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知道起啥

許如是夢見了很多從前的事。

有七夕初至,她掐準了齊行簡來的時機許願,想一舉扭轉乾坤,卻被齊行簡無情地嘲弄的場面。也有他已經諒解,卻拉不下臉面,托人贈金釵過來變相求和。

那都是一些很細碎很細碎的光陰。

平凡到她夢到後來,幾乎就把夢裏的前邊的事都忘了個幹淨。

只有意識還半夢半醒地停留在系統提示的那一刻。

“1528,是否确認脫離本世界?”

她茫茫然,并沒有立即做出選擇。

但她的身體突然變得輕盈起來——她從蕭寄春身上出來了,慢慢地乘着風飄上了青天。

她能從上空俯瞰長安城,四四方方的,被分割得恰恰當當。中間是一條朱雀大街,把東西兩邊的高低貴賤分割得泾渭分明。就好像是做任務的穿越者和本世界的人一樣,中間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她為什麽會在這兒?許如是覺得她的思維有些遲鈍。她迷迷糊糊地想,好像是因為齊行簡。

因為要把齊行簡怎麽樣?

可是齊行簡還好端端地在朱雀大街上,他從一匹青骢馬下來,風塵仆仆又滿心歡喜,把一筐紅豔豔的東西卸下來。

好像是櫻桃啊。

許如是絞盡腦汁地想,齊行簡怎麽會去買櫻桃呢?

她原先按劇情定下的劇本,是和齊行簡一起去西市,系統已經計算好了,原著裏這天西市裏邊有一場追兇的好戲,她引着齊行簡過去,故意去湊上那個窮兇極惡的歹徒,然後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擋在齊行簡面前,再順水推舟地說上一句:“你能活下來,我很歡喜。”

在齊行簡的懷裏,含笑而逝,胸口流淌出的熱血沾染在齊行簡的身上,要他永遠也洗不幹淨這一身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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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蕭寄春原本的期望。要他在她最喜歡、最感激的時候,突然地離去。讓他因為他的活造成了她的死,永遠都心懷愧疚,要他永遠一想起那件事就痛不欲生。

蕭寄春希望他也能永淪苦海。

許如是想起來了,是她在好感度滿了的那一晚臨時改變了主意,她沒有嚴格按照雇主的要求執行這一次的任務,是她刻意支使齊行簡出去的。

蕭寄春的恨是有緣由的。她身敗名裂,和腹中孩兒一起死在了回金陵的路上,她想要報複那個背叛她、舍棄她的齊行簡。

可是這個齊行簡還什麽都沒有做過,他為什麽要承受這樣深的怨恨

許如是認識的他,渴盼親情而不得,對鮑妩也着實沒什麽非分之想。對蕭寄春多少還是存了相敬如賓的心思,只是他母親早逝,他并沒有在父親身上學到怎麽樣去愛護一個人,而年輕的蕭寄春也沒能跟他磨合好,最終成了一對怨偶。

其實耐心地引導他一步步去學,他其實也會笑、會鬧、會驕傲、會軟弱、會自負、也會自卑。

許如是心軟了。

做委托任務的時候心軟并不是一個好的習慣,她對攻略對象手軟,系統可不會對她手軟,這會直接影響最後的評定結果。

可人非草木。

每一次好感度的提升必然伴随着情感的反饋,有時候或許是一支簪子、一個眼神、一句話、一本書……那些瑣碎又平常,甚至叫人都記不住的光陰,一點點把情感堆積拼湊起來了。

孰能無情?

所以每一次的任務以後,都有對那個世界的情感清洗,為的就是保證不會将那麽多世界情感都堆積起來,讓人承受不住。

她現在就承受不住了。她推翻了原本的預定,選擇了一個相對平淡的結局,蕭寄春難産而死。

在大周朝,難産而死的女子并不少見,鬼門關轉一遭的事,哪怕是養尊處優的貴婦們,也不比山野村婦多幾分機會。

或許這也只能算是一點無用的悲憫。

“1528,是否确認離開本世界?”

系統再次提醒了她一遍。

“是。”

許如是聽見櫻桃忽然滾落了滿地,她沒有敢低下頭去看,也知道,那果子紅豔豔的,像是鮮血一樣。

許如是忽然從夢裏醒過來了。

天色已經昏暗下來了。燭火搖曳,是一種暖黃而柔和的光輝,許如是擡起頭,看見齊行簡的臉。

相比起她剛才見到的,他的臉上多了幾分歲月雕琢的痕跡,俊秀的眉目之間沒有一點多餘的表情,比她第一次見到齊行簡的時候還要冷一些。

許如是一時半會沒有從夢裏醒過神來,不知今夕何夕,她有點迷惑地去伸手摟齊行簡的脖頸,整個人都蜷在了他懷裏。

齊行簡非常驚訝,他先是渾身一僵,但很快伸手把她摟起來。

她忽然細聲說:“繁之,你買的櫻桃掉了。”

“……是麽?”齊行簡并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可是他實在不想跟許如是再針鋒相對,怒火上來的時候說出的話往往是不受控制的,非常傷人。

她這樣乖乖巧巧地就很好。

齊行簡神情柔和了些,他輕輕摸了摸許如是的柔軟的頭發:“你想吃櫻桃了?”

都十一月了,隴西天寒地凍,哪裏還會有櫻桃?

齊行簡思索着,江南和巴蜀一帶氣候溫暖,如那一帶有富人家中置了溫室,或許其中還能找到幾樹帶過來。

走水路應當比陸路保存得要好一些。櫻桃一旦不新鮮了,滋味便不好了。小娘子一貫挑嘴,顏色不好還能忍一忍,滋味卻是斷斷不能忍的。

“……”齊行簡沒有去買櫻桃?

屋裏燒着的地暖讓許如是突然清醒了。

她從被窩裏鑽出來,地暖燒着只是維持屋內的溫度相對不那樣冷。卻沒有碳火來得溫暖。

可是許如是不喜歡碳火烤出來那種煙熏火燎的氣味,所以齊行簡從來不在她房間裏燒碳。

現在是十一月了。哪裏來的什麽櫻桃?

夢的影響正在逐漸地消退。但許如是忽然不想清醒得那麽快。

她白日裏口不擇言,都說了些什麽話?!

指着齊行簡質問他是不是傻?

她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居然這樣出口傷人。許如是忽然覺得沒臉面對齊行簡。

她冷得微微哆嗦,在齊行簡的懷裏低着頭,輕聲道:“沒有。是我記差了……”

記差什麽?

齊行簡想起他上一次替她準備櫻桃……那着實是一次不大美好的回憶。

他隐約猜到了些什麽,但許如是不說,他也不去點破。

兩人心照不宣,絕口不提白日所發生的事。

許如是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不好意思再賴齊行簡懷裏。齊行簡一手摟住她,一手解開身上的裘衣披在她身上,自然地接過話來:“還冷麽?”

從被窩裏頭鑽出來,當然冷。

許如是點了點頭。

齊行簡給她細細系緊了裘衣的系帶,叫人送了些洗漱的東西進來,許如是梳洗罷,其實也不大困倦,就是後頸稍痛,并且也不大敢跟擡眼去看齊行簡,早早地就熄了燈。

齊行簡并沒有離開,他就在許如是身邊躺下的,兩個人同榻而眠。

月光透過糊得厚實的窗戶照進來,只透得出一點暧昧不清的模糊光亮。黑暗裏什麽都看清,靜得許如是都能聽清自己的心跳聲。

他們也不是沒有同榻而眠過,只是……以前許如是還懷着胎,齊行簡從來都不會怎麽樣。

許如是默默往榻裏邊移了一點,一雙手臂卻忽然将他攔腰摟住,熾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耳邊:“你剛才說記差了,想起什麽了?”

許如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襲擊弄得耳邊酥酥癢癢的,她低低道:“想起我要離開之前,叫你去買櫻桃……對不起,齊繁之,我白日裏是有意要氣你,我那些話不是真心的。你不要往心裏去。”

齊行簡默然了半晌。黑暗裏,許如是看不見他的表情,心中忐忑不安,過了好一會兒,不知多久才聽見他說:“嗯?”

許如是說:“我白日裏說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你想逃也不是真的?”胡茬刮過許如是的臉頰,又癢又有些發疼。許如是暗自咬牙。齊行簡絕對是有意為之的。

“……那這次我是真的沒想逃?”許如是悶悶道。

“還有呢?”齊行簡悠悠問她。

“其他都是氣話。蕭寄春……那是她跟你合不來,即便是那件事發生了,也不全是你的錯,更何況根本就沒有發生……”

“嗯。”齊行簡打斷了她。他根本就不關心蕭寄春怎麽樣。

“還有呢?”

“其實……你人也不錯。只是你認定的人,也都會待她好。”

“嗯。”

“其實……我有點喜歡你的,只不過我怕我之前動機不純,我怕你要……”

齊行簡輕輕在她腦門上親了親,柔聲道:“現在不怕了?”

許如是搖了搖頭。

“齊繁之。”許如是窩在他懷裏,她感覺此時此刻齊行簡心情非常不錯,于是滿懷期待,“你不要把我關起來好不好?”

齊行簡也不答話,抱着她輕輕道:“睡吧。”

許如是:……

早上起身以後,齊行簡吩咐了婢女們将許如是看好,人用的其實還是徐如是帶來的那一批人,齊行簡也不擔心,只說若許如是出了那個門,她們一個也逃不了軍法從事的下場。

婢女們聽得一個個心驚肉跳。軍法一向是比民法酷烈百倍的,當即暗下決心盡心竭力。

齊行簡剛到衙門裏邊,不久李長庚急急地跑過來找他。

齊行簡道:“太皓,出了什麽事?”

李長庚無奈:“江都王微服到隴西來了,剛進隴西,用的是假符籍,到咱們郡裏,遇上了熟人,才把他認出來。私底下找人去探了探,江都王說是要瞧一瞧隴西的民變的情況。”

齊行簡一哂,根本不以為意。許铄不過是個孩子,他過來又能怎麽樣?民變的事兒,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誰還能借着這個緣由攻讦他不成?

轉念一想。許铄若真是過來查探民變的,怎麽會微服出來?朝廷派出去正經的差事,再攜一點不多不少的赈災款撥下去才是正理。

齊行簡沉吟,道:“太皓,你辛苦些,盯一盯他的行蹤,瞧瞧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李長庚自領命應是。

許铄進了隴西,還不知已經被人盯上了。原本他并不想驚動齊行簡,要悄悄打聽壽春公主的消息,下面的百姓竟是沒一個知道的。

問了幾個官吏,才說出了一點門道。壽春公主是随着節度使的大軍回來的,要問她在何處清修,那也得去軍中尋一些門道。

要說許如是身份也算有一點尴尬,她剛到回纥,沒兩天可汗就換了人。被接回來,要說是功臣,大肆表彰,皇後是絕不想讓她出這個風頭。許宸倒是有意,卻被齊行簡那封信弄得舉棋不定,沒有張揚。

許如是回來得也就悄無聲息。

官方既然沒有宣揚也沒有定性,民間自然也不清楚。就算知道一點,也都當飯後閑談,偶有幾個有閑心揣度起這位公主的,也都是捏造想象居多,沒有多少知道實情的。

許铄無奈,只好找上了軍中的人。

齊行簡對軍隊控制極嚴,他一找上軍中,一舉一動都清晰地落在了齊行簡的眼睛裏。

許铄沒有得到半點有用的消息。

日子一長,被軍吏們聯手欺瞞的許铄自然生出了火氣,直接找上了節度使府,表明了身份。

許铄在正廳等了許久,酪漿都換了兩茬了,等得心浮氣躁,齊行簡才闊步從出來,笑道:“不知江都王駕臨,齊某有失遠迎。今日公務在身,在外邊耽擱了一會兒,府中的人不曾怠慢吧?”

他态度甚好,許铄有氣也沒地撒,只得拱手施禮,按原計劃老老實實說:“慢說齊叔父是長輩,铄等上一等也是份內事。況且隴西當初抽調的民力甚多,鬧起了民變,也要勞煩齊叔父收尾,公事自然是重要的。”

他的來意,齊行簡一清二楚。卻又要故作不知,順水推舟道:“那齊某就托大稱一聲景明了。”

許铄道:“理當如此。”

齊行簡微笑道:“景明此來,是為了殿下查探暴民造反之事嗎?叛軍已經被圍困在西北城中,要不了一個月,糧食耗盡,必然出降。齊某這兒正有一份作亂的名單要交托朝廷,只是到底法不責衆,齊某的意思,還是先誅首惡,其餘被裹挾者罪責輕者赦免,稍重者服些勞役将功抵過。朝廷經那一役,民力損耗嚴重,再施嚴刑峻法,便不大合适了。”

許铄被他這一通話繞得暈暈乎乎,半晌才想明白,齊行簡是藩鎮之主,如今朝廷跟他這個形式,隴西裏邊出了什麽事情,朝廷裏邊哪有發言的權力?他這才想起來該說什麽,清了清嗓子,道:“齊叔父仁厚,铄自然沒什麽多少說的。只是有些思念我那二妹,她幼時便丢在亂中,幾年前好不容易尋回來,卻又經一番離亂……她如今要出家做女冠,也沒什麽,只是隴西如今畢竟不大安平……”

齊行簡皮笑肉不笑道:“莫說叛亂将平,便是未平,有齊某在,也必保隴西無憂,保公主清修不至被宵小所擾。”

許铄碰了個軟釘子,一時心中憋悶,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他道:“……齊叔父大功于國,待铄回長安,必給齊叔父請功。”

齊行簡連連推诿,許铄哪裏是他的對手,兩人這推讓的功夫,許铄半天都說不出要講的話。

暈暈乎乎臨到要走了,才想起來來意,只得暫時退而求其次,想法和許如是碰上一面。

許铄才道:“不只菩提心在哪家道院清修?我這個做兄長的既然來了,也不能不去瞧瞧她,省得她知道以後埋怨我。叔父你是不知道,她那個嘴巴喲,得起理來簡直是不饒人。”

齊行簡笑意一淡,道:“如今公主正是守喪期間,深居簡出,況且又在回纥與隴西交界,怕有些不便。”

“我是她大兄。”許铄的态度很堅決。

齊行簡悠悠道:“如今回纥才收複,公主這般也是為了安回纥人的心,你這般貿貿然地過去了邊境,若引起回纥人的不滿怕也不大好。”

許铄冷笑:“戰敗之國,有什麽資格談條件?誰敢造反,拿個幾百、上千的的人頭,一震懾便老實了。”

齊行簡撫掌贊嘆道:“景明好生豪氣啊!可是你看,我大周連年兵災民生困苦,內外交困,還有哪州哪縣能調集出大軍去征讨回纥??”

許铄被他問得一啞,讷讷不能言語。

若真能調集大軍長時間作戰,也沒必要借着扶持一個新可汗去控制回纥了。況且,若真要派人去……齊行簡是離回纥最近的,他打仗也是大周第一等的。

他忽然意識到,回纥是沒資格談條件。

他們是沒有本事跟齊行簡講條件,齊行簡手裏有兵。

可是他許铄同樣沒資格跟齊行簡講條件,齊行簡手裏有權。

他忍氣吞聲地承認錯誤:“是我考慮不周。可是叔父,不過是見一見菩提心……”

齊行簡淡淡道:“原本你們兄妹情深。我瞧着也能理解,可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齊某不得不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誡你一句:景明啊,君子不立危牆。”

齊行簡一拍許铄的肩膀,許铄被他氣勢一懾,最終無奈敗走。

可是出了門許铄更覺得不對勁。

若這其中沒什麽貓膩,齊行簡為什麽攔着不讓他帶菩提心回去?甚至連見上一面也不讓他見?

莫非他還想要借着菩提心對回纥如何?

許铄越想越覺得齊行簡狼子野心,不可輕忽了,緊趕慢趕地便給許宸加急回了一封信件,幾日後收到了許宸給的一封加急文書。

許铄剛到了隴西沒幾天,聽到了那麽一點風言風語,跟齊行簡對峙一番,又被他拿捏壓制住了,心裏正窩火,接到了父親的傳書,正準備趾高氣昂地去找菩提心,誰知道一打開裏就傻眼了,許宸只給了九個字,稍安勿躁,勿輕舉妄動。

作者有話要說:

盡力小黑屋的我為什麽變了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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