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教女
“老二媳婦, 你以後少咋咋呼呼的。”杜金花端起碗,吃了兩口,就看向孫五娘道:“二郎是那種人嗎?你天天咋咋呼呼的,叫人聽見笑話!”
她再嫌棄陳二郎, 那也是親生的。在外面辛苦了一天, 回到家還被婆娘嫌棄,杜金花看不過去。
“他現在倒是不敢。”孫五娘夾了一大塊白菜, “但我若不成天管着, 誰知道哪天他就敢了?”
男人嘛!就得管着!得讓他們知道,婆娘不是吃素的!敢在外面胡來, 腿打斷!
“再說了,誰笑話啊?都羨慕着呢!”孫五娘吃着白菜, 臉上得意洋洋的, “咱家是啥樣的人家?寶丫兒是先生,鎮上的秀才公巴巴兒的求娶。二郎趕騾車,誰去鎮上, 都要坐他的車呢。說咱閑話?二郎不拉他!”
“看你得意那樣兒!”杜金花拉下臉道。雖然她說的是對的, 但杜金花不喜歡聽,“以後二郎回到家,你端碗水會吧?還讓金來端, 他才幾歲?你這個婆娘是擺設啊?”
孫五娘聽出來了,婆婆心疼兒子呢。若是從前, 她一準兒頂回去了:“金來還小啊?都五歲啦!他孝順他爹, 咋不應該了?”
但現在不是有小姑子了嘛, 瞥了一眼靜靜吃飯的陳寶音, 她連連點頭:“行, 我記住了, 明天我保管叫他一進門就喝碗熱水。”
不僅如此,她還夾了一筷子白菜,遞到陳二郎碗裏:“二郎,吃菜!吃菜!”
陳二郎“噗嗤”笑出聲。
杜金花沒眼看,這兩個讨債鬼,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算她多管閑事!
“寶丫兒,吃菜。”杜金花給閨女夾菜。
“嗯嗯。”陳寶音悶頭吃飯。家裏人吵吵鬧鬧,她從來不拉架,多好聽呢!她就喜歡聽他們吵吵鬧鬧,熱鬧!
吃着飯,孫五娘嘴巴不閑着,看向小姑子說道:“寶丫兒,嫂子是過來人,你看你二哥長得這麽俊,為啥老實?都是我管得嚴!你以後啊,也要厲害,知道不?”
杜金花黑了臉:“你胡說些啥!”她寶丫兒的男人,才不用管!絕不會有花花心腸!
再說了,“陳二郎老實是因為他……他就是老實!你不管他,他也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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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麽會生出混蛋缺德種?不可能的!
“娘,你別不信。”孫五娘努努嘴,又看向陳寶音,“對男人啊,千萬不能掉以輕心!萬一哪,可是要後悔的!”
她就是要陳二郎怕她,怕她一輩子,想到她就不敢動花花心腸。
別看寶丫兒厲害,可她再厲害也是個姑娘家,有些事情還得是她這個過來人教她。
“你住嘴!”杜金花真生氣了,“再說就出去!”
孫五娘不高興,為啥不能說?不趁着寶丫兒出嫁前教給她,難道等到出嫁後啊?
但既然婆婆發火了,她也就住了嘴:“金來,吃菜。銀來,吃菜。”
一家人轉了話題,安安穩穩地吃完一頓飯。
孫五娘去洗碗。
她從前啥也不幹,而錢碧荷也由着她。現在錢碧荷要吃藥,養身體,不再什麽都忍着了,孫五娘就躲不掉了。
杜金花仍然沉着臉,不大痛快。給寶丫兒灌了湯婆子,抱去她屋裏,拉着她說話。
“別聽你二嫂胡咧咧。”她一邊給寶丫兒鋪床,一邊教導,“你二哥從前怎麽樣,我不說了。但現在他一天到晚的辛苦,你二嫂還挑他的不是,換個男人,你看忍不忍她!”
陳寶音心想,二哥二嫂明顯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再說,二嫂又不是個傻的,換個男人,她不見得還這樣兒啊!
“女人不賢惠啊,是會傷夫妻感情的!”杜金花教導道,“你長大了,寶丫兒,過兩年就要嫁出去了,娘現在跟你說這些,你別惱。”
她怕寶丫兒惱,也怕寶丫兒抹不開臉。
但陳寶音很平靜,脫了鞋子,坐進被窩裏,很舒服地曲起腿,抱着膝蓋道:“我不惱。娘,你接着說。”
杜金花噎了一下。
一指頭摁她腦門上,嗔道:“你這孩子,怎麽不知羞?”從來就沒見她羞過!
“我跟娘,我羞啥啊?”陳寶音睜着一雙清澈的眼睛,仿佛杜金花說這話很奇怪。
但杜金花已經知道她是什麽性子了,冷笑一聲:“你跟誰你也沒羞過!”這孩子,伶牙俐齒,能言善辯的。對她,就說“跟娘我羞啥啊”,對別人,就說“什麽人也值當我羞”。
天生就是個厚臉皮!
“我就納了悶了,”杜金花奇怪道,“咋就生了你跟你二哥這兩個?”明明老大就根正苗紅,是個老實巴交的性子。結果後頭這倆,一個比一個二皮臉!
陳寶音嘻嘻一笑:“那你喜歡我不?”
“去去去!”杜金花推開她湊過來的小臉,笑罵一句,然後道:“正經點。”
“哦。”陳寶音坐好了。
杜金花坐她床邊,表情漸漸變得傷感,撫着她涼絲絲滑溜溜的頭發,說道:“娘不知道那邊是怎麽教你的。但你現在,是咱農家丫頭,要嫁的人家,也跑不出小老百姓去。咱小老百姓啊,講究實惠……”
傳授了一套“心得”。
要賢惠,不能像孫五娘一樣,不把男人放眼裏,不然要吃虧的。但也不能像從前的錢碧荷一樣,盡吃虧了。
要明理,不能跟公婆頂嘴,反面例子還是孫五娘,杜金花就不是很喜歡她。順便說了一通,當初為啥娶她進家門?是因為孫五娘看上陳二郎生得俊俏,主動想結親。她有四個哥哥,都是吃肉長大的,壯得很,很有些吓人派頭。杜金花有點發怵,打聽了一嘴,得知孫五娘性格嬌俏,倒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才應了這門親。
要大度,不能因為男人身上有點脂粉味兒,或者跟誰說了句話,就鬧起來。這一次,反面例子仍然是孫五娘。她就是這麽跟陳二郎鬧的,每次都會跟陳二郎掐架,打個好半天。
“你二哥是那種不正經的人嗎?”杜金花沒好氣道,“他就是跟人調笑兩句,他從小就這樣,愛說愛笑,看着誰都愛跟人搭話兒。就是碰見路上溜達的老黃牛,都要嘻哈幾句。你二嫂因為這個跟他鬧,真是——”
這次,陳寶音選擇為二嫂說話:“娘,二哥皮糙肉厚,打兩下不疼不癢的。”
“你!”杜金花打她一下,“別打岔!”
陳寶音閉口不語。
聽着杜金花繼續講,要溫柔,不大聲叫嚷。不亂發脾氣,哪怕受了委屈,也要把事情解決了,再使小性兒。要善良,但也不能太善良,遇到惡鄰要如何如何。等等。
總之就是天下女子的典範,皇後娘娘也不過如此了。
“記住了嗎?”說了好一通,杜金花的口都幹了,看着默不吭聲的閨女,輕輕打了她一下。
陳寶音擡眼看着她,眼神很老實:“娘,我記不住。”
太多了。
她根本做不到呀。
杜金花沉默。她也覺得自己要求太多了,甚至她都沒見過有誰真正做到這些。但是,她的寶丫兒這麽好,就該受到所有人的喜歡。而要想所有人都喜歡,免不得再好些才是。
“寶丫兒,別怪娘要求多。”她舌尖幹澀,“做得越多,得到的就越多。”
想要長長久久的和睦下去,在婆家站穩跟腳,受到公婆喜歡,男人疼寵,孩子們敬愛,幸福安穩直到白發蒼蒼,她就需要做到這些。
“娘。”陳寶音目光溫柔地看着她,“我不貪心。”捉過杜金花的手,“我不用得到那麽多。”
她連男人都不想要。
又何必賢惠、明理、大度、溫柔呢?
杜金花不知她心中的想法,怔了怔,說道:“也是。”是她貪心了,寶丫兒不必做到那麽多。
若她最後挑的人選是顧亭遠,那就更不用勉強自己了,到時候她連公婆都沒有。
而瞧着顧亭遠,是個體貼的性子,也不用她勉強自己做到許多事,才能家庭和睦,直到白發蒼蒼。
這樣一想,顧亭遠在杜金花心中的分量更加重兩分。
顧亭遠回到家中。
“阿遠,你怎的了?”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顧舒容當即大驚,連忙迎上來,接過他的書箱,扶他進屋裏坐。
天氣寒涼,顧亭遠的胳膊都凍木了,寒氣透過夾棉衣裳傳出來,顧舒容連忙為他倒水:“不是去陳家村了嗎?怎的弄成這副模樣?發生何事?”
顧亭遠張張口,不知如何開口。捧住碗,冰冷的指尖被燙得一個激靈,他捧得更緊了,低頭啜上去。
“陳小姐收了你的手筒嗎?還是沒收?說啥話了?”顧舒容猜測着。
顧亭遠不知該如何與姐姐說。
他滿心的愧疚,前世沒能照顧好寶音,讓她後來生了許多氣,以至于後悔嫁給他。
這一世,若是不做官,倒也不是不可。他可以開門館,招收學生,可以寫字賣畫,掙錢養家。但,他答應過姐姐,要出人頭地,給她過上好日子。
“咋了?有啥話不能跟姐說?”顧舒容多了解他,此刻見着弟弟這樣,頓時道:“咱爹娘去世的早。長姐如母,你有什麽為難事,盡管跟我說。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姐跟你一起想法子!”
見顧亭遠仍不開口,她板起臉道:“怎麽?難道陳小姐嫌我不嫁人,不願應這門親?”
“不是!姐姐,不要誤會!”顧亭遠不得不開口辯解。
顧舒容當然知道,因為有一次提親,便是她跟陳媒婆同去。她見過杜金花,見過陳家兩位兒媳,還磨蹭到了陳寶音給孩子們上完課出來,遠遠瞧了一眼。
那姑娘果然是個知書達理的人,一瞧就知道,很是溫柔好性兒。這樣的姑娘,不會嫌棄她的。顧舒容這樣說,主要是為了引弟弟開口。
“那你說,到底咋回事?”顧舒容道。
顧亭遠心中一片亂麻。
他辜負過寶音一世了,這一世他……
可是,讓他放手,他又舍不得。只想一想,便心痛得厲害。
他們曾成婚,曾同床共枕,曾孕育一個孩兒。
他夢想跟她白頭到老,老來他致仕,回到家鄉,種種菜,養養花,頤養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