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宋舍人
“他給你的那封信在哪兒?”許宸急切地問。
“就、就在……”許如是微楞,“我房裏。”
“走、拿上那封信,即刻随我入宮。”許宸新潮澎湃,多日來,心中積郁的悶氣一掃而空。
賀蘭氏笑意稍斂,訝然道:“都這麽晚了,殿下……”
許宸打斷她:“事不宜遲,此事拖久了對阿铄不利。菩提心,你跟我進宮,将事情說清楚。”
許如是想了想,卻沒有站起來。她搖了搖頭:“不能現在就去。”
許宸在府裏自來是說一不二的,見許如是正襟危坐,穩如磐石,不禁皺眉。
許如是見他神色不愉,立時明白過來,許宸是有些不滿意她這個态度。她趕緊站起來,小碎步趨行過去:“阿耶,兒明白,大兄在蜀中出使不利,您心急幫他,可是欲速則不達。現在因信裏的一句話,或許您心中有什麽猜測,可是您不能把一個未經證實的猜測丢給聖人。若查出來是實情,那自然好。可若不是,不止阿兄會落下辦事不力、無能的名頭,就連您也會在聖人面前落下個袒護幼子、急功近利的印象。”
賀蘭氏察言觀色,也站起來,上前去攬許宸,按着他的肩膀坐下,臉湊在他耳邊,柔聲道:“菩提心說得正是,殿下總要先查一查,再說,都已經是晡時了,殿下鐵打的人也該用暮食了……”
許宸聽這兩人一唱一和,一時頭腦發熱也冷靜了,道:“是該找人查一查。”
賀蘭氏随之坐下來,溫言道:“更何況,聖人是長輩,殿下之前懷疑是聖旨上有錯漏,如今這樣急匆匆地趕去指責聖旨,傷了聖人顏面便不美了。”
“欲速則不達。”賀蘭氏微微一笑,“先找出是何人拟旨、存的旨意,也才好與聖人分說。”
許如是聞言側目,心道賀蘭氏的情商實在是不低。皇帝的面子不能損傷,就要許宸找幾個替罪羊出來,黑鍋一扣,就保全皇帝的自尊。
許宸聽了也點了點頭。聖人顧惜聲名,如拂了他的面子,事情反而不好辦了。
再者,宋貴妃那邊似乎付了些代價,與豪族談妥了,如今朝中反對她封後聲浪也不那麽強烈,如不能一回解決,被宋貴妃那邊借勢反撲……
“今年新制好的荠花飲,殿下……”賀蘭氏剛給他面前的杯中滿上,許宸霍然站起來,賀蘭氏疑惑地看向他,“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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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心。”許宸理了理衣襟,擡腳就要走,“去你那兒,我要再看一看那封信。”
許如是正要應,又瞥了賀蘭氏一眼,賀蘭氏面上雖然沒有異色,捏着白瓷壺的手卻頓在半空中。
得,許宸要是被她從賀蘭氏這兒劫走了,她也就不用再賀蘭氏跟前混了。
她給陳媽媽使了個眼色,磨磨蹭蹭站起身抱怨道:“今天才剛過來一會兒呢……”
賀蘭氏笑罵道:“你這丫頭,莫誤了殿下大事。”
許如是委委屈屈:“難得能跟阿姨一同用膳……”
陳媽媽連忙站出來賠笑:“何須勞動殿下?難得一家人吃一餐飯,奴婢這就去把信件取來。”
許宸見兩人雖在拌嘴,卻是母慈女孝,感情好似親生母女一般,柔情不禁盈滿心間,坐了下來。
“親生”母女相視一笑,許如是見賀蘭氏似乎并無芥蒂,暗自松了口氣。
卻說又過了三五日,許铄辦事不利,要替換使者的聲浪愈演愈烈,聖人也漸漸意動。
這日朝會,皇帝高坐丹陛之上,冠冕上的十二旒垂墜,遮住了皇帝的面容,叫人看不真切,那種雲山霧罩的神秘感便使人更加心生敬畏。
皇帝道:“諸卿有何事啓奏?”
張欽手執玉圭,禀奏道:“康、石二逆的殘部久久未平,禍亂北方,宜應增派軍隊,趁其如今虛弱,一舉蕩平叛逆。以防其日後反撲。”
皇帝眉頭一皺,沒有說話。
徐良站出來道:“不過是癬疥之患。我天兵過處,如今已經有了幾場大捷了,叛逆豈有興風作浪之理。張公未免高看他們了。臣以為,迎太上皇之事,關系國本,才應先行解決。”
不少人站出來附和。
張欽瞧了站在前列的許宸和齊行簡,兩人都無反駁的意思,心中不禁有些發急。但這兩人本就是因為兵權之事被皇帝從前線撤回賴,并不适宜在這樣敏感的事情上發言。
但皇帝已經一錘定音,要人說蜀中之事要如何處置。
宋舍人第一個站出來慷慨陳詞道:“太上皇一日不歸長安,西南一日不安寧。此事刻不容緩,江都郡王(許铄)身為皇親國戚,未能報國也就罷了。還為了他的顏面,不能擇一新使節前去,阻礙太上皇回歸大事,便是陷江都王為不義了。”
自跟宋貴妃攀了親戚,并第一個旗幟鮮明地站出來支持貴妃封後,宋舍人便一直春風得意。從戶部的閑散舍人右遷中書舍人,終日在皇帝身邊,接觸的都是機要政務,草拟的都是诏旨制敕。宋舍人生出了一種主宰江山、指點天下的飄飄然之感,自信滿滿。
滿心覺得自己為蒼生計,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
還不待皇帝說話,便有不少人跳出來附和,一時朝中形成了一股反“江都王”的聲浪。
許宸一言不發,站在前面。齊行簡冷眼旁觀,他自然清楚許宸性子有些急躁,面對這樣的發難還能冷靜自持,其中必然有異。
他想了想,并沒有出頭。
皇帝又問中書令魚相如何看待,這老狐貍見皇帝并未表态,老神在在道:“臣以為,問題是否出在江都王身上,還不知,但為今之計,确實要想法子解決太上皇回歸之事。”
态度暧昧、模棱兩可。
宋舍人不滿他态度:“魚相此言差矣!江都王有過……”
“呵。”
有人冷笑。
宋舍人心中大怒,舉目四顧,卻見衆臣神态肅穆,并無人有嬉笑之舉,心中正納罕。
“朕看分明是你辦事不力!卻将責任推到了江都王的身上。”
宋舍人立時吓得魂飛天外。聖人何曾對他這樣疾言厲色過?自從他攀上了貴妃,不論是圈了人田地,還是與同僚相互攻讦,聖人都沒跟他紅過臉,反而對他呵護備至。
“微臣不敢!”
許宸斜睨着他,目中稍含嘲弄。許如是那句話點醒了他。
怪道太上皇不願回長安做皇帝。
太上皇,皇帝。
這兩個詞是不能混用的,許铄生于皇家,不可能不清楚其中微妙的差別。
經他多番調查,才從個內侍口中得知,現存的聖旨并非是最終定稿的版本。
聖人見了中書省拟的旨以後,怕太上皇不肯回來,便添了一句,如太上皇回長安,皇帝自甘退位,重迎太上皇登基。
聖人登基,本就和太上皇之間關系緊張。這話一說,太上皇如何肯相信皇帝的誠意?皇帝會把皇位讓出嗎?顯然不可能。以大父對政治的敏感,不免會想,皇帝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把他騙回長安軟禁、還是“病逝” ?
這話如經三省審閱,是有可能被官員駁回的。
但那時這是這位宋舍人随侍在皇帝身邊,為了顯得讨皇帝歡心,把這話添了上去,并未給三省審閱,直接就發出去了,也不曾留檔,才平添了這麽多麻煩。
他昨日找人将此事禀告了皇帝,話中對皇帝的過錯自然一句不提。但對這位宋舍人就沒那麽客氣了。
許宸擡頭一瞧,聖人惱道:“不敢?朕拟了制诏,你既不送回三省審閱,又不備案,草草發出,全無敬畏!你不敢?!還有誰敢?”
宋舍人呆若木雞,想起當時的情景,差點吓厥過去。
聖人在朝上痛罵宋舍人,群臣自然不甘落後,不少平日捧着他的,也都一一細數他平日裏的罪狀。
宋舍人平日裏行事确實不怎麽檢點,牆倒衆人推,聖人盛怒之下,将他品秩一撸到底。
宋舍人越想越喪氣,連忙求人進宮去求宋貴妃替他說情。但他若無罪,那有罪的就是聖人了。平日裏好說話的聖人一反常态,把宋貴妃罵了個狗血淋頭。
宋貴妃被罵,自然不會忍氣吞聲,打發人出來把宋舍人狠狠教訓了一頓。
宋舍人又氣又委屈。但宋貴妃是他的靠山,他又能對宋貴妃做什麽
更何況落難之後,群臣都對他敬而遠之,他想對付貴妃也沒法子。只有太子殿下偶然遇見他,一如從前,甚至勉勵道:“認真做事,終有起複之機。”
把宋舍人感動得一塌糊塗,愧疚道:“臣愧對太子,羞顏對江都王。”
太子殿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宋卿一心為國,只是手段上稍有不妥,我兒雖是皇親,你卻也敢第一個站出來指正,可見宋卿一腔孤直。踏踏實實做事,孤不會忘記你。”
宋舍人頓生知己之感,恨不得把心剖出來給太子殿下看。太子殿下走遠,才一步三回頭地往平康裏走。
官場失意,情場就得意。宋舍人不知走了什麽運道,一向不受**待見的他,竟然得到了名妓崔濤的眷顧。
宋舍人心中受了傷,自然需得埋頭在溫柔鄉撫慰。
酒到酣處,枕在崔濤玉臂間,不快失意就直接傾吐而出。
什麽如今太子風頭正勁,貴妃不過是幫他勸一勸皇帝都被皇帝斥罵,顯然是貴妃失了寵。
崔濤替他鳴不平。他為宋貴妃立下了汗馬功勞,如今有難,宋貴妃卻自顧其身,棄他不顧,不仁不義。他時時與太子殿下作對,殿下卻對他青眼相加,這是何等的胸懷啊。
宋舍人如見知音。
一時恨從心間起,惡向膽邊生。一不做二不休!
棄了宋貴妃那老娘們!投奔太子殿下去。想做皇後,做她的春秋大夢去吧!
借着酒勁兒,膽氣為之一壯,美人研墨,紅袖添香,他老人家執起一支狼毫硬筆,找人拿來了家譜,豪氣幹雲,一筆直直劃下。
朱砂鮮紅得刺目。
幾日後。太上皇不肯回歸的根源已經解決,聖人與臣工們商量了以後,遞了一道八百裏加急的密信送與許铄。
此事一解決,貴妃封後的事情便提上了日程。
貴妃打點好的豪門勢力,和因為貴妃“背叛”而反對勢力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
但突如其來的一個消息卻震驚朝野,把諸位臣工驚得懵了。
宋貴妃被博陵宋氏除族了。
許宸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作者有話要說:
ps。掉馬還有不少時間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