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妃病
她從來沒有這麽疲憊過。
哪怕是朔、望大朝會,傾聽京城大小百官叽喳不停的聲音,還是繁瑣複雜的祭祀大典,朝天神三跪九叩,也沒像今日這般令人心力交瘁。
大典之上,來使長篇大論,在衆人面前,直述來意,坦言兩國為滅敵寇而結識沈衛,國君意外得見長公主之顏,墜入相思,故望兩國交好,望聖上圓其心願,望以和親為兩國友好邦交畫上完美的止戈符。
百官無不震驚。
長公主作為毒殺聖上未遂的主謀,已是甕中裏的鼈,雖然聖上以證據還不全為由,未蓋棺定論,但她活罪是逃不了的。而今西疆國卻以抛出橄榄枝的形式,向長公主伸出手,那聖上該如何做?是要鐵面無私地折斷橄榄枝,還是順理成章地讓這雙手抱得美人歸?
凝重的空氣化不開百官焦急的心,她迎着百官睜圓的雙眼,熱汗淋漓地板着張臉,繃出嚴肅的線條,照本宣科,将君泠崖給她安排好的譜一一道盡。她稱長公主是戴罪之身,又稱兩國和親的趨勢勢不可擋,那般連篇累牍那般義正言辭,只有輕飄飄的一句“柔成長公主乃戴罪之身,但若有幸為兩國邦交而犧牲小我利益,朕便免其罪,但若長公主遠嫁後,有違律法,則依律論處”提及百官最關心的焦點。
百官瞠目結舌,将眼睛揉了又揉,看龍椅上那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不肯相信這還是那個傻裏傻氣的癡兒——還是那張貌美的臉,只是面上添了威嚴的神情,嘴裏添了伶俐的口齒,完全便是先皇附體,再世而來。
一衆目瞪口呆的百官裏,只有君泠崖看着她額上争相冒出的熱汗,臉上透出一絲緊張。今日大典,來使與朝臣的黑腦勺一列列數過去,都有不下百個,更遑論宮外還有千萬被她掌握着命運的子民,這樣的壓力對她而言确實太重了,每一項都是對她演技和忍耐力的重大挑戰。
但先皇既然将她架到了龍椅上,便注定她身不由己。
經由這一事,沈衛更篤定聖上是裝瘋賣傻,一待敲定了和親事宜後,他趕忙回府,将今日大典上的發現告知張簡。後來兩人不知私底下商議了什麽,只見當夜的宮宴上,沈衛愁眉不展,不住地往聖上的龍顏上看,像是要硬生生從中看出一條龍紋來。
其實張簡打的什麽主意,君泠崖早從探子口中知道了一二。想與國君攀關系,想救出李靈月,這算盤是打得好,可惜他們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有他的火眼金睛盯着。
他正愁沒地方塞李靈月這個時刻惦記聖上性命的小人,正好當做個禮物送給表面溫和無害,實際上殘暴不仁的西疆國國君,屆時李靈月出了什麽岔子,影響到兩國關系,他就可拿此事做些文章了。
次日晚上,他以聖上的名義邀沈衛進宮,以一杯酒釋了沈衛的兵權,理由還很理所當然,讓人找不到一點兒不妥:“沈老将軍年事已高,當回京坐享清福,将機會讓給年輕人。”一句話,将沈衛逍遙前半生的權力剝奪,只剩一個空殼子。
後日,冊封沈衛為定國公,食邑三千戶,從一品。沈衛與張簡都出乎意料,本以為驅逐敵寇,還促成了兩國之間的好事,沈衛立下大功,應當得到重用,誰知結局卻截然相反。用沈衛的話說,就是明為升官,實為貶谪,定國公這虛銜不過是個只拿俸祿、不事生産,還連封地都不能出的酒囊飯袋,哪比得上戰場快意殺敵,以敵人頭顱定功績來得逍遙?好不容易重返沙場,快意恩仇,又被打入深淵,連原本僅有的兵權都雙手奉上,歸還天子,這種苦,比殺了他還難受。
可惜他做了齊王的棋子,而張簡背後牽涉太深,君泠崖需要留張簡一條命,一步一步地鏟除勢力,因而他只能受委屈了。
和親敲定後,大小事宜就緊鑼密鼓地籌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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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千落摸了摸懷裏的阿撓,歪頭歪腦地看着張羅嫁妝的宮人們,她看到那些人從早到晚,提着一箱又一箱“自己”賞賜的東西出入皇姐的寝宮,不大的寝宮都被撐得滿滿當當,金光閃亮的首飾與瓷器一溜眼看過去,琳琅滿目,都說不出名字來,眼都給看花了。她好奇地問梅月:“好多好多東西,這都是什麽呀?”
梅月含笑告訴她:“這都是嫁妝,兩人成親,男子要出彩禮,女子要出嫁妝。”
“那我以後嫁人了,是不是也要出嫁妝呀?”她很快領悟道。
“是極。”
“啊,要送好多好多東西哦,我可以不送麽?”她眨眨眼睛,天真地問。
“這是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若是不送,會很失禮。”梅月解釋道。
她驚呼道:“啊,這麽麻煩,那我不嫁行不行?”
“這……”梅月的腦子運轉速度都快比不上她了,哭笑不得地道,“男婚女嫁,是天經地義之事,您已過及笄的年紀,其實是當嫁了,只是近來齊王叛黨的餘波還未歇,被暫時擱下罷了。是了聖上,”她轉移話題道,“您近來可有歡喜之人,若是有鐘意的,不妨跟奴說說?”
“歡喜的人……”她一手點上唇間,苦惱地皺着眉頭想了想,北斯是壞人,我不喜歡他。那還有誰……
“聖上,您可有想相伴一生的人?”梅月的眼裏浮動流光,泛開的光芒裏流動着不可捉摸的期盼,“見不到他時,會心傷,見到他時,會開心,想每時每刻都跟他在一塊?”
想跟他在一塊啊。
掰着手指數了半天,似乎來來去去在她身周轉的,除了一個君泠崖,就是一個壞豆腐,他就像個跟屁蟲,走哪兒都能撞到他的臉。壞豆腐總是欺負她,讓她做她不喜歡的事情,但是他能幫她按揉小肚子,還會幫她買漂亮的鞋子,給她糖吃,如果不跟壞豆腐在一起,她就沒人幫她按揉小肚子了。
那還是跟壞豆腐在一起吧。
“梅月梅月,我想到我喜歡誰了,我喜歡壞……”
“聖上,小的有事禀報!”突然響起的尖細嗓音,打斷了她未盡的話。
她打着疑問回頭一看,啊,是姨娘身邊親近的內侍:“怎麽啦?”內侍行色匆匆,眉眼裏寫滿了慌張,看來是出了什麽事。
“啓禀聖上,太妃娘娘身體不适,突然暈闕,夢呓時一直叫喚聖上的名字,稱想見聖上,小的鬥膽,懇請聖上前去探望娘娘。”
“姨娘暈倒啦!”她大吃一驚,不自覺地收緊了手臂,懷裏的阿撓疼得喵叫一聲,氣呼呼地跳了下地,“啊呀,阿撓對不住。快快快,帶我去看看姨娘。”
火急火燎地趕到清煙殿,剛踏入殿門,就是一陣刺鼻的香氣熏來,将新鮮的空氣都“趕盡殺絕”,就剩下讓人頭暈腦脹的怪味。
“參見聖上!”正在打開雕花窗,疏散氣味的宮人聞聲,齊聲福了一禮。
她免了大家的禮,加快腳步到裏殿去。
此時太醫剛給太妃診完脈,聽聞聖上禦臨,抖抖袖站起,恭敬地行了一禮:“參見聖上。”
“姨娘怎麽樣啦?”她眉目裏俱是擔憂,只見太妃臉上如擦了劣質的胭脂,白得幾乎能看到精細的血管,虛弱得連眉間赤紅的畫钿都暗淡了顏色。
太醫禀報道:“回聖上,太妃娘娘的病狀已有一、兩月,是由風寒引起的,但因室內不通氣,太妃又常聞自身受不住的檀香,以致病情加重,才導致今日的暈闕。”
“那……那怎麽辦?太醫,你快救救姨娘。”她臉上表情快哭了,最親的姨娘變成這副鬼樣子,她心肝都疼了。
太醫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嘆息地搖了搖頭:“聖上不必驚慌,太妃娘娘的身體并無大礙。只是太妃一直瞞而不說,延誤了治根的最好時機。若要身體恢複,得先開窗通氣,遠離這些檀香味,再輔以藥物好生休養。”
“那你快開藥給姨娘喝,要讓她快快好起來。”她激動地将太醫推到桌邊,連筆都硬往他手裏塞,“快開藥快開藥。”
太妃從昏迷中醒來,灰蒙蒙的雙眼在周遭轉了一圈,許久才凝注在她的身上,目光裏的死水動了一動,怔道:“千落,你怎麽來了?”
她跑到床邊,焦急地道:“姨娘你不記得啦,你在夢裏一直喊我的名字。”
“是麽……”太妃柔若無骨的手貼在臉上,輕輕蓋在眼上,遮住瞳裏的彷徨,“大抵是夜長夢多吧。”
“姨娘姨娘,你為什麽生病了都不告訴我,嗚……”
“姨娘怕你擔心,”太妃慢慢地朝她伸出手,晃動了半晌,才凝注視線抓住她的手,冰寒從手心裏順到她的掌心,太妃微露一笑,“好暖,千落,姨娘好冷,幫姨娘暖手可好?”
“好,給姨娘暖暖手,熱乎乎的,”她笨拙地搓着太妃的手,往手心裏呵氣,“姨娘,手暖不暖?”
“暖,好舒服。”太妃勉力扯動嘴角,笑了一笑。
“姨娘,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會生病,是不是因為我不乖,惹姨娘生氣了,嗚……”她兩眼盈滿了淚水,泫然欲泣。
太妃吃力地揉去她眼角的淚痕,苦笑道:“也怪姨娘太不小心,那日前往皇興寺祈福後,大抵是受了涼,染了風寒,後來見到落毒之事,姨娘心驚肉跳,生怕千落你再出什麽事,就在寝宮裏擺了個佛龛,日夜拿香供奉着,祈求佛祖保佑您平安,但是姨娘可能吃不消着檀香味,加之冬日窗戶關得嚴實,不透氣,聞多了身體便受不住了。千落,你無需擔心,姨娘沒事,只是太久沒見你,怪想念你的。”
“啊!”姨娘染病已有一、兩個月,竟然直到現在才攤開心扉說生了病,這讓她心理如何好受?也怪她這段時日天天被壞豆腐趕上架,忙裏忙外的,一得閑就巴不得與龍床化為一體,睡上十天八夜,這麽一來,還着實是冷落了姨娘。“姨娘對不住,我不知道你生病,以後我會多多陪你的。”
太妃秋水剪瞳裏俱是暗淡的光芒,病态的臉色變得更差了,她沉吟了好一會,提出一個要求:“千落有此心,姨娘甚是高興。只是姨娘有一事想求,還請千落您應允。”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更啦,大家開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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