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兵事
宋貴妃使了手段以後,又出讓了不少利益予七姓氏族,才叫這幾家的人暫時松了口,可世家最重臉面,一聽有禦史站出來說宋貴妃被博陵宋氏除名,根本就沒幾個肯站出來替宋貴妃說話。
而庶族士人面面相觑,一時不知道這是鬧的哪一出。
皇帝又強撐着提了一次貴妃封後的事,滿朝文武大多裝聾作啞,無一人出頭附和。
正直的禦史又多了一條攻擊宋貴妃的理由,一點都不給聖人留臉面:“被宗族除名之女,其德其孝,足叫人懷疑。聖人以仁孝治天下,若要此等德行有虧的女人登上後位,何堪為一國之後、母儀天下?聖人是想要被天下人恥笑嗎?”
皇帝臉上挂不住,又羞又氣:“卿何以無端揣測貴妃?”
禦史剛直地頂回去:“貴妃出身貧家,博陵宋氏乃百載世家,累世清貴,家風謹嚴,人才輩出,如不揣測貴妃,陛下要讓臣質疑王氏家風麽?”
禦史此言一出,附和者甚衆。七姓世家皆屹立數百年不到,族中互通婚姻,朝中不少人也以取七姓貴女為榮,勢力盤根錯結。
貴妃是可以被罵的,博陵宋氏卻是不容被侮辱的。
朝上罵戰素來是靠人多勢衆,聖人口才不出衆,自然抵擋不了這麽多人一人一句,他又沒料到世家之人臨時反水,和禦史聯合起來對付他,他一個人哪應付得了這樣多的臣子,直氣得面色發青,狼狽地早早退了朝。
連着幾日,皇帝都不堪其擾,索性不理平時朝議,直至太上皇回來,才在朝上露了一面,嘉獎了許宸,将太上皇迎居興慶宮。
魚相公悠哉悠哉地接下了朝局,太子許宸見着世家影響如斯,甚至運作得好了還能倒逼皇權,一股危機感如懸在頭頂上的利劍,盤旋在心頭。原本延遲了貴妃封後的喜悅也随之淡去不少。
許如是先前提過的重排姓氏錄,不期然浮現在許宸心間。
那邊魚相公已經發問了:“近日西域告急,吐蕃攻我益州,刺史發信告急,諸公以為當如何?”
兵部侍郎蕭伯賢道:“康石兩逆殘部處,尚有八位節度使在圍剿,然官軍連連告捷,叛軍日薄西山,不如将其兵馬調撥一些去往西域,西域之危立時可解。”
“然也,官軍屯兵幾十萬,只為圍剿數萬叛軍,實是虛耗國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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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以後,許宸私下拉着齊行簡問道:“繁之兄,這回的事,你怎麽看?”
齊行簡悠悠道:“朝堂上已經說得清楚了,殿下既無異議,想必也是認同的了。”
許宸半是好氣、半是好笑,指着齊行簡道:“齊繁之,問你的意思,你卻推回給我,耍滑頭?你小子真不夠意思。是了,蕭伯賢是你妻兄啊,你不好拂了他的顏面……”
蕭伯賢是蘭陵蕭氏子弟,正是蕭寄春的從兄。齊行簡因為亡妻而對他有所袒護,這也是人之常情。
齊行簡聽了,神色卻僵了僵,半晌才淡淡道:“他那點鼠目寸光,如何及得上阿蕭半分。”
阿蕭不同于尋常女子,在兵家一道上,見解頗有獨到之處,尤其看大勢頗準。
她由來偏愛淮陰侯,每逢講解兵書必舉起典故。
連講典故都是驕驕傲傲地說:“你看,淮陰侯哪裏是別人輕易學的?淮陰侯破魏,迂回包抄,說贏就贏了,李信擊楚迂回包抄,說輸就輸了。淮陰侯背水一戰置之死地而生;馬谡上山而戰,置之死地,然後就死了。”
他當年只以為她言辭多有偏頗,如今戎馬數年,方知她的見識、推崇着實不無道理。
回過神便聽許铄道:“——你也是,近來也不見你過府來,忙着什麽去了?今兒我見你也沒什麽事兒,一定要去我府上坐一坐。”
齊行簡挑眉一笑:“看來臣是不能拒絕了。說來還有一事要麻煩殿下……”
府上的書室除了許宸之外,通常就只有許铄能進去。
許铄回來了以後,許如是也能跟着混進去。許铄喜愛看經史子集,許如是則多是看傳奇故事雜談,或者在史書裏翻一些雜談逸聞。
譬如什麽,燕趙之地民風開放,常以婦人侍奉過路的旅人,如遇壯士,還祈求借種……某地男多女少,有一妻多夫的傳統,官府屢禁不絕。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許如是正看得津津有味,誰知道許铄突然湊過來,許如是吓了一跳:“大兄,你做什麽?”
許铄嘆了口氣:“哎,我一回來,阿耶就壓着我看兵書,《孫子兵法》、《孫膑兵法》、連老掉牙的《司馬法》都搬出來了……看得我頭都大了。”
就像齊行簡對學文毫無興趣,許铄在兵法一道上也全沒遺傳到許宸身上的天賦。
許如是對這些一向抱着愛學學,不愛學的懶得敷衍的态度,對許铄也頗為同情:“無緣無故,怎麽要你看兵法呢?”
許铄道:“如今大周國境之內,戰火四起,我怎麽也是要知兵事的。”
許如是“哦”了聲,靠着隐囊,拈起放在身邊的櫻桃,笑道:“看兵書有什麽用,書裏都說了麽,是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都沒有定勢了,還有什麽好看的。”
許铄哭笑不得,
戳她腦門:“你這說的都是什麽歪理?書中都是先賢之智,微言大義。”
許如是大搖其頭:“咬文嚼字,沒意思。世殊時異,情勢都不同,得出的結論自然不同,阿兄只看那些以當時的情況推論出來的結果,既枯燥,又無用。不好、不好。”
許铄見她拉長調子,捏着嗓子,老氣橫秋地搖着小腦袋,不禁失笑。
許如是見許铄笑了,又道:“阿兄你莫笑。我問你,李信伐楚之時,淮陰侯伐魏之時,用的戰略也都是分兵兩處,迂回包抄合而擊之,為何李信敗而淮陰侯勝呢?”
許铄對兵事知之不詳,哪能答得出來?一下就被許如是問住了。
許如是複言:“何以背水一戰,淮陰侯置之死地而後生,三國時馬谡置之死地,就真死了呢?可見打仗最緊要的,是因勢利導、因地制宜。”
許铄被她說得瞠目結舌,假意作揖嘆服,兩人相視而笑。許如是又笑眯眯招呼他吃櫻桃。
許宸和齊行簡到府裏,便聽見許如是這番“驚世駭俗”的高論。
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飾非,說的就她了。許宸不禁哂道:“這丫頭,平素看着乖順,私底下竟這般跳脫,齊兄,見笑了。”
齊行簡靜靜地聆聽了這番話,卻出人意料道:“她說得,有幾分道理。”
他似乎一閉上眼就能想到,那個小娘子神采飛揚,驕傲地昂起下巴,自信滿滿地侃侃而談,身上仿佛有一種生機勃勃的魅力。
許宸:“?”齊行簡素來眼高于頂,軍中能看得上的都沒幾個,怎麽會突然對個小女娘另眼相加?
“齊兄謬贊了。”
他沒有刻意掩飾聲音,書架後邊的許铄和許如是聽見說話聲,連忙理了理衣裙出來。
“阿耶,今年的新鮮含桃,聖人賜給阿兄的……”
陽光刺破窗牖,照在小娘子身上,碧翠的襦裙,許如是笑意盈盈捧着一盤含桃遞來。她目光落到齊行簡身上的時候,話也為之一頓。
好久沒見過齊行簡,她還頗有一些心虛。
“菩提心,繁之從來不吃含……”許宸手方推在青瓷盤上。
齊行簡審視的目光在許如是身上掃過,許如是低下了頭,正要收手,卻又只手拈起一粒紅豔豔的櫻桃:“多謝。”
許宸:“……桃。”
許如是收手也不是,不收手也不是。
齊行簡把櫻桃送進嘴裏的時候,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阿耶萬安,齊公萬安。”許铄猶自沒有發現氣氛的詭異,第一個出了聲。
許宸輕咳一聲,道:“還不認識吧?菩提心,來拜見你齊叔叔。”
許如是福身:“齊……叔父萬安。”
“繁之,我家二娘,小名喚作如娘。”
齊行簡颔首:“二娘子。”
許铄讷讷道:“阿耶……菩提心是齊公……齊叔父托人送來的。”
許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