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來使
當天傍晚,李靈月的晚膳如時送到。
又是缺肉少兩的殘羹冷炙,吃得她的胃都抗議地亂喊亂叫。
君泠崖說讓她等,這都等了幾日了,也沒等出一條魚來。
她真是撞了邪,才會相信君泠崖是真的會幫她。
“哼,狗東西,就一張嘴皮子會騙人,算什麽本事!”她氣憤地執起竹筷,将飯菜攪得一團亂,突然,發現飯菜裏藏着一張紙條。
左右一顧,無人發現,以刨飯的動作遮擋,迅速拿起紙條攏在手心裏一看,她略皺了皺眉,但仔細思忖了一會,挂了幾日油瓶的嘴,突然抑制不住地揚了起來。
趁着無人發現,抓起桌上的牡丹紋毫,回了幾個字,折疊起來塞到飯碗下,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姿态高雅地夾菜吃飯。她剛才怎麽沒發現,今日的飯菜竟然格外順眼,口感也別有一番滋味,香氣萦繞在唇齒中,縱是入喉也清氣留香。
“想借機獲取李靈月信任?”皺成團的紙條沾滿油腥,連上面娟秀的字體都被油腥污得化開了,君泠崖兩指夾着李靈月的那張回條,冷笑浮上嘴角。
太皇太後的算盤打得響亮,卻萬萬想不到,他安排在太皇太後身邊的探子,發現了送飯的秘密,暗中将紙條截下,換成了他準備好的紙條。被換的紙條是以聖上的口吻和字跡出具的,上頭用很天真的話寫明,欲救李靈月出去,但生怕壞豆腐發現,故僅以紙條傳遞消息,望能助她一臂之力。
李靈月一向小看聖上,見到紙條還真以為可利用聖上這傻子,就抱着一試的态度,回了一首詩,請求送達給沈衛。
這首詩,表面看似表達思念之情,但其實卻于字句中暗含着求助的訊息。李靈月自幼受沈衛的熏陶,學了一手于字句中隐藏訊息的好技能,若是給普通人看,定能瞞天過海,可惜她遇上了從戰場上殺回來的攝政王。
如果沈衛當真回來,李靈月就欠了聖上一大筆人情。
“看來本王是忽視太皇太後太久了,本王都忘了,她可是齊王的生母。”君泠崖将紙條交回給君禮,“想辦法,将紙條原封不動地送到該送達的人手中。”
“是……屬下即刻去辦。”
君禮一顆赤膽忠心,完全投向君泠崖,他有命則領,有令則辦,半句反對的話也不糊說,但他欲言又止的含糊聲,還是出賣了他的疑惑。
君泠崖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釋道:“沈衛在外頭放浪已久,太皇太後已盯上他的兵權,本王要讓他歸來,交還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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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禮下去辦了。
可惜從南方的京城趕到西北邊疆,縱是快馬加鞭,不停歇地抄捷徑過去,也得要一個來月,此時再新鮮的消息也過了氣。
因而沈衛得到李靈月求助的消息後,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背上插上雙翼,帶着浩浩蕩蕩的大軍闖進宮中,帶着自己的寶貝外孫女遠走高飛。
碰巧的是,驅逐敵寇的小戰才剛落下帷幕。此前因敵寇仗着迂回曲折的地形之便,打游擊戰術,讓沈衛抓耳撓腮都抓不到敵寇的小辮子,更甚者他們活躍的地盤又是大錦與西疆國争議多年的無國統禦地,更将這麻煩事上升到兩國利益相争的局面。
多年來,大錦與西疆國為了争議地,沒少起沖突,但大錦一向以仁治國,奉行仁愛,鮮少發動戰争,只要沒有敵寇來襲,大錦便當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會主動出手沾染這塊地。
但西疆國卻走截然相反的路子,國人堪稱馬背上的民族,相當好戰,常年奉行英雄主義,以蠻力著稱,認為有能者應當以打天下為己任,為國捐軀為光榮,是以常常妄圖染指這塊地。但一小塊土地如何能滿足?欲.望不止,貪念不歇,西疆便将狂妄的手伸向與這塊地毗鄰的大錦。
于是,上至前朝,下至大錦當朝,百年來與西疆國爆發了或大或小的戰役,傷亡無數。上一次戰争爆發時,便在征和陸年,也即是當朝聖上五歲之時。其之所以爆發,也是歷史遺留的問題,先皇的父皇錦文帝生性軟弱,好舞文弄墨,不好朝政,若非當時人稱“鐵血”的太傅逼他理政,只怕這皇位就得拱手讓人了。
當時的西疆國大抵以為錦文帝是個文弱書生,起了輕敵之心,開始蠢蠢欲動地騷擾大錦邊境,誰知當時的太傅足智多謀,聯合群臣上奏錦文帝,出了一禦敵大策吓唬西疆國,讓其縮進龜殼裏足足數年不敢亂動。
誰知,錦文帝駕崩,錦睿帝也即是先皇即位後,卻沒福分擁有“鐵血”太傅,手底下的良臣致仕的致仕,辭官的辭官,原本人才濟濟的朝堂都空了不少位置,而那時恰逢西北大旱,東南洪澇,多種天災降臨,西疆國瞄準時機,在天災最嚴重的征和陸年挑起了戰争。
那一年的戰亂,導致居住在西北地帶的人民流離失所,餓殍遍野,先皇不忍百姓受苦,禦駕親征,憑靠雷厲風行的手段和高超的領導才能,将蠻子驅逐到争議地外,并迫使其定下合約,此生不得來犯。
可惜那西疆國國君吃了一大口敗仗的氣,沒幾年就一命嗚呼了。其太子即位後,曾試圖緩和關系,但因生性多疑,毫無主見,受朝臣意見左右,始終踏不出堅定的一步。
不過萬幸,這些敵寇還不止騷擾了大錦,還嚣張地鑽到西疆的地盤去。因而西疆國國君派出大量騎兵,以敵寇來犯,侵擾他國子民為由,與大錦聯合,最終将敵寇剿滅。
方得知,那些敵寇是鄰國一群不滿天子而起.義的刁民,妄圖在這塊争議地建立新的國度,可惜他們的行為觸犯了兩國利益,導致全軍覆沒。
這一次合作驅逐敵寇,使得沈衛與西疆國國主結緣。
為此,從沈衛口中得到消息的張簡,氣定神閑地根據形勢,制定了一條救下李靈月的計劃:“要救出長公主不難,但得看将軍的本事。将軍您與國君的關系還算不錯,而此前國君也有意與大錦交好,那您不妨往國君耳邊吹個風,讓其提出和親,而您再順水推舟地将長公主介紹給國君。只要國君開了口,提出想娶長公主為妻,那大錦為了緩和關系,定會同意,屆時您非但能救出長公主,還能成為一代國君的岳父。”
“好主意!”沈衛眼底一亮,又暗淡了下去:“可西疆若主動提起要娶哪位公主,豈非太過霸道?屆時我朝不滿意,不願和親,豈非功敗垂成?”
張簡搖頭道:“非也非也,數年前,大錦與西疆一戰,死傷無數,如今正是修生養息之時,不宜勞民傷財,而去年先皇病故,朝堂上下風起雲湧,若是此時因和親之事,導致兩國關系僵硬,将會讓大錦陷入內憂外患的局面。聖上,不,攝政王若是聰明的,絕不會讓這等情況出現。因而這和親,只要一提,定成。”
沈衛心底鼓敲了幾個來回,最終一錘定音,姑且一試。
張簡将沈衛躍躍欲試的神情收入眼底,嘴角挑起一抹詭異的笑容。若是沈衛真做了西疆國國君的岳父,那他人連同西疆國豎起謀.反大旗便容易得多了。
後來,也不知沈衛是開了哪門子的竅,甜言蜜語更不知灌了多少給西疆國國君,國君竟然真起了要娶李靈月為親的念頭。
一個月後,西疆國派和親使到大錦,同時沈衛及其帶領的大軍也被召回京城。
浩浩蕩蕩的大軍及來使,在人群的簇擁下進城之候,李千落正苦惱地坐着,揪着亂七八糟的頭發,一臉不高興:“我不喜歡他們。”說的便是西疆國。
“聖上為何不喜歡他們?”梅月抓住她亂撓的爪子,用紋金宮梳篦幫她捋順長發,細心地解開每個小疙瘩。
“我小時候,他們來打我們,父皇說死了好多好多人,他要親自上戰場,趕走那些壞人。”她氣呼呼地揚着小拳頭,義憤填膺地道,“因此父皇帶我到寺院裏,求佛祖保佑他能趕走壞人,平平安安回來,啊我記起來了,當時我們撿到的那個小男孩,就是因為戰争,才沒有家的,流浪到這裏,碰到了我們。”
梅月怔然,長遠的記憶随着她的話音啓開。那一年的冬季,雪霜漫天,百姓無食,鮮血滿地,無家可歸的人們如若枯骨,在雪地裏紅着雙手,挖掘食物。她有幸逃脫了那個人間煉獄,卻在即将到達京城時,被當地的山賊斬斷了最後的食物來源。她帶着聖上口中的小男孩,拖着兩條腿在地上逶迤,最後來到了皇興寺附近……
“聖上,來使已經進城,即将進宮,請您盡快。”
突如其來蹦出的男音,攪亂了兩人的回憶。
她回頭看到壞豆腐,甩下梅月跑過去揪着他衣袖道:“壞豆腐壞豆腐,不讓他們來好不好,他們都是大壞人!”
君泠崖微擡眼眸看向梅月,見她眉目含苦搖了搖頭,便大抵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他低頭道:“聖上認為,對付一群壞人,是将其全部趕走來得暢快,還是讓他們俯首稱臣來得舒坦?”
“啊?”她傻乎乎地摸摸腦袋,“這兩個有什麽區別麽?”
“前者只是将其趕走,但難保他們會卷土重來,而後者則是屈服于我朝的淫威之下,不敢狂妄。”
她掰着手指頭數了數,将兩者支心秤上量了一遍,道出結論:“那應該要他們向我們低頭。”
“不錯,”君泠崖點頭道,“因而,您身為一國之君便得拿出應有的氣勢,吓唬來人,振奮我朝子民之心,”他雲淡風氣地将一張紙條遞到她面前,上頭密密麻麻的字跡将她接見來使的任務,再次定格在“背誦”之上,“請聖上盡快背好,切勿出錯,您今日代表的可是大錦所有子民,若是出了什麽岔子,影響我朝顏面,您父皇定痛心疾首,無顏下凡。”
她抓着着小紙條,像含化了一口黃蓮,苦得說不出話來。其實君泠崖給她背誦的時間越來越短,趕鴨子上架地逼着她要在短時間內背全,這種燒壞大腦的腦力活,別說是她了,就是正常人也沒幾個人能做到。
但君泠崖卻發現她有一獨特之處,她領會的本領極強,只要抽着狠鞭用力逼一逼,她定能找到學習的訣竅,以強人難以企及的速度學會一樣事物,并融會貫通。
她就像是一道塵封多年的門,被“癡傻”的塵埃蒙蔽,常年處于封閉狀态,直到君泠崖這把密鑰到來,才拔開塵埃,啓開這扇不為人知的門。
君泠崖為了減輕她的負擔,教她如何快速地背完,并能氣勢不減地震懾來使。
她懵懵懂懂地聽着,拿出紙筆一面用心聆聽,一面勾勾畫畫,總算是趕在來使進宮前,一字不漏地背熟了,還能裝模作樣地眼神一豎,演繹出幾分氣勢縱橫的君王樣。
換上赤紅朝服,別十二龍簪,禦臨太極門,會見來使。
足下是伏了一地的朝臣,眼前是将背脊彎得一絲不茍的來使,那一聲聲氣沖雲霄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在以不可估量的力量沖擊她雙耳,以不容阻擋的勢頭告訴她,此刻她是大錦的女帝,代表的是萬千子民。
“衆卿平身。”
那一刻,她背後的烈陽,金光萬丈。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更~
下一更,也即是最後一更,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