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陳氏(2)

貞潔這個詞兒,約摸是在後漢發源的。前漢時候,因着打仗的緣故,人丁減少得厲害,尤為鼓勵寡婦再嫁。後漢時儒學興起,要把人都框在條條款款的禮教裏,按着三綱五常,女子是自然而然就只能當依附男人的玩意兒看了。

本朝胡風盛,并不興三貞五烈的。許多人就像她老師韋乾,對柳氏的事兒就不介懷。

但事兒一旦沾上了傳統,時不時就有人把這些扯出來緬懷一番。像菩提心的老祖宗高宗皇帝,三番五次訓斥當時的女子不尊古禮,多番申饬出行必須戴幂籬遮住全身。

到了現在,別說幂籬,就是個遮臉的帷帽長安女子都嫌老掉牙。

本朝是沒有失貞這個說法的,就算陳氏生了孩子也不會被人言逼死。太上皇的貴妃還給別人生過孩子呢。

可問題的關鍵,是楚王本人,他對此事究竟是個什麽态度?

許如是皺了皺眉,心裏打起了鼓。心中抱着僥幸,沒話找話地問:“耶耶見到那兩個孩子了麽?他是什麽态度?”

齊行簡沒有回答,只是繼續道:“陳媵聽說是官軍來了,大喜過望,把死嬰扔下,對小娘子卻不肯撒手。”

“楚王聽說有人獻美,先是辭讓的,等他見到陳媵的時候,卻楞在原地,幾度翻來覆去的念叨着阿陳回來了,驀地沖上去抱住陳媵,又哭又笑。”

“陳媵懷裏那小娘子死死地瞪着楚王。”

齊行簡停了很久,許如是聽了半晌,沒聽見重點,忍不住問:“後來呢?”

齊行簡笑了笑:“後邊的事,齊某也不曾見着。楚王把我等都轟出來了。”

許如是一窒,臉色便不大好看。齊行簡耍猴呢?

“這就完了?”

她說話的口氣熟稔自然,隐隐帶着幾分嬌氣的埋怨。齊行簡稍有些恍然,但他随即不動聲色道:“聽了幾耳朵的傳言,但有些話,原本齊某一個外人,是不好置喙的。”

許如是再三賭咒發誓:“菩提心絕不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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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行簡拗不過她,才繼續道:“有人聽見,那小娘子對楚王和官軍言辭多有不敬,楚王不至于和個丫頭計較,卻有人拔劍指着那丫頭,陳媵整個人撲過去把她護住。”

“楚王跟陳媵商量說,這丫頭既然喜歡洛陽,便留在洛陽吧。他會留人照看的。”

“陳媵卻說,小娘子不能留在洛陽……認賊作……”

認賊作父?!

許如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年紀四五歲的模樣……陳媵難道還想要楚王認下那個孩子?

她難道不曉得,不管那個孩子是不是楚王的,楚王都不可能認下的?可是楚王的态度

“對了,那小娘子眉間點了一點朱砂花钿,一身金泥蛱蝶石榴裙。與娘子當初……”齊行簡的态度很是玩味,“有幾分相似。”

許如是臉色又青又白,也着振奮不起精神。

知道了緣由,還不如不知道呢。楚王跟她商量,對她還是念着舊情的。可她卻沒把手裏的牌打得稀爛。

這是家事,不能拿出去與人商量的。而許铄性子沖動,知道了指不定就嚷嚷出去了。

許如是突然感到空氣中彌漫着徹骨的無力、頹然和孤獨。

她覺得陳氏當真是蠢。

蠢透了。

但要怪陳氏,陳氏有什麽錯

在亂世裏委身于人,是身不由己。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保全夫君血脈,是怎麽樣曲意奉承,受了多少辛酸苦楚旁人又怎麽知道。像一只在地下蟄伏了數年的蟬,剛見到光亮就被迷住了眼睛,喜不自勝奮不顧身地沖上前去。哪裏還顧得上分辨其中的危險。

她是個母親。不僅是許铄和菩提心的,還是那個小娘子的。

許如是最終長長地嘆息了聲:“可憐天下父母心。”

她的話裏有惋惜、憐憫、感慨,卻隐隐有些居高臨下,這不是個女兒應對母親的态度。這種感覺頗為古怪,好似她是一個跳出三界外的人,偶然為人間疾苦所震動,蜻蜓點水的憐憫中,有不為人察覺的高高在上。

這種古怪的感覺,齊行簡永遠也忘不了。阿蕭性子大變之後,有時候不自覺的便露出那樣的态度。

他真正明白過來,是那天櫻桃落地之後。

他在阿蕭的産房之外,聽到了一種似男似女,冰冷無情,似來自九天十地的鬼魅聲音:“系統提示:攻略本世界男配齊行簡,任務進度百分之百,委托人蕭寄春怨念消除。快穿者1528是否立刻退出世界”

如果不是系統、男配、任務、攻略這些詞兒,他聞所未聞,他幾乎都要懷疑是因為阿蕭的死令他太過傷痛,從而導致出現了幻覺。

“……是。”那不是蕭寄春的聲音,卻與她性情大變之後的語氣格外相似。

退出本世界。原來她本就是超脫與俗世之外的人物,只是因為要完成什麽古裏古怪的任務,才來到這世上的。

齊行簡那時是怎麽樣的呢

起先是憤怒、絕望,無名的業火旺得要将一切都燒掉。

他報複似的在後院架起了火盆,翻出了蕭寄春的東西。先是衣裳首飾,後是她手寫的書稿。

墨香氤氲,火光升騰,心中一陣快意。

可是煙霧中,漸漸竟映出了她巧笑倩兮的模樣。

一頁一頁,她蒼勁有力的字跡都被模糊掉了。她曾經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诘屈聱牙的古文、不厭其煩地為他注解,又鼓勵他進軍營掙一番功業。

她把他一塌糊塗的人生,從懸崖邊上拉扯了回來。

她頭一個對他說:“齊繁之,別人看不起你,你卻不能看不起自己。”

他終于瘋了似的從火堆裏搶救出殘章斷句,抱着滾燙的、熏的黑黃的紙張嚎啕大哭、仰天大笑。

他的性命裏抹不去那個女人的痕跡了。他無能為力地想:就算那個女人或許只是把這一切當作一場游戲。

罷了。

罷了。

他輸的心甘情願。

心服口服。

齊行簡瞥了許如是一眼,她沉浸在那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之中。漫長的講述裏,他們的疏離感被沖淡了不少,許如是終于處在一種放松的姿态裏。

他忽的笑了,像個老朋友一樣問:“習桶這次的任務,很難麽”

“嗨,系……”系統早壞了。

許如是的聲音比她的意識清醒得要稍微慢一些,但轉瞬間,也戛然而止。面色精彩紛呈。

作者有話要說:

沉迷看小說不可自拔,我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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