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轉彎

“嗯。”徐琳琅輕快地應聲, 尾音微微上揚,含着幾許嬌哝。看向侯夫人的眼神,依賴又親近。

侯夫人微微失神。不由得又想起那個傻孩子,總是眼神直白又濃烈, 不知道什麽叫矜持, 說也說不聽。

琳琅就很好,既讓人看出她的親近, 又不過分, 很有閨閣千金的教養。

“怎麽過來了?”侯夫人微笑着問。

徐琳琅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湊近她, 輕輕扯住她的袖子,咬住嘴唇:“母親……”

“什麽事, 這樣不好開口?”侯夫人好奇問。

徐琳琅微垂眼睑, 神情遲疑着,輕聲道:“我不敢說。”

“有什麽不敢說的?”侯夫人拿下她的手,想了想, 握在手裏, “有話你說就是。我是你的母親,還能不如你的願不成?”

這話一出,徐琳琅垂下頭, 咬了咬唇:“我擔心母親誤會。”

誤會?誤會什麽?

侯夫人的眉頭蹙了蹙,道:“你說就是, 我不誤會你。”

徐琳琅擡眼, 觑她:“母親, 那我說了?你可不許生氣。”

“好, 不生氣。”侯夫人縱容地道。

得了她的保證, 徐琳琅終于開口, 細細說起來:“日前,我偶然聽說哥哥送銀兩去了……陳家村。”

話落,侯夫人面上一怔。

原來是這事?她心中念頭轉動,表情未變,詢問女兒:“你要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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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也想……”徐琳琅捏着手指,遲疑着,有些為難,又有些傷懷一般,“養父母待我很好。”

她的話說得不清楚,又十分清楚。

侯夫人自然懂了,女兒也想往陳家村送銀子,報答養父母的恩情。

可,她為何讓自己不要誤會?自己會誤會什麽?侯夫人不由得想。誤會她還念着養父母?

心裏的确有些不舒服,侯夫人捏緊帕子。随即她又暗忖,易地而處,她會想要寶音念着自己嗎?驀地,心裏酸了一下。

“好。”及時剎住念頭,侯夫人點點頭,應允女兒的要求。

接琳琅回來前,她的人自然打聽過的,陳氏夫婦待她女兒不錯。不曾虐待,友愛呵護。既如此,女兒想要送銀兩回去,便是應當應分之事。

她轉頭看向自己的大丫鬟,道:“待會兒取五百兩銀子,給琳琅送去。不必走公賬,走我的私房。”

“是。”大丫鬟應聲。

徐琳琅則有些驚訝,忙搖頭:“母親,不必那麽多。”

侯夫人看着女兒,表情溫柔:“不是讓你都送去陳家。母親只是想到,你手裏銀子不多,許多事情做起來不方便。銀子拿給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用完了再問我要。”

說着,她愛憐地摸摸女兒的鬓側。琳琅,她可憐的女兒,長這麽大,沒摸過這麽多銀子吧?

可是,五百兩又算什麽呢?她是該學着花錢,像一個真正的貴族千金那樣。

“多謝母親。”徐琳琅有些惶恐似的,連忙屈膝福身。

侯夫人扶住她,柔聲道:“好孩子,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

回到侯府,她也沒有把養父母忘在腦後,而是仍惦記着他們。這樣重情義的孩子,侯夫人是感到驕傲的。

而徐琳琅聽到這句,卻眼裏露出擔憂來。她想到江書的話,那位陳家姑娘,代替她在侯府生活了十五年的女孩,并沒有惦記養育了她十五年的父母親。

“母親……”她有些擔憂地道。

侯夫人失笑,搖搖頭:“你不必擔心我。”頓了頓,“那也是個重情義的孩子。”

要說寶音是個薄情寡義的,她第一個不信。

但寶音離開後,只字不提侯府,就連江書去送銀兩,她都不曾問過半句侯府的事。聽上去冷酷薄情,但侯夫人知道,那孩子只是倔。

表現得冷酷,看上去适應良好,也只是強撐着倔強罷了。

“不提這個了。”侯夫人率先轉移話題,問起她近日習慣不習慣,天氣有些轉寒,可還适應?下人們伺候可盡心?跟府上兄弟姐妹們相處如何?等等。

徐琳琅依言答了。等侯夫人要忙了,便告退出去。

回到院子裏,那五百兩銀子已經送來了。她取出五十兩,讓人去叫大哥哥身邊的江書過來。

上回就是江書去送銀兩。徐琳琅自己身邊的人,倒也能去送,但未免惹事端。譬如別人要想,她究竟送去多少銀兩?挖侯府補貼養父母呢?捎去什麽悄悄話了?

“四小姐,您叫小的?”不多時,江書來到身前。

徐琳琅身邊的丫鬟,将五十兩銀子遞過去,說道:“你去過陳家村,勞煩你再跑一趟了。”

江書愣了一下,很機靈的什麽都沒問,接過銀子道:“是,四小姐。”等了片刻,不見徐琳琅要傳什麽話,便告退了。

人走後,徐琳琅輕輕嘆了口氣。坐在桌邊,一手支腮,眼裏閃動着煩惱,又有些無聊。

初入侯府的新鮮、忐忑、期待等,到現在只剩下拘束和無聊了。

府中規矩很多,有時候又全沒規矩。比如府中奴仆會私底下嚼舌根子,議論主子們的事。而這些議論,最後就會傳到所有人的耳中。誰如果在府中有對頭,那簡直是送把柄到人手裏。

徐琳琅沒有對頭。甚至因為前面那個假四小姐的壞人緣,她很快獲得了朋友。不過,這并不能讓她輕心,因為短短半個月內,她已經兩次發現“好朋友”“好姐妹”說翻臉就翻臉,說捅刀子就捅刀子。

這也是為什麽,她想給陳家送些銀子,卻直到事情傳到侯夫人耳朵裏,才開口。

真無聊。

徐琳琅沒有多麽喜歡這個地方。在陳家村時,想去哪裏去哪裏,自由自在。去人多的地方,還能聽到很多閑話,東家長李家短,熱鬧又有趣兒。

侯府就不一樣了。說閑話,是不上臺面的行為。聽人說閑話,亦是如此。

她今天表現出對閑話的興趣,明日就能傳遍府裏,再用不了幾日,就會傳遍京城,成為笑柄。

“唉。”她再次發出嘆息。

不多時,小丫鬟端着一盞冰糖燕窩,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小姐,怎麽嘆氣?”

“沒什麽。”徐琳琅道。

小丫鬟便不問了,将杯盞放在桌上,笑着道:“夫人特意叫人炖的,每日一盞,吩咐一定要看着小姐吃下。”

“嗯。”徐琳琅點點頭,端起千金小姐的範兒,優雅地捏起勺子,用起燕窩。

顧亭遠被王員外邀請,為七十大壽的王老太太繪一幅畫像,潤筆費足有五兩銀子。

如此豐厚的潤筆費,顧亭遠自然不會推脫,受邀進入王府,為老太太畫像。

王員外是個孝子,也是個慈父,除了精心伺候母親生活,還一心操備女兒的終身。而被他看中的,正是顧亭遠的一個同窗。

他那位同窗名叫李舟,生得一表人才,因為家境貧寒,要照顧老母、撫育幼妹,打熬出一身結實筋骨,不是顧亭遠這樣單薄得風一吹就跑的身量能比的。

而王員外相中李舟,一為他讀書好,二為他品行好,三便是看上他清貧家境,想趁他落魄之際雪中送炭,來日李舟成就官身,前途無量,王家便乘了東風。

他想得很好,讓顧亭遠說,也挑不出什麽毛病。只是,人心難測,誰也未料到日後會是那番情境。李舟果然魚躍龍門,而王家卻沒有乘上東風,王家小姐病死,不久整個王家葬于火海。

這事究竟是不是李舟的手筆,顧亭遠不清楚。消息傳來時,王家已經是一片廢墟,什麽蛛絲馬跡都消失了,查無可查。

首先,不可能是仇家尋仇。王員外心善仁和,素有口碑,在鎮上并無仇家。其次,也不是尋常走水。王家有護院家丁,怎會撲滅不了大火,一個人都逃不出來?

此事有人為的痕跡。顧亭遠之所以疑心李舟,是因為李舟并未表現出十足的悲痛,并且一路升官發財,一年之後續娶了上官之女。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啊。”畫完畫像,顧亭遠收拾用具,聽到王員外感慨,“許多貧寒人家,恐怕還沒準備好棉衣。”

顧亭遠記得此事,因為前世便有過,王員外感慨過後,讓人準備棉衣,發放給貧寒人家。

果然,接下來就聽王員外道:“我已經叫人準備了五百件棉衣,贈送給置備不起的人家。只是,亭遠知不知曉,李舟那孩子可準備了禦寒之物?”

“這,不知。”顧亭遠猶豫片刻,搖搖頭。

前世,他答完一句不知,便沒下文了。而後,王員外拜托他給李舟送一件棉衣,并請他從中周旋,促成一下李家與王家的親事。

當時顧亭遠跟李舟已經不大說話。原因是顧亭遠一開始借銀子給李舟,後來姐姐不讓他借,他就沒再借了,李舟便與他不來往了。

已經不大來往的兩人,自然是說不上知心話的。他只送了棉衣,其他的沒說。而不久後,李舟便成為了王家的女婿,還了他的欠銀,兩人徹底不說話了。

思及前世,不确定究竟是否李舟所為,顧亭遠不好說太多,于是只是如實說道:“我與李舟已經許久不來往了。”

“什麽?!”王員外十分驚訝,“這是為何?”

顧亭遠便如實答來。

只見王員外的眉頭擰得緊緊的,驚疑、思慮在他臉上閃過。好一會兒,他道:“本想讓你代我送一件棉衣給他。既如此,倒是不便了。”

他沒再提送棉衣的事,叫仆人包了一封桂花糕,說道:“這是我府上新作的點心,拿去嘗嘗罷。”

王員外家有株桂花樹,年年桂花飄香,還會做一些桂花糕贈送四鄰。這桂花糕的美味,人人皆知。

顧亭遠便有些驚喜,忙拜謝:“多謝王員外。”

“客氣作甚。”王員外故作不高興,“我拿你當自家侄子一樣,區區桂花糕,何須客氣。有空來家裏玩,我母親很喜歡你姐姐,常念叨呢。”

顧亭遠便答:“是,我回家與姐姐說。”

寒暄幾句,才背上書箱告辭。

來時腳步微沉,回去時已經變得輕快。該說的話,他找到機會說了。想來王員外不會再輕易嫁女,前世的慘案許能避免。

回到家中,他将桂花糕拆開,王員外贈了他六塊,他留下三塊給姐姐,另添了三塊豌豆黃進來,包在一起。

寶音愛吃桂花糕,他給她送去。

“又做什麽去?”見他剛回來,就又要出門,顧舒容問了一句。

顧亭遠不答,背着書箱,悶頭跑了。

“哎!問你話呢?”顧舒容驚訝,睜大眼睛喊了一聲,卻沒得到弟弟的回答,只聽見院門被關上,發出吱呀的聲音。

“這人!”顧舒容好氣又好笑道,搖搖頭,收回視線,低頭做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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