
總而言之,這一系列都帶着淡淡的玄幻色彩(好啦,是很濃的玄幻色彩),雖然不是以前慣寫的題材,但也不能說是某白的第一次XDD,早在去年寫《獨占兩世寵》的時候就已經被編編操練過了。
總之,這一系列還會有後續發展,大家猜猜看,下一個主角會是誰呢?
答案就讓某白賣一下關子好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