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陳媵
許如是其實不是特別擔心,她知道齊行簡素來護短,眼睛裏揉不得沙子。史朝英對他來說,确實不算什麽。
齊行簡卻沒有說話,悠悠轉身出了門,許如是兩邊都看了看,遲疑了一下,讓三人先勿擔心,還是追上了齊行簡。
他要是一時腦抽,大義滅親把事情捅了出去就不好了。
韋乾頹然地拉着柳氏沖李長庚一揖,愧怍道:“韋某夫婦受李君大恩,卻累得太皓兄趟了渾水。”
太皓正是齊行簡替李長庚取的字。
“韋兄說的什麽話?世間不平事何其多?李某生性如此,見了不平事不去管,心裏不踏實。縱然不遇見韋兄,李某便不會遇見被那遭了瘟的史蝗蟲禍害了的娘子家眷麽?既遇見了,會不管嗎?”李長庚不喜他忸怩做态,但言語中也多有寬慰,“我跟着将軍有段時間了,他老人家是性情中人。我不信他會不顧此事。”
他生性達觀,說起話來也底氣十足,叫韋乾振奮了一些。
柳氏悄然抹幹了眼淚,她适才一言不發,卻将在場的人看得極清楚。
齊行簡喜怒不形于色,實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許如是的寬慰之意卻顯而易見。她握住韋乾的雙手:“不管将軍那邊如何,夫君是縣主的先生,娘子對咱們是有保全之心的,我聽說楚王仁厚,又禮賢下士,頗有長者之風,只要請動娘子為咱們分說一二……”
韋乾苦笑道:“阿柳,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縣主本身處境也大為不妙。”
他原本不知道其中原委,但卻從府裏仆婦嘴裏聽了許如是的身世,知道楚王對她頗為冷淡,平素楚王有什麽賞賜誇贊,多是給三娘子的。二娘子上學的時候來來去去總穿着的幾身半舊的衣裳。
二娘子依傍上了賀蘭孺人,如今境況才稍稍好些,衣料首飾才不那麽捉襟見肘。
“娘子的兄長倒是受楚王寵信,只是這個節骨眼上,大郎君卻去了蜀中迎太上皇。”說到這裏,韋乾不禁扼腕嘆息。
李長庚聽了也是唏噓不已,當初是他牽頭引許如是回來的,還以為會如何千嬌百寵,卻沒料到她回來以後處境如此尴尬。
柳氏聽了反而若有所思,道:“夫君,妾倒覺得,此事大有可為。”
韋乾和李長庚聞言,不禁疑惑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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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如是追上去,讪讪開口:“齊公這就走了?不在府裏坐一坐?耶耶若知道了,豈不責怪我照顧不周?”
齊行簡瞧也不瞧她,便知道她想問什麽,慢條斯理道:“午後還有幾個邀約,舅舅不叨擾了。”
許如是無奈,直接挑明了:“今日之事,齊公打算……”
齊行簡漠然道:“柳氏只是個婢妾。”
妾通買賣,官紳之間,婢妾互贈是很常見的。但齊行簡這話是什麽意思,認為柳氏身份低微,不會管此事?
可是齊行簡一路追過來,就這麽輕易地算了?
許如是看着眼前的路,覺得有些陌生,道:“出門的路不是這條吧?”
齊行簡“嗯”了聲,信馬由缰地走,也不很在意:“繞遠了些罷了。——娘子想要幫他們?”
許如是沉默了片刻,道:“那場大難裏,多少人親戚離散,生者無消息,死者為塵泥。能夠重逢,是天大的緣分。能不忘舊情,甘冒奇險、排萬難,更彌足珍貴。”她雖然不曾遭逢戰亂,但對比楚王對陳氏的态度,韋乾和柳氏這段緣分便非常難得了。
齊行簡垂眼看她,小娘子臉上的唏噓之色全無作僞。
“人都是有慕好之心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齊行簡嘆了口氣。
“可惜。”
“可惜什麽?”
“可惜娘子。”
可惜她?
許如是心中忽然一動,齊行簡當年是跟着一起攻陷洛陽的。他先前就說陳媵要回來,會不會知道什麽內情?
“齊公……是不是見過我阿姨?”
“娘子真要知道?”
許如是點了點頭。
齊行簡捏着菩提念珠的手一頓,目中露出追思的神色:“當年康、石二逆兵鋒正盛,聖人為除叛軍借了回鹘的兵卒。并立下誓約,取長安,金帛子女盡歸将士。”
許如是想起那天那位史郎君口出之言,竟不是胡編亂造。而是皇帝急于求成,為激勵士氣,真不将百姓當人。心中不由暗自吃驚。
許如是道:“可是長安也并未真遭兵禍。”
“是楚王約束将士,又勸回鹘太子,如劫掠長安,洛陽軍民兔死狐悲,必會死守洛陽。勸太子放棄。回鹘太子一聽言之有理,本來看上了個長安女子,以身作則率先放棄,說,一婢妾耳,安能礙大計?回鹘士卒便也不曾劫掠長安。
長安百姓、大周、回鹘士卒俱贊楚王仁厚。”
許如是将信将疑,約定的回報不給兌現,就算回鹘太子一時本着國際主義精神同意,他手下那些兵卒也不會同意。
“待到洛陽……”
許如是豎起了耳朵。
齊行簡頓了頓,轉動念珠的速度卻快了幾分:“洛陽,便沒有人替洛陽說話了。”
“楚王找到陳媵的時候,她正在石逆府中。有個丫頭為了掩護她,被人搶去……後,一刀殺了。
那時陳媵就蜷在假山後邊,一動不敢動。
還是給人找到了。見她衣着華貴、十分貌美,這種人按例是要往上邊獻的,于是也沒有動她。
那時陳媵牽着一個四五歲小娘子,懷中緊緊抱着的、尚在襁褓裏的小郎君被她捂着口鼻悶死了。”
找了個婢女指認,說那兩個都是陳媵替石逆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