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組長——還有其他吩咐嗎?”美裏小心探問。
“等我看過圖稿再說。”大美把光碟盒子往桌上一扔。“你,給我小心點,別以為經理讓你設計櫥窗,你就可以爬到我頭上啊!”
“不會不會,”美裏搖頭。“我從沒這麽想過。”
大美冷眼睇她,稍後才不情不願地放她離開。
總算過關了。
美裏籲口氣,一邊拍胸口,一邊驚魂未定地走回座位。
兩日過後,穿着粉橘色九分褲、嫩橘色棉T的林美裏,正窩在庫存倉庫,憑空建造櫥窗擺設時需要的小木屋。
擱在她手邊的,是經她仔細計算後的比例圖。
花了一下午,她已經把小木屋的四片牆壁全部釘好,現在只需要把它組裝好,再架上屋頂,之後塗色做裝飾即可。
突然,她擱在一旁的手機大響,吓得她不小心敲到手指。
“痛痛痛……”她邊甩手呼痛邊放下鐵錘。
誰啊?她往手機看了一眼,發現是陌生電話。
“你好,我是美裏……”
“我是安韋斯。”
聽見安韋斯低沉的嗓音,她吓得肩膀一顫。“經、經理好。”
“你不在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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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安韋斯不可能看得見她,她猶然直起身子,畢恭畢敬地回答:“是,我現在在庫存倉庫做櫥窗需要的東西……”
“做得如何?”安韋斯又問。
“還不錯,小木屋已經完成一半以上了……”她頓了一下才問:“經理要過來看一下嗎?”
“我現在下去。”
他丢下這句話後,即刻結束通話。
還真是事必躬親!
美裏放下手機,挨了一錘的手指正一脹一脹抽痛着。
希望沒什麽大礙,她挲挲泛紅的指骨,嘆口氣,接着又彎身拿起薄木板,繼續釘着她的木屋。
三分鐘過後,倉庫門無聲地打開。
穿着全黑色襯衫、西裝的安韋斯一進門,便聽見鐵錘均勻的敲打聲。
他繞過七、八個擺放雜亂的儲藏鐵架,在左側邊的小空地看見蹲彎着身的林美裏。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幢已經完成百分之七十的小木屋,只差一片屋檐還沒放上去——
“小心!”
他喊聲的同時,美裏正徒手扛起一長片屋檐。
雖說木屋是由薄木板組成,但并排了十來片之後,還是很有分量——何況她還得獨力扛起放在和她身高差不多高度的牆板上。
“我來。”
他一靠近她身邊,一股好聞的古龍水味立刻襲進她鼻間,她手足無措地看着他把小木屋屋檐輕松擱到正确位置上,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擺這兒對嗎?”他回過頭問。
“對。”她慌張地點頭。“謝謝經理——”
瞧她忙得一臉汗——安韋斯轉頭瞧瞧四周。就她一個人?“林組長沒找其他人幫你忙?”
“是啊,組裏其他人都有事情……”她局促不安地拾起鐵錘和釘子。“經理可以休息了,我來就好。”
他個子太高,人又太帥,整個人就像個大磁鐵似的,教人目不轉睛——
“我幫你扶着。”安韋斯就這樣大刺刺站在小木屋前方,絲毫不擔心木板上的屑屑可能會弄髒他所費不赀的西裝。
她猶豫地看着他。
安韋斯人高馬大,加上壓迫感十足,站在她身邊,簡直就像棵參天巨木,直讓人喘不過氣。
在心跳這麽快的情況下,她實在很難自在工作。
“幹麽杵着不動?”他俯看着不到自己肩高的小身影。
這麽近的距離,安韋斯輕易地發現她的眼睫毛又濃又長。
要不是看得出她臉上脂粉未施,他還真要懷疑她是不是貼了時下最流行的假睫毛。
“沒有,”美裏拿着鐵錘,對準釘子用力一敲。“一下子就好。”
她在心裏叨念着自己,你也太人在福中不知福了,人家什麽身分,肯纡尊降貴幫忙,你不知感激就算了,還敢嫌壓力大-……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美裏俐落地把十來根鐵釘釘進她所需的位置。
安韋斯隔着一長片薄木板注視着她,她工作時表情很認真,眉間蹙起、雙唇抿緊,嚴肅的神态,彷佛她是開刀房醫師,正在動手術下刀一樣。
這兩天他一直想着自己犯下的大烏龍,思考着該怎麽彌補這倒黴的替死鬼,現在終于逮到空檔來找她。
“林美裏。”
他一出聲,專心工作的美裏雙肩一顫,手上的錘子立刻失了準頭。
她竟又敲到了才剛敲過的那根手指——
“哎喲……痛……”她疼得兩腳直跺,眼淚都擠出來了。
“敲到手指了?”他趕忙抓住她的手檢查。“怎麽會這麽嚴重——”
原本只是有點紅腫的指頭,這會兒已經泛起了黑青。
“因為是第二次……”她哭笑不得地解釋。“經理剛才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就敲到了一次。”
那還真是抱歉,安韋斯放開她的手。“我上去幫你拿急救箱。”
“不用不用——經理不用這麽麻煩,”她邊甩手止疼邊說。“我就剩一點工作,弄完再上去搽藥就好了。”
“其他的我來釘吧。”他手伸到她面前。“你坐着休息,還有哪裏要補強?”
“不用經理,真的不用……”
不理她的連連拒絕,安韋斯迳自脫下西裝外套。只穿着襯衫加西裝褲的他,看起來越發精壯,尤其他的背影,少了西裝外套,很明顯可以看出他肩膀到腰杆,呈現相當美妙的倒三角形。
可見他平常很認真在鍛鏈身體!
他不由分說拿走工具,好惡分明的他,最讨厭虧欠人——那會讓他自覺矮人一截,而矮人一截,對自尊心奇強的他來說,尤其可惱。
安韋斯衡量前頭的間隔,再把鐵釘插上。“釘這兒對嗎?”
林美裏好不容易才把看直了的眼睛從他後腰上移開。
“對,還有這裏。”她伸手指着。
安韋斯望着眼前的指頭,她的指節均勻,每一根手指是那麽的細白又長,活脫脫是老一輩人口中“練鋼琴的手”,沒想到這麽漂亮的手,卻因為自己的莽撞,留下觸目驚心的瘀傷。
察覺他目光停在自己手上,她趕忙把手收回,還不安地撥了下頭發,尴尬微笑。
在他身邊,她總有一種手腳不知往哪兒擺的別扭感。
尤其又被他這樣直直盯着看。
對自己心髒健康實在不太好。
瞧她一臉惶恐樣,他看着她叮咛。“等會兒上樓,記得用藥膏治療手傷。”
她幹笑地點了兩下頭。“我知道。”
“還有哪兒需要釘?”他又看着小木屋問。
“沒有——差不多了。”其他的,她明天手比較不痛時再處理就行了。“謝謝經理。”
她恭敬地點了下頭。
他看了她一眼,不再堅持地把鐵錘放下。
今天他過來找她,除了驗收小木屋進度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
“你放在我桌上的作品集我看過了。”他拉了兩把椅子過來,示意她坐下談。
她怯怯地跟着坐下。
“我這個人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就開門見山問了。”他支起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體,壓迫性地往她方向一傾。“你老實告訴我,你真的滿意目前的工作嗎?”
沒預料會是這麽直白的問題,坐在椅上的美裏表情一僵。“經理問的是哪一方面——”
“所有。”他換了個姿勢,一雙長腿輕松地交疊着。
“我剛把你的作品集光碟拿到你們部門,看見你的主管正在跟另一個年紀跟你差不多的女生,慌張地把桌上的餅幹茶點收起來——我非常驚訝,在下午五點,”他加重語氣。“在其他部門員工仍舊在崗位上努力工作的同時,她們好像已經準備要下班了。”
林美裏輕按着疼痛的指頭,不知如何回應安韋斯的問題。
大美跟她外甥女方曉亭混水摸魚的工作态度,公司不少基層員工都看不順眼,可因為大美資深——打從董事長接任就進了Amour的她,深谙職場生存之道。
在管理階層面前,逢迎拍馬、有利于營造她努力形象的事,可是一件也沒少做過。
這次提前等下班被逮着,應該是一時大意疏忽——誰曉得經理會突然跑進設計部裏。
至于她自己——美裏再嘆,不過是一個沒有背景,也沒什麽資歷的基層員工,哪敢越級報告,指責直屬上司的不好?
畢竟,跟她們朝夕相處的人,可是自己啊……
“組長的事我不太清楚。”她拚命幫着想理由。“或許——組長是因為事情剛好做完了,有一點空才——”
“既然她們有時間,為什麽沒人下來幫忙?”他直指核心。
因為不關她們的事啊,美裏心裏想着。
自接下中秋節的櫥窗設計之後,組長已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沒從中打擾就算了,哪可能再派人過來支援?
“經理——”她支吾許久,還是只能模糊帶過。“這個——我不太清楚……”
安韋斯受的是美式教育,向來不吝于幫自己争取權益,遇上林美裏這種害怕據理力争的人,心裏就有一股氣無處發。
“從你的作品集裏,我看出你确實是個人材,可是你的個性太懦弱了。”他定定望着她問:“難道你真想一輩子受你組長管轄,永遠出不了頭?”
“不是這樣的經理。”她承認,自己的個性是有那麽一點息事寧人,可絕對不是懦弱——要不然,現在她就不會坐在這裏,獨自完成她的櫥窗了。“我是一個基層小員工,我認為我的職責,是盡力把我分內的工作做到最好,至于組長的評定——”她吸口氣,勇敢地看向他。“我覺得這是經理您的工作。”
喲!安韋斯往椅背上一靠。
他才剛罵她懦弱,眨個眼,她就反打了自己一巴掌。
想不到她挺有分寸的。
安韋斯微笑。“評定林組長适不适任是我的工作,這句話我收下了,我希望你能繼續保持你的工作态度,盡全力、完美的完成這一次中秋節的櫥窗擺設。”
“一定,經理大可放心。”她篤定地看着他。
很好,他看着她點了下頭。“第二件事,我得再次跟你說聲對不起,前天我不應該沒聽完你的解釋,就罵你是薪水小偷。”
“真的沒關系,而且經理也已經道過歉了——”她清楚,要不是因為這場烏龍,或許她會像他剛才罵的一樣,一輩子受組長鉗制,永遠做不了自己喜歡的事。
“我不喜歡欠人人情。”她寬宏大量不記仇很好,但他還是覺得自己該做點彌補。他看了腕表一眼,時間還過得真快,已經六點多了?
“要不這樣吧,”他故作自然地說。“我請你吃飯,當作賠罪。”
跟他吃飯?!美裏連連搖手。她才不想鬧胃疼哩!“經理太客氣了,您真的不用特意這麽做——”
瞧她吓的。
他蹙眉瞪她。“跟我吃飯有這麽為難?”
“當然不是!”她趕忙回答。“我只是覺得,經理這麽忙——”不需要在她這種小人物身上耗費時間。
“我肚子餓了,而且我不想一個人吃飯。”
他說後面這句話的表情,帶着十足的霸道跟-點點撒嬌,好似他這麽說之後,她就不應該再拒絕他。
美裏心裏酥酥軟軟的,沒想到帥哥傲嬌的反應——實在讓人無力招架吶!
見她還是坐着不動,他忍不住催促。“走啦?”
她這才發現自己看傻了眼,趕忙倉皇跳起,收拾散落一地的工具,最後抓起手機跟皮包,撥撥頭發。
“可以了。”她說。
“等等。”他側身看她的右臉。“你的臉髒了。”
是嗎?她尴尬地抹了下臉頰。
“不是那裏,是這裏——”他指點着。
可她就是沒擦到重點。
“算了你手拿開,我來。”
說完,他從口袋掏出手帕,直接幫她擦掉。
他突來之舉,吓得美裏往後一彈,一張臉倏地脹紅。“經理——”
“這不就擦掉了。”他把手帕拿到她面前,一抹黑就留在上頭。
一見那髒污,她臉更紅了。
想到自己剛才一直頂着一張花臉在他面前,她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糗死人了!
“對不起……”她窘困地捂着右臉頰。“弄髒了經理的手帕。”
“沒關系。”說着,他将帕子随意一疊,潇灑地往口袋裏塞。
她趕忙表态。“那個——我來洗吧?”
“不用了,洗衣店會處理。”邊說,他邊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你喜歡吃什麽料理,西式還中式?”
她沒意見地搖頭。“我不挑食。”
她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快點結束這一切,好讓她回家睡覺休息。
“那就到我常去的小酒館,裏邊的創意料理還不錯——”在他說話時,他拿在耳邊的手機同時接通。他繼續對着手機說:“阿廣,幫我把我的車鑰匙跟公事包拿下來,對,我在停車場等你。”
說完,他回頭看着美裏說:“走吧。”
她唯唯諾諾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