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14)
人交談起來。雲翎轉過身去,在不為人知的角度,輕嘆一口氣。
方才只那一眼,她已将顏惜打量清楚。
他依舊溫潤文雅,依稀還是平日裏謙謙君子的風韻,但清瘦了許多,雖然他披着蓬松華貴的墨色狐裘,但那披風裏頭,往常合身的錦袍眼下竟過于寬敞了些。
雲翎有些黯然,憶起那一晚自己對他的絕情話語,心下一陣愧疚,但她并未後悔,倘若事情重來一次,她還會如此。
“嗚嗚——”驀地一陣號角吹響,聲音綿長而嘹亮。所有人齊齊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以欠腰的恭敬姿勢将目光投向木臺之上——祭祀大典即将開始。
雲翎趕緊随着衆人做了相同的動作,隔着搖曳的火光,那臺子上站了好些個面容嚴謹的太監,小王爺立在臺子中央,着了一身奇特的衣袍,表情鮮見的肅穆。
他這衣服甚是古怪,像個厚重的套筒,把人從肩到腳一股腦罩進去,肩膀上還翹起兩個高高的飛袖,同年畫裏托塔李天王的裝束有些相似,穿在妖孽華豔的他身上,簡直不倫不類,雲翎嗤嗤笑了兩聲,正笑着,一道微涼的目光飛快從她臉上掠過,她扭頭去尋那眸光的來源,卻沒尋到,唯瞥見身後一臉淡然的顏惜。
雲翎正琢磨着,又見臺上李承序攤開一大卷羊皮,宣讀聖旨般将皮上的字句緩緩朗誦,約莫就是牢記祖德,發揚先祖列宗不畏艱苦,開墾大業精神雲雲……
足足快念了半個時辰,雲翎站得腿都酸了才結束,随即臺上的李承序跪下身去,朝着蒼天三叩首,臺下諸人也跟着跪地叩首,跪拜完了天,李承序又朝黃土大地三叩首,諸人也跟着叩首。這一系列弄完,李承序将一杯酒潑灑在地上,點上香插上香鼎裏去,儀式才算結束。
儀式落幕後,按風俗便是全牛宴,所有王公子弟均圍坐在火堆旁,幾個随從擡上來一頭半熟的全牛,按照品階大小将牛肉挨個分給諸人,就着火烤着吃。
氣氛極熱鬧,男人們就着肉大口的喝酒猜拳,女眷們一邊烤着肉,一邊家長裏短。
這邊雲翎握着兩份肉不斷翻滾——一份是她自己的,一份是小王爺的,小王爺進帳篷換衣服去了,雲翎只得幫他一起烤。她身邊,李宜蘭正纏着顏惜笑靥如花。雲翎聽着兩人的談話沉默不語,今兒她同顏惜見面很是尴尬。顏惜似乎已做好同她形同陌路的打算,三人雖然同坐一處,但他可以跟周圍的貴族子弟熱情寒暄,也可以跟李宜蘭禮貌交流,就是對她視若無睹。
雲翎不會自讨沒趣,她往烤肉上抹着作料,心裏想着,兩人的情誼怕是要走到終點了吧,憶起兒時那些美好,不覺黯然。
帳外北風呼號,呼啦啦飄進一陣雪花。雲翎的位置離帳門比較近,她正恍惚地出着神,一大團雪随着寒風撞到她的臉上,凍的她緊眯起眼,手中烤肉不自覺掉入炭火中,一塊碎碳被撞出來,帶起火花四濺,蹦到了她手背上。
通紅火炭激起一陣灼熱的痛,她低哼了一聲。再一看,白皙的手背上已燙出一個銅錢大的傷口。正痛得倒吸氣時,眼前忽地青影一閃,一只微帶暖意的手将她的指尖握住,旋即一塊冰冰涼涼的東西貼在傷口處。
☆、第一百二十七話 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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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翎擡起頭,正對上一雙春水般的眸子,那眸子看起來篤定如初,清清淡淡的聲音傳進她耳膜:“冰可以鎮痛。”
原來顏惜敷在她傷口處的是一團冰雪。
他的話果然甚有理,只這瞬間,雲翎便覺得疼痛奇跡般的消失了。她移目看向他,幹巴巴道了句謝,然後抽手。
手卻沒抽回來,雲翎一愣,讪然道:“我已經不痛了。”
顏惜仍捏着她的指尖,道:“別動,給你塗藥。”
“不用了,這麽點小傷,不要緊的。”雲翎再次抽了抽手,仍舊紋絲不動。
“我叫你別動。”顏惜握着她的手,他明明面無表情,眸子裏卻有一層莫名的薄怒,這跟他對旁人笑若春風的态度形成巨大的反差。
他的固執顯而易見,雲翎不好驚動其他人的眼光,便由着他去了。
小郡主在一旁瞧了半晌,顏惜待雲翎的态度讓她頗摸不着頭腦,她走到雲翎面前,故作體貼道:“還是我來幫嫂子上藥吧。”
顏惜一口回絕:“不用了,這種藥很特殊,上藥需要些技巧的,還是我來。”
他的語氣頗婉轉,拒絕卻很堅定。話落他已取了藥跟藥棉,塗在雲翎傷口處,那藥是細細的白色粉末,一進傷口會引起痛意,雲翎蹙起了眉,沒哼出聲,卻有痛意挂在眉梢。
他睇了她一眼,口氣頗有些硬梆梆地:“你痛就說。”
雲翎哦了一聲,随後言簡意赅地吐出一個字:“痛。”
她的反應直接而迅速,顏惜沒好氣瞪了她一眼,手中動作卻明顯輕柔下來,他小心翼翼托着她的手背,上完藥後還仔細替她裹上一層紗布。期間她自己不當心碰到了傷口,痛的悶哼了一聲,他皺眉呵斥道:“你能不能當心點!”他的口氣滿是責備,卻有關切在眼波深處一晃而過。
只這一瞬,一側李宜蘭神色一變。她的目光在雲翎及顏惜兩人之間徘徊數遍,面上漸生忐忑。
雲顏二人并未察覺,雲翎處理好傷口後,顏惜将藥塞入雲翎袖子裏,道:“這藥一日換兩次,傷口切忌碰生水。”
雲翎哦了一聲,退回原位。
屁股剛坐穩,小王爺笑盈盈奔了過來,他換了身绛紫色的厚緞蟒袍,外頭搭了個櫻桃紅的狐裘,腰間系了條繡合歡花紋的腰帶,大紅大紫的顏色搭配起來,華貴又驚豔,十分符合他張揚而奢華的風格。
他眸光在雲翎手背傷口上轉了一圈,繼而悄無聲息的瞟了顏惜一眼,瞳眸深處冷光一閃,随後不動聲色向雲翎道:“親親,怎麽坐在風口上?不冷嗎?”雲翎還沒答話,他已經笑起來:“幸虧本王給你帶了這個來!”他手從身後一撈,變戲法般拿了一件純白的白狐皮鬥篷,将鬥篷披到她肩上,獻寶似的笑着:“暖和吧!這可是前些日子穆烈部落進貢給皇上的貢品,頂級的純白毛色,只有兩件,一件送給了太後的,還有一件原是要賞賜于淑靜長公主的,可我瞧着漂亮,便向皇上讨了來。”
純白無暇的白狐裘高貴而優雅,披在雲翎身上,細而軟的蓬松毛毛擁簇在她下巴上,将她臉龐襯托得巴掌大,清麗之極。她在那一簇柔軟的溫暖中點頭,唇角含了一絲笑意:“是很漂亮,也很暖和。”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李承序似是一個做了好事索要糖果的孩童,旁若無人地道:“那我要獎勵。”
“你要什麽獎勵啊?”
李承序斜斜瞟了一眼顏惜,而後指了指臉,陶醉的閉上眼,撒嬌道:“我要親親。”
雲翎驚了一驚,送披風這事他們假夫妻做做樣子倒沒什麽,可是親吻怎麽成!可當着衆人的面,她不好戳破,當下勉強笑了兩聲,“不要鬧了!這大庭廣衆的……”
李承序像一個耍賴的小孩,摟住了雲翎的胳膊,死纏爛打的湊過來:“我就要。”唇飛快靠近,啪的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順帶還摸了一把她的臉,道:“愛妃既然害羞,那麽我們晚上回房再說……”他欲語還休的停住了話頭,酒眸還抛來一個媚眼如絲的秋波,倒叫旁人更加遐想非非。
雲翎摸着臉愣在那,不知道小王爺抽什麽風,驀地一道目光帶着寒意,幽幽掠過她的臉頰,方才那被小王爺親過的地方像是被北風刮過一樣,森森的冷。
雲翎怔了半晌,意識到那是來自誰的眼神之時,碧衣男子已經轉身,大步踏出帳篷。
雲翎瞧着他的背影,怔然無語。
半個時辰後,全牛宴結束,晉康王夫婦一起回到二人專用的豪華帳篷內。
帳篷內厚毯毛墊,爐火熊熊,隔開了帳外的酷寒風雪,溫暖似三月陽春。
帳內只有兩人,雲翎一面撥弄着爐火,一邊道:“下次不許那樣。”
李承序脫下披風,斜斜依在一側:“哪樣?”
雲翎目光落在李承序臉上,正色道:“你不許再胡鬧,不許再對我動手動腳!不然我會生氣!”
李承序哼了一聲,道:“我哪有胡鬧了,我不就是親了你一口嗎,我告訴你,那一口我是替雲舒親的,我替他打抱不平!”
這什麽邏輯!雲翎無語。
李承序賭氣似的将披風丢到一旁,頗有些不悅:“我不高興。”
雲翎:“……”
被占便宜的明明是我好不好,小王爺你不高興什麽?
李承序轉過臉去,背對着雲翎,聲音悶悶的:“你別以為我沒看到,姓顏的牽你的手了!”
雲翎哭笑不得,舉起受傷的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手受傷了!他替我包紮而已!”
李承序冷冷一笑,“你受傷了可以喊我啊,再不濟旁邊有那麽多人,幹嘛偏偏挑他!你明知道他對你居心叵測,你還讓他接近你!”
雲翎道:“你在瞎講什麽啊!我哪有……”
李承序卻飛快截住了她的話:“我知道了,難不成你對他有意思?你太過分了,怎麽對得起你名義上的夫君我,對得起你心裏的夫君雲舒?”
雲翎:“……”
話落她突然反應過來,緊盯着小王爺:“你怎麽曉得他對我……”她思量片刻,漸生嚴肅:“你早就曉得了,所以那一日才将星辰花的話語故意說錯,是不是?”
李承序把玩着肩頭一撮烏發,漫不經心道:“是又怎樣?一個玩笑罷了!”
雲翎斥道:“你竟還跟沒事人似的,你曉不曉得,就因為你那句話,害我後來犯了一個好大的錯!你怎麽能這樣騙我!”
李承序斂住了散漫的笑容,他緩緩看向雲翎,“你居然為了他沖我發脾氣?!”
有迫人的情緒在他周身醞釀,他猛地站起身來,帳簾重重一掀,人已經走的老遠。
風雪漫天,李承序獨自踏步于廣闊的草原上。
雪花肆無忌憚的砸在臉上,他不避不躲,獵獵的北風将他的衣袍吹的翩跹亂舞,烏發飛揚。
前方不遠,出現一個碩長的身影。
李承序注視着那個身影,噙着一抹泠然的笑,低聲道:“真是陰魂不散!”
碧色身影漸行漸近,兩個人明明都看到對方,卻都是漠然的态度。擦肩而過的剎那,顏惜的腳步頓了頓,臉上挂着優雅的笑,道:“小王爺,數月之前,那個生來就是為了成全的棋盤呢,為何如今反客為主?”
“小侯爺沒聽說過一句話嗎?”李承序漫不經心的攏攏狐裘,眼神投向遙遠的朦胧天空:“此一時,彼一時。”
“小王爺說的對。”顏惜神色巍然不動,微笑如四月春風,他拖長了聲音道:“好一個此一時彼一時。”
李承序輕飄飄睇了一眼顏惜:“小侯爺笑什麽?本王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麽好笑。”
“惜只是覺得小王爺這句話說的太對了。”顏惜慢慢湊近李承序,表情從容而雍容,“此時翎兒或許還在你身邊,可誰能料到彼時還在不在呢?”
李承序霍然轉過臉來,眸光尖銳如針芒,顏惜亦笑吟吟迎了上去,兩人的目光絞在一起,誰也不肯退讓。
須臾,兩人收回目光,舉步擦肩而過的一剎,李承序道:“不勞小侯爺費心,親親彼時不管怎樣,都不會是在小侯爺身邊,小侯爺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顏惜不予置喙,重新踏入風雪之中。
☆、第一百二十八話 敵軍偷襲
也不知李承序發什麽瘋,居然到了半夜裏都沒回。
大帳裏只有雲翎一人,爐火搖曳,她躺在厚毛毯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雲舒守在帳外,此時他是侍衛的身份,自然是不能進帳篷同晉康王妃呆在一起的。
黑暗中,忽有水波般清透的顏色自眼角處輕快掠過。雲舒的目光向那水清的人影凝聚而去。
緊接着,幾聲熟悉的哨聲傳來,雲舒一怔,向着那水清色身影走去。
雲舒走後不久,雲翎在帳內迷迷糊糊的睡着。還沒睡上片刻,耳畔忽地傳來嘈雜的馬蹄聲響,雖然還跟這裏隔得有些距離,但以雲翎的敏銳,自然是聽的清楚,她迅速翻身坐起,穿戴好後拉開帳門,沒看到雲舒,便向門外小兵詢問道:“出什麽事啦?”
小兵給雲翎行了個禮,面容有些忐忑:“小的也不知道,似乎有大隊人馬朝這邊趕來,但夜色太黑,小的看不清楚到底是誰的人馬。”
“這麽晚了,難不成是小王爺帶着親衛回來了?”雲翎立馬又否認掉自己的想法:“不對,小王爺白日裏出去沒帶那麽多護衛。”
“娘娘,餘将軍已經前去查看了,您稍等片刻便知。”天太冷,那小兵跺了跺腳,又略微有些擔憂地道:“最近邊疆不太平,希望不是西蒙的軍隊來偷襲才好。”
“西蒙?”雲翎愣了愣。
小兵旁邊的侍衛長走過來,恭敬道:“不敢瞞娘娘,這段時間西蒙跟大周的邊界有些摩擦,他們軍隊時不時潛入我大周境內,影響邊關安寧,着實讓人氣憤。”
雲翎默默聽着,那侍衛長繼續道:“不過這次應該不是他們,再怎麽樣,他們也不敢這般明目張膽的挑釁,畢竟我們這邊全是大周的皇子王孫。”
“嗯。”雲翎輕聲回應,又問道:“小王爺呢,怎麽現在還沒回?”
“屬下不知,但屬下下午看見小王爺跟鄭國公家的小公子一道出去了,兩人還帶了好些人馬,應該不會有事。”
雲翎沉吟不語,來回走了兩圈,還是覺得不踏實,便往帳外晃了晃,左尋右找仍然沒看到雲舒身影,心下正納悶。前方一騎快馬已經沖來,馬上士兵倉皇大喊道:“不好啦!不好啦!西蒙的軍隊來偷襲了!”
此言一出,各個帳篷的貴族子弟均湧出來,諸人驚慌失措,六神無主。
“什麽!西蒙人偷襲?!”
“西蒙人來了,小王爺呢?”
“小王爺不在!”
“那怎麽辦?”
一群人倉皇驚恐,彼此起伏的問話讓那傳令的士兵簡直不知該如何開口。
“停!”雲翎掃視一圈,呵斥道:“都給我閉嘴!吵什麽吵?!”
晉康王不在,王妃品階最高,她一出聲所有人頓時噤聲。她扭頭看向那傳令侍衛,問:“徐将軍呢?”
“徐将軍已經領着三千人馬去前方攔截他們了,他讓我回來帶領各位迅速撤退!”
“西蒙大概有多少人?”
“六千!”
“六千?!那徐将軍的三千人多半是沒有勝算了……我們這裏還有多少人?”
“小王爺走的時候帶走了兩千,現在留守的士兵不到一千五。”
此言一落,一群從未經歷過風雨的金枝玉葉們皆呆了一呆,料想起殘忍血腥的西蒙軍隊,一瞬間人心惶惶,有膽小的女眷甚至吓哭。
“哭什麽!”雲翎喝了那女眷一句,高聲道:“徐将軍不在,副将何在?”
“王妃,副将劉達在此。”一健壯英武的中年武将自人群中走出,向雲翎行禮。
雲翎正色道:“劉将軍,徐将軍不在,撤退的任務就由你全權指揮。”
“是。”
雲翎掃視了一圈留守的親衛,道:“劉将軍,現在組織你所有的人馬,讓諸人撤退,老幼婦孺先走,青壯子弟随後。”
她話音剛落,一個錦袍玉冠的方臉男子沖出來,不滿道:“憑什麽讓女人們先走,我們這些公子王孫就要斷後?”
雲翎嘴角噙着一抹冷然的笑,她反剪起手,腳尖在積雪上踏出簌簌聲響,一步步逼近了他:“青城郡王這話好生奇怪!男人的天性便是庇護弱小,你若貪生怕死,也可跟女眷擠的,本王妃只當沒有看到!”
她語氣平淡,神色卻極凜然,那青城郡王被她堵得講不出話來,只得讪讪退了下去。
雲翎肅容看向劉達,眼神明亮如夜空寒星:“劉将軍,還愣着做什麽?迅速撤退!”
劉達領命:“是。”
大部隊行動起來,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女眷們在武将們的安排下坐上一輛輛馬車,向安全方向駛去。
雲翎沒走,留下來同劉達一道指揮。雖然劉達一再請求她離開,但她卻道:“小王爺不在,他的職責,總得有人履行。”
她淡淡的笑,眼神平靜,半分慌亂都沒有,同那些哭哭啼啼的女眷們行成強烈的反差。劉達不知怎麽勸才好,只得放棄了說服。
待婦孺老幼們差不多撤退完畢時,王公子弟們開始井然有序的轉移。雲翎目送着一輛輛的馬車載着大周的皇室子孫們跑遠。剛要吩咐侍衛将那些明顯的車輪印清理一下,以免給追兵提供方向路線,耳畔卻傳來少女嬌蠻的嚷嚷:“不要你們管,本郡主不走!”
“郡主,您快走吧,再不走就危險了!”
“滾!要你管!本郡主就是不想走!”
雲翎聞聲而去,卻見李宜蘭固執的站在馬車下同催她的士兵磨叽,見雲翎來,她沖雲翎道;“嫂子,我不走,我還沒等到顏惜呢!”
那士兵無奈地道:“郡主,顏小侯爺下午就出去了,他眼下不在這裏啊。”
雲翎聞言沉思片刻,想起顏惜下午未歸,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氣。情況混亂,他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也好。緩了緩,她向郡主道:“郡主,你不要鬧了,你要先保證自己的平安,才能完好無損的去見他。”
李宜蘭想了想,終于妥協,她被下人們扶着坐上馬車,士兵揮着馬鞭剛要驅車,忽地空中出現一個巨大雪球,迎頭便向馬車夫砸去,“啪”一聲響,馬車夫頭破血流,重重摔下馬去。
雲翎心下一驚,扭頭便見左側火光大盛,轟隆隆的馬蹄伴随着嘈雜的嘶吼,風卷殘雲般向這飛馳而來。粗略估計,足有三四千的騎兵。
騎兵們揮着武器身騎高頭大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堵住了雲翎一行人的去路。
火光閃爍,騎兵陣勢如天邊密雲,銀色盔甲折射出刺眼的炫光,為首的年輕壯漢身着铠甲頭戴鋼盔,手掄大刀,在一片寒光淩冽的刀光中他嚣張大笑:“留下女人,男人們都滾!”
身後幾千西蒙士兵同時拔刀指天:“留下女人!留下女人!”
幾千人齊齊吶喊,聲音震耳欲聾。馬車上的李宜蘭自幼嬌慣于溫室中,何曾見過這樣的架勢,不由吓的花容失色。
那為首的西蒙壯漢一手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朝大周士兵道:“你們女人當中是不是有個穿白衣服的?快點把她交上來,我們大王點名要她。”環顧一遍,目光落在披着白狐裘的雲翎身上:“咦,你,就是你!快點乖乖跟我們走。不然的話……”
“大帥。”一個副将湊近西蒙首領耳畔,低聲道:“大帥,您确定這個女的是大王要的那個嗎?大王說的那個女人,似乎跟這個不大一樣啊……”
西蒙首領不耐将他推開,“那我有什麽法子,于烈派給我這個鬼任務,又不講清楚!唉,管她的!眼下只有這一個白衣服的女人啊!擄走了再說!”指尖一點雲翎:“喂,說的就是你啊,識相的就好好配合,不然休怪本大帥不懂憐香惜玉……”
西蒙士兵聞言皆哈哈大笑起來。
劉達大步跨出護在雲翎身前,高聲喝道:“西蒙蠻子,休要對我們王妃無禮!”
“王妃?”西蒙首領笑的頗有些玩味:“原來竟還是個王妃,那我們更要搶回去伺候大王啦!”彎刀一揮,高喝一聲:“兄弟們!上!”
幾千人瞬間圍攻上來,劉達大喊:“保護王妃!”千餘親衛霎時攏成一個圈,将雲翎李宜蘭護在中間,浴血厮殺。
火光沖天,劍光若銀,血霧騰飛,這浩瀚的大草原在剎那之間變成修羅煉獄。
對方來勢洶洶,勢如破竹,大周的士兵勉強招架,負隅頑抗,終是實力太過懸殊,大周親衛的傷亡逐漸越來越多,最後竟躺下一大半,地上殘肢斷臂,血肉橫飛,屍橫遍野。雲翎眼睜睜瞧着那慘烈一幕,暗恨自己武功全失,不然定不會如此坐以待斃。
她的憤然并不能幫上什麽忙,戰場上刀劍無情,命如草芥。素白的雪面上,士兵們噴灑着熱血接二連三的躺下,溫熱的血融化了雪水,一路蔓延開來,染紅了一地,血流成河。
雲翎無力回天,只能在劉達一行人的保護下,帶着小郡主邊戰邊退。
西蒙軍隊步步緊逼,劉達等人一路厮殺,重傷累累。
昏暗的夜中,銀光一閃,“嗤啦”一聲血肉貫穿的聲音傳來,劉達猛然“噗通”跪倒在地,西蒙首領的大刀已經從他的右腿上整個貫穿而過。
“啧啧……”為首的西蒙男子跳下馬來,踱步至劉達跟前,他黑色的戰靴在雪地裏踩出住了劉達的手,盛氣淩人:“你說,如果本大帥現在将你腿上的刀用力一抽……你覺得,你這條腿會不會立馬就沒了?”
劉達腿上鮮血如注,他強忍着痛道:“就算這條腿沒了,本将軍也不會讓你們得逞!”
“好硬的骨頭!好硬的嘴!”那首領森冷一笑,忽地縱身而起,揮手便向劉達擊去。
劉達躲之不及,在西蒙首領的手要觸到彎刀的時候,一個身影霍然沖到二人之間,張開手擋在劉達身前,朗聲道:“別傷他!我跟你們走就是!”
雲翎昂首立在西蒙首領面前,神色沉穩,眸半分慌張也尋不見。西蒙首領停住手,傲慢的臉上浮起詫異,他将雲翎從頭到腳打量一圈,饒有意味地道:“很好!你早就該這樣了!”
劉達杵着刀勉力站起來,悲憤道:“王妃!你不能跟他們去!”
雲翎回頭淡淡地吩咐一句:“劉達,帶你剩下的兄弟,立刻走!”
“不行!末将豈能眼睜睜将王妃留在狼窩?”
雲翎眼神一厲,呵斥道:“劉達,你糊塗!我好歹也是個王妃,他們多少總有些顧慮,你若執再迷不悟一定要護我,那就等于白白送了這麽多兄弟的命,孰輕孰重你還分不清麽?走!”
劉達一怔,目光在身旁的将士們身上掠過,那幾百個人皆是同他一道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們親如手足,他委實不忍心看着他們客死他鄉之地。他默了片刻,一跺腳,咬牙狠心道:“走!”
腳步還沒邁開,西蒙首領旁邊的副将将頭往馬車裏探了探,道:“咦,大人,馬車裏還有一個女的!”
西蒙首領偏頭看了一眼:“還有一個嗎,那一并帶走。”
李宜蘭縮在馬車裏,恐慌地抓緊了一旁車簾,顫聲道:“不,我不走,我不跟你們走……”
西蒙首領剛要發作,雲翎走上前來,道:“将軍,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別為難她。”
西蒙首領冷哼一聲:“哼,我為什麽要聽你的?你雖然是大周的王妃,可在本大帥眼裏,跟平常的賤奴可沒有什麽區別!”
“我沒有要你聽我的,”雲翎溫聲一笑,“我只是聽說,你們西蒙男子均崇尚英雄節操,你這樣一個大男人,為難一個小姑娘,着實算不上什麽英雄豪傑!”
西蒙男子眉頭一擰,有淩冽在眸中一閃而過,半晌他手一揮,道:“好!放了那個小姑娘,将這女人帶走!”
☆、第一百二十九話 顏惜知情
風雪肆虐,浩瀚草原中央,一男一女緘默的對峙着。
良久,男子開口打破這沉寂:“風清,你回去吧,今晚你說的話我不會相信。”
那女子将手中小冊子丢過去,翻飛的紙葉随着雪花落在雲舒手裏:“雖然我不知道你跟宮主有什麽過節,亦不曉得這簿子裏寫了什麽。但臨行前宮主讓我轉給你一句話,她說,這冊子是百知老人的秘聞簿,關于奚落玉裏頭記載的清清楚楚,你盡可以自欺欺人的逃避,卻沒法抹滅這鐵打的真相。”
雲舒瞟了一眼冊子,黑字宣紙內容一覽無餘。他神色微變,很快又沉靜下來:“夠了,此事到此為止。日後你不用來找我,也不必再代巫殘歡傳話。我早已同鬼域宮無關系,若還有機會回去,定然也是清算血賬罷了!”
“那我走了……”風清垂着頭看自己的腳尖,腳下卻一動也不動,半分也沒有要走的征兆。她低沉的話音含着乞求:“月隐,你以後不會再來瞧我了嗎?”
雲舒口氣冷得若這飄搖的素雪:“風清,我已經同你說的很清楚了,我是雲舒,不是月隐。”
風清固執道:“不!你是月隐,你定然是騙我的……”
雲舒不欲同她多糾纏:“風清,你聽好,我是雲舒,雲蓮初,之前我扮作月隐欺騙了你,實屬無奈之舉,倘若讓你造成了什麽誤會,我很抱歉。”
雲舒轉身離去,一只白秀氣的手卻攥住他的袖子:“月隐,你別走!我知道你是生我氣了,當初我不該那麽對雲姑娘,我以後不會再那樣……”
雲舒撥開風清的手,“風清,月隐兩年前就死在了不歸海,不信你可以問巫殘歡。如若還不信,百知老人的秘聞簿就在此處,你大可以翻開看。”他從袖中摸出一個打結的吊墜,連着秘聞簿一同遞到她手中:“這是月隐臨死前讓我交給你的,一直沒找到機會,今兒給你了,也算了了他一樁遺願。”
風清的目光在接觸到吊墜的剎那僵住。
恍惚而紛亂回憶中,那一身月白長袍的俊秀男子,微帶腼腆的對她說:“師姐,這個墜子是我娘留給我的,我不能取下來……哪天要是拿下來了,說明我已經不在了……”
……
“月隐他真的死了……”水清衣的女子如被雷擊,定定瞧着吊墜,神色由茫然到悲恸,兩行清淚沿腮緩緩滑下。
雲舒長嘆一口氣,舉步離開。就在走後不久,那蒼茫無涯的雪原上,水清衣的女子一點點癱軟到雪地上,她伏在皓皓素雪之中,将紅繩吊墜貼至胸前,凄厲地放聲痛哭:“月隐——”
哭喊很快便被漫天的風雪淹沒,荒涼的草原上,雪落的愈發輕狂。
雲舒剛行出半裏路,雪原上幾個身影迅速自東南方接近,那幾人頭戴風帽,皆穿雪色衣衫,若不是迅疾移動的身形,在幾乎與浩瀚的雪空融為一體。
雲舒停下腳步,瞧着面前排排站立的白凰族人,頗有些無奈:“不是告訴你們別再來找我了嗎?”
領頭的北燕下屬神情堅定:“少宗主,和總管回北燕複命前交代,若您不跟屬下回北燕,屬下便要留下來保護您的安危。”
“我說了,我不是你們的少宗主,以後別再跟着我。”
下屬正色道:“可您的确是我們北燕奚氏第十四代嫡系子孫,鳳尾戒已經驗證過,這絕不會錯。”
“即便我的身體裏流淌着奚氏的骨血,那也只是一部分。我有權利拒絕回北燕,拒絕做你們的少宗主。”
下屬面不改色:“您有權利拒絕做我們的少宗主,但我們卻沒有權利擅自離開您。”
此話一出,五個人齊齊下跪,高呼:“少宗主,請随我等回北燕!”
話未落,身畔一陣勁風呼嘯地刮過,再擡頭,眼前只剩白茫茫荒原,哪裏還看得見那個天人般的身影?
幾人同時大喊:“少宗主!您又去哪了?!等等屬下——”
雲舒甩開北燕下屬回到營地時,眼前一片狼藉不堪,帳篷翻倒,人員混亂,小王爺似在領着衆親衛尋找着什麽。
李承序一見他,面色倉皇地道:“你去哪裏啦!親親她被西蒙的蠻子擄走了!”
雲舒神色一滞:“你說什麽?”
李承序跺跺腳:“都怪我!若我沒有同鄭國公小兒子前去那胡姬酒肆,若我沒有帶走兩千精衛,眼下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都怪我!”他既愧又惱,發洩般掄起腳尖踢着地上的雪。
“你煩躁有什麽用?”雲舒止住他的動作:“眼下穩住心神,找到蓮生才是重點!”
李承序收住腳,轉過頭去沖另一名侍衛道:“你把王妃被擄的事仔細再講一遍,任何細節都不能漏掉!”
……
夜色濃濃,漫天大雪讓這草原看起來愈發朦胧。
暮色不辨中,一輛輛馬車倉皇奔徙。
遠遠地,一騎快馬驅馳而來,距馬車隊伍越來越近。雙方交彙的剎那,末尾的馬車簾子陡然掀開,宜蘭郡主從車內伸出頭,揮手沖那馬上的騎士大喊:“顏惜!顏惜!”
“籲——”馬上的人勒住缰繩,跳下馬,緩緩靠近馬車:“出了什麽事,念祖節還沒過完,你們怎麽都要走?”
“顏惜!”李宜蘭自車廂內奔出來,發散衣亂,似一個受了驚吓的小孩,再也顧不得什麽禮儀矜持,撲上來緊摟住顏惜:“你去哪了,可吓死我了!方才,我們遇見了西蒙人,那些蠻子好可怕,我差點被他們擄走……”
“西蒙人?”顏惜挑挑眉頭,不動聲色将李宜蘭推開,目光越過她,掃視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