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歡笑
此人為何跟寶音有說有笑, 看上去十分熟稔?
顧亭遠打量此人,其衣着打扮,不似尋常人家,頓時想到, 這一世寶音被抱錯過。之前十五年, 她一直生活在京城,來往玩耍的都是勳貴子弟。
再看這位貴公子, 便明白了什麽。他有些緊張, 此人來找寶音,是為何事?寶音有多好, 他是知道的,沒道理跟她從小認識的人不知道。再看兩人似乎很熟稔, 有說有笑, 他心裏酸溜溜,又止不住慌張。
“娘。”陳寶音已經來到近前。放下裙擺,扔掉樹枝, 看着杜金花叫道。對于杜金花旁邊的顧亭遠, 她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視線,進了院子。
而顧亭遠被她看了一眼, 頓時歡喜起來。抿着唇,努力壓住上翹的嘴角。
“大娘。”曹铉牽了馬, 想了想, 還是對杜金花叫了一聲。剛才他不知道她是陳寶音的娘, 對她不太恭敬。
好在陳寶音不知道, 不然一定狠狠打他了。雖然她是個小娘們, 但是打人還是疼的。曹铉想到曾經被她打的滋味兒, 暗道慶幸。
杜金花拘謹地點點頭:“嗯。”
雖然是寶丫兒的朋友,但杜金花沒忘了他剛才是什麽樣子。這樣的貴公子,得罪不起。
曹铉叫過一聲,就把視線移開了。杜金花是不是害怕他,他都不在意。轉過頭,看向院子裏,等陳寶音給他拿炒豆子。
視線落在亂糟糟的院子裏,甚至赤着臂膀幹活的男人們身上,還有低矮的土坯房,他明亮的眼神慢慢黑沉下來,漸漸繃緊了臉,腮邊肌肉咬得鼓起。
就這樣,她為什麽不跟他走?
等陳寶音出來,就看到曹铉的臉色拉的厲害,陰雲密布的。她也沉了臉,看到旁邊神情憂慮害怕的杜金花,快步走過去:“給!拿了快走!”
曹铉伸出手,就被她拍了一掌心的豆子。眼睛睜大,俊美的臉上一片空白,只剩下懵。
“你,你就這麽給我?”小公爺快要抓狂。
沒有荷包盛,用一塊帕子包着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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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啥?”陳寶音收回手,白他一眼,“還想貪我一條帕子?”
曹铉一臉不能忍:“我大老遠來看你,你連條帕子都舍不得?”
“女孩兒家的帕子怎能随意給人?”杜金花聽不下去了,大聲說道。
曹铉看過去,想說關你什麽事?而且,她是一般的女孩兒嗎?
只不過,到底是陳寶音的娘,他憋得臉上古怪,還是沒說什麽,反手合攏手掌,将豆子裝進自己的荷包裏。
“你這不是有荷包嗎?”杜金花一下子不高興了。又不是沒東西盛,幹啥索要寶丫兒的?
顧亭遠見岳母氣着了,偏又礙于對方身份尊貴,不敢痛快罵一通,于是開口道:“這位兄臺,你此舉的确有些不妥。非親非故,不該索要姑娘家的東西。”
是這個理兒!杜金花很贊同地點頭。
“你管我?”曹铉斜眼看去,見是個窮酸書生,很不放在眼裏,但他出現在陳寶音家門口,又讓他莫名有些在意,“你是誰?”
顧亭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岳母一眼,這才回答:“寶音的遠親。”
終于叫了一聲寶音,他耳根有些發熱。希望岳母不要生氣,他心裏想道。
遠親?曹铉皺皺眉頭,腦子裏浮現出的第一個詞兒就是“表哥”,心裏的不舒服更濃了,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陳寶音道:“曹铉!你還不走?”
“這麽急着趕我走?”曹铉頓時忘了顧亭遠,轉頭看着陳寶音,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說不出的難受。
陳寶音只是平靜地看着他:“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該走了。”
她已經不是侯府小姐,他卻還是國公府的小公爺。她是農女,生活在鄉下,他卻是貴族子弟,光鮮亮麗地生活在繁華的京城。
此後他們都不必再相見。再見面,也無甚意思。
這道理曹铉明白,他不是天真得什麽都不懂的無知少年,也因此心裏更難受了:“你當真不跟我走?”
說着,他伸出手,要捉她的手腕。
杜金花急了,連忙推他:“你幹啥?!”不許碰寶丫兒!
但她還是慢了一步,有一只清瘦的手掌先一步攥住了曹铉的手腕:“兄臺,不妥。”
杜金花連忙抓過閨女,塞到身後,狠狠瞪着曹铉:“你要帶我閨女去哪兒?!”
她的寶丫兒!才回來的寶丫兒!這什麽人哪,居然要從她身邊搶走!敢帶走寶丫兒,她跟他拼了!
曹铉前面是狠狠瞪着他的杜金花,身旁是清瘦的書生,正緊緊攥着他的手腕,出乎意料竟有把子力氣。再看陳寶音,此刻臉上冷下來:“你走吧。不送。”
搞砸了。曹铉煩躁地抓抓頭,想再說什麽,可此時此景已不便開口。
想叫她借一步說話,但倔驢如她,不會再跟他多說一句話。帶着失望,心中沉甸甸的,曹铉上馬離去。
等馬蹄聲消失不見,杜金花還沒有放開閨女的手。
好一會兒,瞪着村口方向,不見那紅衣少年折身回來,她才松口氣。
“娘,我不走。”陳寶音勸道,“他胡說八道,不用理會。”
杜金花眼底擔憂。人家是貴公子,會在她一個農婦面前胡說八道嗎?她看出來了,他就是想帶寶丫兒走,寶丫兒不跟他走。
“大娘,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胡來。”顧亭遠出聲道。
杜金花回過神,看着這清瘦的書生,想起剛才他制止曹铉的舉動,對他點點頭:“嗯。”
看着弱不禁風的,也沒那麽不中用。
“陳小姐,剛才唐突了。”顧亭遠拱手拜下,為剛才直呼她名字而賠罪。
陳寶音瞧他一眼,點點頭:“嗯。”
她對顧亭遠沒什麽好感。倒不是說他不好,事實上他沒什麽不好的,若當真是遠親,那就再好不過了。
偏他來提親,還打動了杜金花,只這一點,就讓她對他升不起好感。
“他來給你送東西。”杜金花說道,“給你送了一包點心,還有一包菊花、一包冰糖。”
無親無故的,送東西給她?陳寶音擡眼,目光清冷沒有溫度。随即,她低下頭,不說話了。
杜金花已經将東西收了,她這時說不要,就是打杜金花的臉了。她不久前才教育孫五娘,不得違逆母親,要說什麽也私下裏說,自己當然不能犯禁。
“小顧啊,時間不早了,大娘就不留你了。”見閨女不說話,杜金花便開始趕人。
本來也沒什麽好說的。他們還沒定親,只是顧亭遠來提過親而已。有什麽好說的?等訂了婚,才能說上兩句話。
“是。”顧亭遠作揖,“大娘,陳小姐,那小生告退。”
說完,老老實實背上書箱,邁步離去。
已經見到寶音啦!還跟她說上話了!足夠顧亭遠開心幾日了。
至于她态度冷淡,顧亭遠不傷心。寶音就是這樣的性子,她很讨厭嫁人,就想一輩子做岳母的小棉襖,對他沒有好臉色,太正常啦!
她既容易被讨好,又不容易被讨好。容易讨好是說,她這個人好奇心旺盛,一點兒新鮮的東西就能讓她很開心。不容易讨好則是,只要提到嫁人,她就沒好臉色,本來燦爛如花的笑靥,瞬間就會變得敵視而戒備,就像生了刺的玫瑰。
這沒什麽不好。她不會輕易被他打動,也不會輕易被別人打動。
回憶着上一世,他們的點點滴滴,顧亭遠一路快活着,走走跑跑,回鎮上。
在他走後,杜金花跟閨女回屋,想到什麽,她念叨一句:“忘了問他喝不喝水了。”
好歹也幫她說話了,杜金花不是不念好的人。
“應當是不渴。”陳寶音道,“若是渴了,他會提到。”又不是傻子。
杜金花點點頭:“嗯。”
不提他。
“娘給你做好吃的去!”興致沖沖,取了三粒紅棗,一只大嫂給的秋梨,又數了幾粒冰糖,準備給閨女煮碗甜湯。
陳寶音瞧見了,說道:“娘,多煮些,都吃。”
“誰吃?”杜金花不客氣道,“也不看他們配不配。”
這話就讓陳寶音無奈了。娘的偏愛太厚重,甜到發齁了。她眼睛都彎起來,嘴角上揚,賴過去,說道:“當然是咱娘倆一起吃!只不過,咱現在不缺銀子花,偶爾給爹、哥哥、嫂子們也嘗口甜的。”
杜金花心裏軟乎乎的,知道閨女不想吃獨食,她哼了一聲,道:“算他們今天有口福。”
又回來取紅棗、秋梨和冰糖。
“都沾了你的光了。”杜金花咕哝道。
陳寶音捏了粒冰糖,直接塞她口中:“我高興。都沾我的光,是說我有福氣呢。”
“哎喲!!”杜金花氣到了,幹啥給她吃冰糖?這麽金貴的。就要吐出來,包起來留着慢慢吃。
陳寶音連忙捂住她的嘴:“不許吐!”
軟軟的小手捂在嘴上,讓杜金花很無奈。這傻閨女,對她這麽大方幹啥!
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來,嘴裏哼着不知名的調子,腳步輕快的去廚房了。
兩刻鐘後,一家人都喝到了甜滋滋的紅棗秋梨湯。
不論大人還是小孩,每個人都捧着一只碗,碗裏有甜甜的水,還有切成塊的紅棗和梨。
蘭蘭偎着錢碧荷,小口小口喝着。錢碧荷将碗裏的紅棗和梨挑出來,給陳大郎一半,給蘭蘭一半。
金來和銀來捧着碗,喝得頭也不擡。
孫五娘倒不是很饞這個,她在娘家吃過好東西,只是仍然喜歡喝,邊喝邊道:“寶丫兒,你以前吃過銀耳、燕窩吧?我聽說富貴人家會把銀耳和燕窩一起吃,叫什麽銀耳燕窩粥。好吃不?”
“好吃。”陳寶音回答。
杜金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二兒媳:“你說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人家能天天吃?”
“好東西不一定好吃啊!”孫五娘道。
杜金花就道:“那你說,啥好東西的滋味兒不好?”
“……”孫五娘。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有些丢臉,就踢陳二郎,“問你呢!啥好東西不好吃?”
陳二郎道:“我咋知道?我又沒吃過多少好東西。”
大家就笑。
孫五娘找回面子,又問陳寶音:“寶丫兒,銀耳燕窩啥滋味兒啊?”
“滑溜溜的,甜絲絲的。”陳寶音答,“等金來做了大官,讓金來給你買,到時候天天吃。”
孫五娘頓時“哎喲”一聲,感覺有盼頭了,沖金來溫柔地道:“金來,聽見了不?你好好讀書,娘以後有銀耳和燕窩吃。”
“哦。”金來還在咂摸,頭也不擡地回答。
啥銀耳,啥燕窩,有肉好吃嗎?反正,紅棗和梨再好吃,也沒肉好吃。
“你就作吧。”杜金花一邊喝着湯,一邊撇嘴道:“那東西齁貴的,吃了也不怕……”
孫五娘知道婆婆說話不好聽,趕在她說完之前道:“不怕不怕!我不怕吃不着,就怕吃不飽!”
大家又笑起來。
“冰糖是姓顧的書生送的。”快吃完時,杜金花才道:“就這一頓,以後都別惦記。也別說我偏心,誰如果想吃,就好好幹活,賺了銀錢大家都吃。”
“嗯,知道了。”
“知道了,娘。”
陳寶音則笑道:“蘭蘭,金來,銀來,好好讀書。過幾日,我考你們。誰答得好,獎勵一粒冰糖。”
一句話落,孩子們高興起來了:“噢噢噢!!”
只有杜金花瞪她。傻寶丫兒。
“大嫂,一會兒讓娘拿些紅棗給你,咱們做一鍋棗糕吃。”陳寶音又道,“日後咱們要做吃食買賣的,得多做、多嘗試,不能怕浪費。”
杜金花本來想攔着,聞言猶豫了。
“好。”錢碧荷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