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只是愛過那些人
潘唯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是個堅強,不甘服輸的女孩。在貧困的瓶頸裏能夠苦中作息,頑強不息。
跟喬易然分手後,她至少也還是個善良的女人。
他們為何分手,她說的不是很清楚,喬易然自然不會跟我說。
很多年後,遇見她時,我想起那年喬易然喝的酩酊大醉,接到我電話誤以為是潘唯,鐵骨铮铮的男人隐忍着哽咽聲,嘶啞的說:
唯唯,你走吧,從今天起,我喬易然不再愛你。
再看看面前這個人,我再三打量才勉強能找出當初的影子,如果不是她眼睛裏的驚訝,我們可能會就此錯過。
高挺的鼻梁,精致的小巧下巴,歐式的雙眼皮,湊合起來有點混血的味道。
我看的時間有點久,她尴尬的轉了轉眼球,“是不是變了很多,你倒是沒變多少。”
我收回目光,笑了笑,“嗯,變漂亮了。”
我想,如果喬易然看到如今的她,會作何感想,不過他還是說到做到,從那以後再也不曾提起過潘唯。
“整容的。”她低聲在我耳邊說。
“嗯,疼嗎?”我看出來了,也沒打算說出來,沒想到她自己說了。
一個人再怎麽變,五官也不可能變的這麽陌生。
“第一次做的時候感覺很疼,局部麻醉,眼睜睜的看着醫生在自己臉上動刀子,很害怕,後來次數多了就麻木了,也不疼了。”
“你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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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控制不住自己,這些年就這樣渾渾噩噩的活着。”
我看着她低着頭,眼眸凄涼,想問,你過的不好嗎?
可是我沒有問,她身上一身衣服下來就頂我幾個月的工資。
好與不好,誰又說的明白。
分別時,我沒告訴她,喬易然快結婚了,我們誰也沒提起喬易然。
好幾次,我看的出來她想問,話到嘴邊見我清冷的模樣又咽了下去。
再次來到上海這個城市,華燈初上,昏黃的路燈把影子拉得老長,我試圖踩踏,徒勞無功後只好罷手。
兩個月的公幹,我并沒有聯系任何一個以前的同事,事實上,離開這座城市以後,我也沒有跟他們有過多的交往。
人走茶涼,千古不變。
距離半個月後,我接到潘唯的電話,她說她剛結婚。
我問,“剛結婚是什麽意思。”
她說,“剛領結婚證。”
我沉默片刻,說,“恭喜。”
潔白床單,嶄新的紅色本子,兩個人頭貼頭,笑的很襯景,裏面的人穿着白色T恤,女人穿着藍色上衣。
照片上的男人樸實腼腆。
“我這只有茶和咖啡,你喝什麽?”我打開兩瓶水倒進燒水壺裏。
“咖啡,你什麽時候回去?”
“再過半個月,你老公沒跟你一起來上海?”我用勺子攪拌均勻後遞給她。
“沒有,他過幾天過來。”她搖頭。
期間我接到母親的電話,說喬易然的結婚日期訂好了,讓我在上海挑個禮物帶回去。家裏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想買一個稱心的。
我心想,看來母親很喜歡這個未過門的兒媳婦。也是,喬易然這麽多年好不容易穩定下來,我媽想抱孫子的心終于有着落了。
潘唯說時間還早,帶我去酒吧坐坐。我從箱子裏拿出一瓶紅酒,“你想喝酒的話我這有,不用出去。”
酒店裏有紅酒杯,洗幹淨後我給她倒上一杯,她二話沒說直接幹了,喝的太急,有些灑在灰藍色的領口上。
我不動聲色地把空杯添滿,渾濁的紅色液體在朦胧的黑夜裏發酵,屬于她的故事也在時而苦笑,時而漠然中斷斷續續從她口中得知。
來到上海,想闖出一片天地的她如願進了項的公司,這是一家前五百強企業,裏面坐着都是一個個高學歷,高智商的白領。
她說,你相信嗎?我當初只是單純的想打拼一潘。
我是相信的,曾經糯糯的她,身上有着一股不服輸的勁頭,我猜想,當年的她,只想出人頭地,不想被窮困所囚禁。
她也淡淡一笑,嘴角上揚,諷刺的說,“我沒想為自己開脫,我那時也明白要為此付出什麽,只是我以為自己可以駕馭。”
她空憑着一股執念,在這個舉目無親,陌生的城市奮鬥,顯然是遭到排擠的,大多數人都已經在這個城市熟悉,苦練後才站定腳步。他們接受現實與生活的磨打,接受嘲笑跟諷刺的洗禮,在這樣的一場風雨中走出來的人,不是潘唯這樣的不所世事的丫頭能超越的。
再苦也要咬牙走下去,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如果她灰頭土臉的再回去,得有多少人看笑話。
項這個男人,年紀比她大,不論是閱歷還是手段她都無法抗衡。
她的不染世俗,堅持原則,在項看來不過是小孩子鬧脾氣,他縱容着,同時也不插手,冷眼旁觀。他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或者,在他看來,要不要她也是無所謂的。
年輕漂亮的女孩,興許在打拼的路上會些許容易些,可是,在這個審美觀疲倦的城市,又顯得過于單調。
同事之間沒有過多的交往,大家都是事不關己,唯恐觸及到自己的利益,每天日複一日的完成不可能完成的業績,沒有時間再把憐憫的心放在一個陌生人身上。
在這樣的內憂外患下,她屈服了項的欲擒故縱,那個男人只是用深邃的眼眸理所當然的接受。
因此,一些東西來的不費吹灰之力,別人望塵莫及,她卻觸手可及。
時間久了,她淪落在金錢的欲望深淵裏,挺直腰杆走進任何一家消費高昂的商場,大包小包拎回家,不再為最新款标牌上的價格驚慌失措,她僞裝成上層社會,混進一些穿着lv,戴着卡地亞的上流圈子。
她說,她已經記不清她有沒有掙紮過,反抗過。
金錢跟愛情到底是挂鈎的,她愛上了,或許是逍遙快活的生活方式,也可能是那個舉止優雅,談吐闊氣的男人。
不管是哪一種,她都離開不開了。
直到有一天,項的老婆從國外回來,這一切悄然改變。
項從來沒有隐瞞她什麽,很早的時候,早到她還沒成金錢的寄生蟲時,她就知道。
那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對,女孩,年齡跟她差不多,甚至小她一兩歲,五官沒有經過哪位經驗豐富的醫生的矯正,皮膚能掐的出水,說話不用世故圓滑,承前顧後,她說什麽,仿佛就是什麽。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項的老婆會是一個如此…可愛的女孩。
長長的頭發盤在後腦勺,發尾微卷,笑起來兩個梨渦若隐若現。
她拿着文件跟以往一樣打算暗度陳倉溜進項的辦公室,敲敲門,裏面傳出一聲沉穩辦公的口吻。
她嫣然推門,笑容還沒來得及收起,裏面的一幕讓她硬生生的僵住了。
一個穿着白色T恤,牛仔褲的女孩坐在項的位置看書,而項站在飲水機旁,手裏拿着一瓶不知名的飲料疊進水杯裏,試圖加熱。
項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繼續忙活手裏的事情,她看着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從杯子裏拿出飲料,在手背上試了試溫度。
放在女孩身旁的桌上時,女孩很不滿意的蹙眉,嘟囔說,“都說不要熱的了。”
項像是沒有聽到似的,也不理她了。擡頭看潘唯,“什麽事?”
這是潘唯進門到現在,他第一次正要看她,跟看一個普通的員工一樣,疏離,有距離。
潘唯一時間接不上話,直愣愣的望着他。
女孩發現沒人說話,迷惑的擡頭看她,大大的眼睛,隔了兩米的距離,潘唯都能看得見她的睫毛像是一把蒲扇,撲朔迷離。
“把文件放那,你出去吧。”項冷清的開口,顯然不滿她的遲鈍。
關上門離開時,她站在門口平息,聽見裏面電話響了,應該是那個女孩的,電話鈴聲很卡通,不知道電話裏面說了什麽。
女孩笑嘻嘻的說,“我在他公司看他吓人,把人家女孩吓得都說不出話了,長能耐了。”
項爆粗口,聲音也大了,“他媽的,我就對付你不行,還有誰對付不了。”
女孩沒心沒肺,笑的更大聲。
這個女孩是誰,是他什麽人?潘唯雖然驚詫,但是壓根沒有想過那個女孩會是他的老婆。
同事見她從項的辦公室出來,大夥朝她聚攏過來,“見到了嗎?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潘唯莫名其妙。
“呀,就是項總的老婆,他們說是一個小女孩,你看到了嗎?”一個同事遺憾的搖頭,“可惜她進去的時候,我沒看見。”
“你說什麽?那個女孩是項總的老婆?”潘唯感覺有人把她的天靈蓋打開,往裏面潑了一盆冰冷的涼水。
她耳朵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只看得見同事的嘴巴一張一合。
後來的日子,潘唯再也打不通項的電話,她沒有勇氣去辦公室找他,她害怕失去。
半夜裏,她總是斟酌再三,憋住呼吸撥通那個電話,直到聽到機械的女聲,她才明白,那個人永遠不會再接她電話了。
那個女孩不經常去公司,有時候會在下班的時候遇上她,她也絲毫沒有察覺潘唯幽怨的目光。
只要那個女孩到公司,同事的話題都是項如何如何的溫柔體貼。
她也曾親眼見過,在公司樓下,項抱着那個女孩親吻,狂野的想把她蹂進身體裏,身上的氣勢是生人勿進,他閉着眼睛,女孩睜着大眼。
潘唯,一會冷笑,一會自嘲。那個男人從未親過她的唇,做事的時候都是睜着眼睛,像是一種需求,沒有任何欲望。
這個項,是陌生的,是她從未看見的。
在她的印象裏,項是一條平行線,冷清的面對所有人,再大的事情他也只需要斟酌一會作出最理智的決定。
那個她連名字都不曾知道的女孩,一個笑容,一句話,就能讓那條平行線為她波動。
她的愛情在悄無聲息中開始,又在悄無聲息中結束。
在她看來是這樣的。
可能在項看來,或許他們從未開始過。
她突然想起,在那個女孩出現在辦公室前,項至少有兩個月不曾去她那過夜了。
原來一切,不是沒有跡象的,只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清冷的男人,心裏也會愛着一個人,她一直以為他的婚姻是場應酬,也是,她怎麽那麽傻,他不願意做的事情,誰又能勉強他。
辭職前,她去了一次項的辦公室,他一樣清冷的看着她,這時候她突然覺得,他們之間發生的所有,是不是只是她的一個夢。
手裏拿着項給她的卡,她才确定,這不是夢,只是一個人的獨角戲。這場戲唱的有些蹩腳,從頭到尾,那個人好像就在那裏,好像一直沒有出現過。
她把一張被她刷爆的卡還給項,她想說些什麽,想問些什麽,還來不及開口,項不冷不熱的看了眼,仿佛就在說,我在等你辭職。
她咬着嘴唇,看他把卡扔進垃圾桶,離開前,她到底忍不住,問,“既然你那麽愛她,為什麽還要找我?”
她站在原地倔強的想要一個答案,很久之後,可能只有幾分鐘,可她覺得站了好久,好像過了冬,雪即将融化。
在她快要放棄,以為項不會回答時,他開口了,“我在等她長大。”
一句話,她似懂非懂。他沒再開口,潘唯帶着這個似懂非懂的答案離開了公司。一個人琢磨了很久,那句話的意思,是他在等她長大?既然,是等,為什麽還要找別人?
那時,她總覺得這是句虛僞的話。
幾年後,她聽人說起,說項家裏有個童養媳,潘唯腦海裏想起那個梨渦女孩,他面不改色的繼續打聽,那人笑笑,說,項比那個女孩大十歲,很多人都能看出來他非常寵那個女孩,等她從國外回來就娶她。
她不死心,“聽人說項也有過女朋友。”潘唯心想,她不就是個例子。
那人看了她一眼,“嗨,那哪能算女朋友,再說了,一份執念而已,他也沒想到會娶着,你看看他如今,除了他老婆沒正眼瞧過誰。”
她才明白,背叛愛情的那個人,從來不是項。
她也從別人口中知道了那個女孩的名字。
原來,她離開他時,他還未結婚。
原來,他一直聲稱自己是已婚人士,只是心裏早已有個寶貝。
時過境遷,造化弄人。
可她在後來的幾年裏仍然在金錢的欲望裏掙紮,她沒再遇到過一個像項那般的男人。
後來的幾年,她也跟了幾個男人,幾個有錢的男人。
也有再愛過一個人。
是個模特,不過,他有女朋友,她有情人。
他們在此次空虛的時候擁抱相吻,在不需要彼此的時候消失。
誰也不會打擾誰的生活。
至于潘唯的新婚丈夫,是潘唯的高中暗戀對象,他們像是在一起了好幾年,可在潘唯看來,他們不過才剛剛開始。
那好幾年,他都不是她的唯一,也從來沒走過心。
只是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了,幸好還有這麽一個人在。
聽完,我多次想要開口安慰,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麽,只能無聲的陪她幹完一杯酒。
她說,“喬梳,你跟那個人很像,對人都是清清冷冷的。”
她從手機裏找出一張相片給我看,确實是一個值得女人托付的男人,如果他也愛她的話。
她醉醺醺的倒在沙發上,哭了,這是她今晚第一次哭。
她說,“我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嫁人了,可是不嫁人我又怎麽樣?我還能怎麽樣,我不相信自己還會再遇上愛情,既然如此,跟誰過不是過,反正最後也要找個人。”
“可是,你知道嗎?我又覺得愛情還是存在的,你看我愛的這幾個男人,他們都有愛情,都有自己愛的女人,只是都不是我。”
“你說,我為什麽會這樣?你哥,在我離開後愛上了別的女人,項在我出現之前就有了自己一生守護的人,那個模特男,他也有自己愛的女人,你說,這是為什麽!我他媽怎麽就這樣了!”
“他們都有自己的愛情了,他們都有自己愛的人,卻偏偏不是我。”
“可是他們為什麽都來招惹我,招惹完了就走了,都說自己有愛的人!”
眼淚從她眼眶裏一顆顆的掉,眼影花了,她想忍住不哭,卻哭的更歇斯底裏。
她說,“我真的好痛,我不知道我哪裏痛,我好想時間倒回去,我不想遇見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我不想!”
待她哭累了,說累了,我起身拿濕毛巾給她把臉擦幹淨,看着她不停的流淚,我眼眶紅了,轉過身,淚水早已沾滿了臉頰。
愛情是一種執念,你陷得越深,越難以清醒。
她愛的人,有了愛的人。
離開上海前,潘唯邀請我去她家吃飯,她的新婚丈夫也在前不久來了上海。
說話客客氣氣的,潘唯有時說他幾句,他也不反駁,只是呆呆的看着她笑。
吃完飯,我們在客廳看電視,廚房裏她丈夫在忙碌着,我往廚房裏看了看,娴熟的手法,像是做慣了家務活的樣子。
潘唯送我下樓,說,真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能見面。
我抱抱她,“多保重,多看看身邊的人,你的愛情只等你回頭。”
我笑着沖她後面的男人,揮揮手。
他們在上海呆了不到一年,潘唯的婆婆身體狀況不太好,潘唯跟他丈夫回到了老家發展,她把她的全部積蓄拿出來,一部分跟丈夫開了家餐館,一部分給婆婆看病。
兩個人的日子過的平淡真實。
我說過,她還是個善良的女人。
其實我還想告訴他,其他人我不知道,喬易然是真的愛過她。
那晚她喝醉在酒店裏,另一天離開之前,她說,她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喬易然。
可是我沒有說,徒增想念而已,能怎樣呢。
喬易然只是愛過她,
她也只是愛過那些人。
到最後都不重要了。
如果非要一個定義,大概是:
很抱歉我曾用心愛過你。
呵,人生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